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寡人的頭頂的森林

蕭羽彥想要後退也已經遲了,對方撥開了草叢。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萬籁俱寂。

下一刻,那人一把将蕭羽彥拎了出來。

“好你個小黃門,為何深夜偷溜出宮?!”那人聲音低沉而雄渾,這一嗓子吓得蕭羽彥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大哥,別嚷嚷。叫來了禦林軍可就不好了。”

說話間,沁弦也鑽了過來。瞧見這情形,頓時大驚失色。蕭羽彥慌忙踢了他一腳,以免他驚慌之下叫出聲來。

那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監,忽然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你們倆莫不是偷了宮裏的東西,想溜出宮去賣吧?”

蕭羽彥和沁弦低下頭,盡量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這在那大漢看來,就是心虛地承認了。

那大漢促狹一笑,忽然将兩人攏了過來:“實話跟你們說,我也是來偷的。不過不是偷東西,是偷人。”

沁弦驚愕地擡起頭,剛要說話,卻被蕭羽彥狠狠掐了把腰。他悶哼了一聲,忍了下去。

“你們也別驚訝。咱們陛下頭頂上也不缺那麽點綠。畢竟這黎綠公的稱號,可不是白得的。”

“你胡說什麽!這般有辱聖上,是要殺頭的!”沁弦聽不得別人侮辱蕭羽彥,氣得面紅耳赤。

沒想到,正主卻拉住了他,向那位初次謀面的‘襟兄弟’拱了拱手:“兄臺好膽識。不知今日會的是裏面哪一位啊?”

“這你們就不用知道了。”那大漢推搡了兩人一下,“你們倆現在蹲下,讓我踩着過去。我就不把你們偷東西的事情抖落出去。咱們各取所需,如何?”

蕭羽彥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沁弦偷眼瞧着蕭羽彥,只覺得陛下有時候的神情和韓雲牧莫名地相似。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好啊。助人乃快樂之本嘛。”蕭羽彥說着便半蹲着趴在了牆邊上,沁弦也只好照做。那大漢也不客氣,一腳踩在蕭羽彥的腿上,另一只腳踩在沁弦的肩上,三兩下翻過了牆頭。

蕭羽彥負手聽着裏面落地的聲音,感慨道:“小弦子,你說這世間還有比寡人更加大肚的君王麽?寡人此舉,将來可配得上記入史冊?”

沁弦聽到這番話,鼻子一酸,差點流下了心疼的淚。天下間,也只有他們陛下這般大肚。撞見妃嫔偷情,不但沒有砍了這人腦袋。還屈身助那人翻了牆頭。這是一種什麽精神?這是無私的天下為公的精神!

沁弦對蕭羽彥的敬佩之情還沒來得及表露,裏面忽然傳來了一陣狗吠聲。接着一聲男子的咆哮聲劃破夜空,高牆那邊火把的光照得透亮。

蕭羽彥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泰然,負手道:“走吧。再晚就要被發現了。”

沁弦連忙跟在了蕭羽彥的身後,止不住後背直冒冷汗。方才,陛下好像在那人的口袋裏塞了把什麽東西。夜色太深,沒有看清……

牧野城內的大街小巷,蕭羽彥早已經爛熟于胸。兩人趕到了喧鬧的夜市,小攤販們吆喝着琳琅滿目的小物件。不少女子也輕紗覆面,和三兩小姐妹一同手牽着手,嬉笑着走在街市上。

蕭羽彥在一只三色的風車前,一陣風吹過。那三色的風車頓時變成了彩色,如同天邊的彩虹。蕭羽彥欣喜地拔了下來,轉頭便走。小販正要叫住這個似乎宮裏出來人,另一個小黃門便上前一步,飛快丢了個銅板下來。他收了銅板,搖了搖頭,王都裏的怪人可真多。

蕭羽彥鼓着腮幫子吹着風車,忽然瞥見前方一堆人聚集在一處,邊加快腳步擠了進去。沁弦跟在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快追上了。沒成想,一眨眼,國君又不見了。他只好周圍四處尋找了起來。

別處人聲鼎沸,這裏雖然人群聚集,卻十分安靜。只有最中央的一名老先生,正繪聲繪色地說着一段評書。蕭羽彥擠進人群,貼着一個胖大嬸坐了下來。

那胖大嬸正要發作,瞥了蕭羽彥一眼,又紅着臉羞澀地低下了頭。聽到一半還抓了把瓜子塞進了蕭羽彥的手裏。

蕭羽彥也不客氣,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聽得津津有味。胖大嬸也不知不覺将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這故事,講的是諸侯國內一段耳熟能詳的風月史。不巧,蕭羽彥正是這段風月史的主人公。而另一位主人公,則是那位即将和親過來的雲洛公主。

衆所周知,諸侯國的儲君們在幼年之時,都将會被送往周王都的稷下學宮學習六藝。故而各國國君在未成為你死我活的仇敵之前,都曾經有過一段值得懷念的同窗歲月。

以至于蕭羽彥每每聽說哪兩國打得不可開交,曾經的同窗兵戎相見,都會暗暗稱奇。

稷下學宮之中,除卻各國儲君之外,世子們經過選拔也可一同入學。但女子卻無資格于男子同窗。

但雲洛公主是個奇女子。她十二歲那年女扮男裝進入稷下學宮,與衆多的世子們一同學習六藝,且樣樣出類拔萃,不讓須眉。即使是後來周天子得知了雲洛公主之事,也不忍加以責怪。

反觀蕭羽彥,成日裏偷懶耍滑,胸無點墨。六藝沒有習得,吃喝嫖賭騙,學的是五毒俱全。丢盡了黎國人民的臉面。

怎奈黎國的國君有七位皇嗣,前面六個都是公主,只這一個世子。這太子之位才無可奈何地便宜了蕭羽彥。

這般天差地別,蕭羽彥與雲洛公主卻還是傳出過一段情。因為流傳時間太過久遠,又是口口相傳,具體細節大家已經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日,雲洛公主與衆人一同前往西山圍獵。她與衆人走散了,失蹤了一天一夜。

衆人遍尋不見,回來的時候卻見到她和蕭羽彥一同歸來。從此之後,兩人便開始同吃同住,如膠似漆,甚至如廁之時都會攜手同去。

起初,其餘同窗只是羨慕兩人感情甚篤,并無他想。直到雲洛公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後,世人才砸吧出點別樣的滋味來。

說書先生今日講的,便是兩人相識的這一段。

“……話說這深山野林之中,野獸橫行。那雲洛公主扮上男裝雖英姿勃發,但衣袍下究竟還是一顆女兒心。這般孤立無援,疲憊口渴,終于是心力交瘁,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就在此時,忽然,密林深處傳來一陣響動。悉悉索索之中,雲洛公主瞥見了一龐然大物。她心下駭然,莫不是遭遇到了野熊?!”

“放你娘的狗屁,朝歌那地界兒哪兒有野熊。”人群裏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立刻被衆人一陣眼刀壓了下去。蕭羽彥只好低着頭繼續磕起了瓜子。

說書先生掃了人群中的蕭羽彥一眼,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雲洛公主緊握着腰間的匕首,咬緊了牙關。果然,遠處那道巨大的身影漸漸顯現,不但行動笨拙,且又高又胖。不是野熊又是什麽?!雲洛公主躲藏了起來,屏息等待野熊靠近。以出其不意,給它致命一擊!就在那熊瞎子步步靠近,雲洛公主繃緊了身子即将暴起之時。忽然,那畜生竟口出人言,喚着雲洛公主的名字。

雲洛公主定睛一看,呵,這哪裏是什麽熊瞎子,分明是咱們黎國的國君嘛!”

衆人立刻哄堂大笑,有人拍着桌子,有人眼淚都笑得掉了下來,還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蕭羽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殼,丢下了一句:“笑點真低,這屆百姓不行啊。”便抓着剩下的瓜子拂袖而去。

這已經不是蕭羽彥第一次聽到別人這麽編排自己了。比作野熊都算是口下留情了。蕭羽彥還有個更難聽的诨名——黎綠公。

首先這谥號乃是君王死後的稱呼,可見黎國百姓用心之險惡。其次,這綠公便指的是,蕭羽彥的後宮時不時會有妃嫔爬牆一事。曾有說書先生說過,韓雲牧已經斬下了六顆奸夫的腦袋,集齊七顆,就可以為蕭羽彥召喚綠帽子了!

蕭羽彥起初聽到這麽個說法,差點吐血。後來吐啊吐啊,就習慣了。對後妃們爬牆一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過這說書先生倒也不算是誇張。蕭羽彥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是個小胖墩。黑漆漆的森林裏,雲洛公主确實說過:“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頭熊呢。”

這句話刺痛了蕭羽彥幼小的心靈,從此開始奮起節食,勤加鍛煉。終于變成了如今這清瘦的模樣。

蕭羽彥一路嗑着瓜子,一路四處打量着夜晚前來出游的公子哥兒。這一個個眉清目秀的,粉嫩得可以掐出水來。要是能随便敲暈一個帶回宮,那該有多好。

蕭羽彥正感慨着,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耳邊傳來了嘹亮的嚎叫聲:“衙內巡街啦——”

方才還熱鬧的街市頓時一片兵荒馬亂。小攤販們急急忙忙收拾起了自己的攤子,四散奔逃。小孩兒的哭聲,男人的咒罵聲,女人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不遠處一個賣湯圓的小哥推着他的小車撒丫子一路狂奔而來。

蕭羽彥還在晃神,賣湯圓的小哥和他熱乎乎的湯圓已經義無反顧地撞了過來。眼看着這滾燙的湯圓就要兜頭澆來,忽然,一只手攬住了蕭羽彥的腰,輕輕一帶。一瞬間天旋地轉,天地間只剩下一張帶着面具的臉和面具下清冽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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