第43章
鐘誠只覺耳邊一陣狂風呼嘯,身旁的危钰竟已駕馬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沖了下去。
“啊!救命啊!”程然諾雙手死死抱住不斷掙紮的馬頭,害怕地去扯馬頭兩邊的鬃毛,馬匹像失控的車子般,帶着程然諾一路狂奔,在無垠綠地的馬場上,疾風掃過程然諾的發絲,她散開的長發如同飄揚在空中的黑色旌旗。
危钰駕馬緊追其後,他用力揮動手中的牛皮馬鞭,鞭子在空中發出一聲清脆有力的驟響,黑如墨染的馬匹嘶鳴一聲,加快馬蹄緊追前方的程然諾。
在刺刀般刮過臉頰的疾風中,逐步逼近程然諾的危钰,伸出手試圖去抓住她,程然諾前傾着顫抖的身子趴在馬背上,在危钰的手指即将觸到她的外衣時,她所騎的棕馬卻忽然加快了速度。
危钰伸出的手想要抓住她,但指尖卻驀地滑過她冰涼的蠶絲衣衫,像草原上一首動聽的牧歌,可如何抓也抓不住。
危钰又連續抽了黑馬幾鞭子,他的胸膛上下劇烈起伏着,充血的眼裏卻只有前方女子的倩影,她的黑發飄揚在空中,危钰的心突地一跳,忽然覺得程然諾的背影竟這樣像極了她。
前世裏她就是這樣匍匐在白如雪的馬匹上,她如小獸般微微顫抖着身軀,她的紫色衣裙被風吹得嚯嚯作響,如同一面展開的巨大紫色扇面,又似一只振翅欲飛的紫色蝴蝶,唯有她一頭被吹亂的黑發,釵環已不知散落何處,如縷的青絲像一匹墨色的綢緞。她的聲音低低的,如同夢呓般喃道:“我不想死……”危钰駕馬趕到時,竟發現她的背上一片深紫色,而她的胸前正插着一支白翎羽的利箭,溫熱的鮮血濕透了她的衣裙,将她的紫色衣衫染得越發深重,但危钰還未來及伸手,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觸到她的紗裙時,她卻毫無征兆的重重一下滾落馬背。
想到前世的記憶,危钰的喉結上下移動了下,程然諾的紫色騎裝外是披散的黑發,他的心通通直跳,好像随時會蹦出喉嚨似的。
忽然馬匹拼命踢動後蹄,抓缰繩的程然諾身子一偏,尖叫着朝馬匹一側往下墜去。
“程然諾!”危钰伸出一只手臂,他前世失去了她,但在今生,電光火石之間,他竟接住了程然諾。
緊閉雙眼的程然諾只感覺身體一頓,就被一個堅實的臂膀牢牢摟住腰際,她在他如鐵箍般的手臂中微微擡頭往上看。
危钰勒馬減緩速度,他只見程然諾三疊三落的長發,如同黑色的瀑布,他一只手臂摟住她,另一只握缰繩的手微微攥緊,在她烏黑的發絲裏,她一張因驚吓過度而蒼白的臉上,唯獨一對黑如珍珠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危钰凝視着懷中她黑得出奇的眼睛,竟有那麽一瞬的恍神,程然諾像,确實像,前世裏那個女子也曾驚叫着跌下馬去,她一頭烏黑如瀑布的發辮頃刻散開,劃成烏亮的弧扇形,瞬間在風中紛紛散落。前世裏危钰勒住缰繩,居高臨下,如同俯視天下的帝王般,靜靜看着這個與他自小就有着婚約的女子,她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着坐起來,如水般長發紛紛揚揚地垂下來遮擋住她的臉龐。透過烏黑的發絲,在灼目的陽光下,危钰只能看見她一雙如湖水般明亮的眸子,陽光照耀在她的眼裏似有碎金閃爍,一時間天地都寂靜下來,“果然是個女人。”只有危钰能聽出自己假裝鎮定的話音中,其實夾雜着一絲微弱的顫抖,這是他一出生,便與他有婚約在身的女子,更是他迷戀鐘情之人,而此刻她蓬頭散發昂着頭望向他。
“吓,吓死我啦,謝,謝謝你啊。”程然諾的眼睛發射出光彩,她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危钰的思緒,他緩過神來,亦盯着她烏黑的眼眸,“你……”他頓了下,“真沉。”語畢竟忽然松開了手,程然諾一下從他的臂膀中墜落,狠狠摔趴在柔軟的淺草地上。
“危钰,你又發什麽神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這是幹什麽!把我救下來,又松開手?”程然諾揉着渾身摔的酸疼的身體,呲牙咧嘴地嘟哝道。
危钰卻沒有瞥她一眼,只是冷冷地直視前方,“怎麽回事?顧客不會騎馬還讓她一個人!”
Advertisement
匆忙趕來的騎師噤若寒蟬,好半晌才低聲嘟哝道:“這,這個客人說她騎了十多年的馬,想清靜點,不讓我們跟着,我們想着她騎馬的時間比我們都長,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沒想到……”
危钰沒聽完騎師顫抖的話語,他垂頭俯視從地上爬起來的程然諾,沉聲問道:“你騎了十多年的馬?”
程然諾瞧着危钰疑惑中略帶鄙夷的眼神,對着手指頭小聲喃喃道:“額,這個嘛,我說的是前世……”
程然諾的聲音小的只有他們彼此能聽見,危钰聽着她的話沒吭聲,鼻翼裏只是發出一聲極微的冷哼。
“然諾,你怎麽了?”聽到這邊有尖叫聲,随着騎師一同趕來的程雨寒,跳下馬快速飛奔到程然諾的身旁,她捧起程然諾的臉頰來回打量,“怎麽樣,有沒有傷着?”
“姐,沒事啦,多虧小,多虧危钰救了我。”程然諾說着擡頭去看危钰,但危钰的視線卻落在程雨寒的身上,他如古井般的眼神,望向程雨寒的一刻,眼底似閃過片刻的異樣,像是在驚異于某件事情,但卻迅速轉為尋常。
“呀,還說沒事,你手怎麽了?”程雨寒忽然抓住程然諾的手來看,程然諾不由咝了口冷氣,原來方才在馬背上颠簸時,她太過害怕,竟用力抓缰繩時磨破了掌心,淋漓的鮮血從手掌破裂的紋理中逐漸滲出。
危钰眼光一閃,随即看似平穩地低聲道:“我帶你去擦藥。”
“我陪你們一起。”程雨寒幫程然諾拍打着身上的塵埃,往前邁了一步就要跟上危钰的黑馬。
危钰卻忽然回頭,嘴角竟勾起一絲難得一見的微笑,聲音也是少見的溫和,“不用了,我陪着就行,雨寒姐,你難得來一次,就多玩會吧。”
不待程雨寒開口回話,危钰就伸手一把将程然諾抱上了馬背,程然諾微微一驚,攤開着疼痛的雙手不敢再去握缰繩,只得安穩地坐在馬背上,任由危钰雙手将她環抱其中。但危钰似乎很謹慎,盡量讓黑馬保持平穩地前行,他很是紳士風度,即使雙臂将程然諾困在其中,卻絲毫不觸碰她一下。
“哼,我雨寒姐是不是很漂亮啊?看得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說話的聲音也是那個溫柔的呀,哎呦,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啦!”程然諾坐在危钰的前面,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皺着鼻子小聲道,她方才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危钰瞧見程雨寒的眼神微微一亮,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竟泛出少見的漣漪。
身後的危钰面對程然諾的諷刺,卻只是含笑冷聲答:“嗯,程雨寒還是老樣子,漂亮溫婉,凡事都最先關心別人,是把好刀。”
程然諾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危钰見到程雨寒時,自己并沒有做介紹,但危钰卻直接喚出了程雨寒的名字,而現在又說她還是老樣子,程然諾不禁好奇地說:“咦,你認識我雨寒姐?”
危钰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答非所問地說,“你為什麽叫她姐,你是她妹妹?”
程然諾能感覺到危钰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溫熱的喘息拂過她的耳畔,似乎在緊張又急切等待她的回答,程然諾瞅着前方危钰忽然攥緊缰繩的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心下疑惑,這貨怎麽忽然這般緊張,該不是……
“不是,我們倆關系好,又碰巧同姓程,雖然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不過我可提前告訴你哦,我雨寒姐早就名花有主了,你看見她後面騎馬的那個又高又帥的男生沒,他都跟雨寒姐訂婚了,倆人的感情從高中到現在,可是堅不可摧呢,你要挖牆腳也換個好挖的行不行!”程然諾嘟嘴有些不高興地扭過頭去,但在她回頭的瞬間,危钰好似想回她話,竟忽然地一低頭,兩人鼻尖相觸,程然諾只覺有道電流瞬間貫遍全身,劇烈地直達心髒。
程然諾昂着頭靜靜凝視他的黑眸,兩人近得呼吸相聞,但馬匹卻忽然颠簸了一下,危钰順勢扭過頭去,臉頰竟已頃刻紅至耳根。程然諾也趕忙蜷縮着身子,低垂下腦袋默默咬自己嘴上的幹皮,一陣清風拂過她的發絲,幾縷黑發輕蹭着危钰的皮膚,令他有種奇異的癢感,鼻翼瞬間溢滿她芬芳的發香。
兩人因方才的片刻親近,竟一時相對無言,只默默坐在馬背上,呼吸着空氣中青草與新翻泥土的芳香,程然諾用手指将發絲掠到耳後,危钰低頭只瞧見她耳後的肌膚與耳廓紅成一片,在烏黑發絲的襯托下,如同天際一抹胭脂色的雲霞。
“到了。”危钰翻身跳下馬去,程然諾因掌心受傷,手上不敢用力,她明亮的黑眼睛望着危钰張開雙臂,等待他親自抱她下馬,卻不料危钰竟拿來一個小板凳,“踩着下來吧。”說罷,他竟瞥也不瞥程然諾一眼,兀自進了馬場的醫務室。
悻悻跟進去的程然諾只嗅到空氣裏濃重的消毒水味,她坐在靠窗的雪白病床前,攤開雙手由坐在面前的危钰為她擦藥。
陽光像經過篩子般簌簌落下,危钰一手握着程然諾的指尖,一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擦藥,旁邊的護士見自己無事可做,便踱着步子去了外室。寂靜的屋內只有危钰和程然諾兩個人,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危钰,他的表情很認真,陽光像一層金色的薄紗虛虛地籠在他的身上,他低頭時垂下的黑色眼睫,被光照得好像灑滿金色的碎鑽。
“疼嗎?”危钰的聲音又輕又柔,他握程然諾的指尖微涼,但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卻是異常的溫暖。
“不疼,啊,不是,疼……”程然諾說着裝出一副疼到呲牙咧嘴的模樣,盡管危钰極其小心,但擦藥時難免有那麽一絲的疼痛,但程然諾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在危钰的身上,就連他為自己擦藥,都只感到滿心裝也裝不下的甜膩。
“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危钰皺了皺眉,擡起頭來,眼睛依舊是涼薄如水。
“其實剛開始有那麽一點點的疼,但現在已經不疼了。”程然諾像個孩子似的,專注而固執地凝視着他的黑眸。
危钰握她指尖的手微微用力,陽光照進他黑不見底的眼睛,就像照進無邊的黑洞,瞬間将光線吸收徹底,徒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像一面黑鏡,反射出程然諾俏美的臉龐,“程然諾,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有點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