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朱融卻苦笑搖頭,道:“人誰無死?他修為再高,也有歸西的一天啊。老左,你也不想想,他幾歲了。”
青羊子的具體年歲秦渭雖然不知,但推算起來至少也在八十以上,或者已經近百。人生七十古來稀,到了他這年齡,就算養生有道,老死病逝也都不足為奇。
朱融見秦家父子仍然不肯相信,指着地上的楊鈎說:“你們放了我徒弟,我叫你們相信。”
秦渭伸手為楊鈎松了綁,便跟随朱融朝道觀後走去。秦征喝道:“你最好別使什麽詭計!”
朱融冷哼了一聲,說:“小子,我和你老子認識幾十年了,我的個性別人不知,你老子卻當知道。我和你們又沒深仇大恨,害你們幹什麽?”
秦渭也知道朱融雖是千門中人,張嘴就騙人,又愛貪小便宜,市井氣甚濃,卻非心狠手辣之輩,甚至還有幾分仗義,就對秦征道:“征兒,朱伯伯雖然喜歡騙人,但心腸也不壞。”
一行人來到後山山腰,路上朱融說道:“半年前我和楊鈎為了逃避仇家追殺,陰差陽錯誤入此山,知道這裏是青羊谷後委實吃了一驚。但我們到這裏時道觀早已荒廢,也不見有雲笈派的人,我們反正也無路可走,就在這裏住下了,住了這麽半年,才算把這座山谷虛實摸了個透。”
他尋到了一個山洞,那山洞本是被十幾根大蔓藤垂下遮擋得密密實實,朱融撥開了蔓藤,裏頭才是一個八卦石門。朱融雙手貼着石門,道:“光是這道石門,我就琢磨了兩個月,才尋到打開的方法。”持訣發動機關,石門洞開,裏面卻是一個好大的洞穴,怕有十五步方圓。而且洞內有洞,尚有三個裏洞以甬道連接着外洞,這外洞就如廳堂,裏洞就如房間一般。三個裏洞上端都銘有小篆,都只有一個字,一曰讀,一曰煉,一曰悟。山洞雖與外界隔絕,但每洞都安置有夜明珠,把整個山洞籠罩在淡淡的珠光之中。
朱融指着三個洞口說道:“左邊這個‘讀字洞’最大,裏頭藏着上萬卷道經,右邊的‘煉字洞’裏是丹爐藥草,中間這個‘悟字洞’卻只有一個蒲團,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秦征心中燃起了希望:“這裏才是青羊子前輩的居處吧?”
朱融卻指着正中那個“悟字洞”搖頭嘆道:“你何不自己進去看看?”
沈莫懷推了他一把說:“你帶路!”因怕洞裏有什麽機關,已激發雀侯劍氣抵住了他的後頸。朱融無奈,領先而入,裏面卻也沒什麽機關,進了“悟字洞”後,果見洞內只有一個蒲團,蒲團上坐着一個須發皆白、滿臉皺紋的道人。秦征、沈莫懷見到有人,忙押着朱融楊鈎退了一步,小心防範。朱融笑道:“你們怕什麽,這就是青羊子,只不過早在我三個月前找到這裏時他就已經死透了。”
秦征大吃一驚,趕緊上前細看,果見這道人肌理枯槁,有如老樹死皮,一探呼吸、脈門、心髒,觸手處有如枯木,果然早“死透了”。秦征卻道:“人是死人,可怎麽知道他就是青羊子?”
朱融道:“你看看蒲團邊的字。”
秦征向地面一看,只見蒲團邊果然有一行字,似乎是用手指刻出來的:“欲入我門之有緣人,可葬我骸骨于後山玲珑塔頂層,三跪九叩,授汝玄卷,傳汝至道。青羊子。”
秦渭但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坐倒在地。秦征仍不肯死心:“這字……這字誰都寫得……”
卻聽沈莫懷道:“不,這人應該就是青羊子。”
“啊?莫懷,為什麽你也這麽說?”
沈莫懷指着道人的屍體說:“你仔細看看,他的屍身是否盤繞着一道若有若無的紫氣?”秦征細心觀察,果覺似有一道紫氣盤繞着屍身。
沈莫懷道:“這是紫氣金身,而且是純紫之氣,能在人死後保持屍身千年不腐,只有道家絕頂高手死後才有此表征。我曾聽師父說,有此修為的道家人物,當世不過二三人,而像他們這種修為的大宗師,自然不大可能臨終還要冒充別人,所以這人應該就是青羊子了。”
若這話是朱融來說,秦征或許還要懷疑,但出自沈莫懷之口,秦征哪裏還有什麽懷疑?他父子歷盡千辛萬苦,本來以為可以借助青羊子的羽翼對抗宗極門,哪知青羊子竟然死了!倚為最後希望的支柱突然坍塌,這份失望當真非言語所能言喻,也叫秦家父子一時間都不知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了。
八卦洞中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楊鈎忽然道:“我說,你們也別發怔了,還是趕緊逃吧。你們的仇家都快殺上門了。”
秦征被他這麽一提點,猛地醒悟過來,叫道:“對!爹爹,咱們得趕緊走,孫宗乙那惡人快到了!”
才出得洞來,忽聽一個悠揚的聲音道:“宗極門晚學孫宗乙,求見雲笈派大宗師青羊真人。”
聲音如在耳邊,把秦征吓了一跳。沈莫懷道:“別怕,他還在山下,這是傳音。”果然聽孫宗乙又将同樣的話說了兩遍,之後便沒動靜了。
五人匆匆回到青羊宮,打開玄光井,卻見孫宗乙和宗極門五弟子已經到達牌坊前面駐足不前,看來他們也已發現了那道氣牆。
秦渭問朱融:“此谷可有第二條出路?”但朱融的回答卻叫他失望:“沒有了,山門外那堵氣牆叫做‘上清金鼎’,可不止一個方向,而是一個金鼎倒扣的形狀。青羊子好生厲害,幾乎把整座山谷都籠罩在上清金鼎氣牆之中,他在‘讀字洞’留有一卷手冊,細細描述此谷諸般設置,我也是從中知道了如何啓用玄光井以及這上清金鼎的妙用,運轉玄光井裏的這個小八卦,也能将這個上清金鼎在山門那邊打開一個小通道,但除此之外,手冊裏并沒有提及第二條出谷道路。”
秦渭跌足道:“那我們豈非如甕中之鼈了?”
朱融和秦渭有幾分交情,倒也不想他們父子就此遭難,道:“如今只能盼着這面氣牆能夠擋住他們了。”
楊鈎卻在旁插口說:“可是依手冊記載,這上清金鼎的氣牆每半年一次,當天地之氣陰陽大諧時就會徹底失效,半年前我們就是在那個時辰誤打誤撞闖進來,下一次上清金鼎失效好像就在三天之內了吧,所以你們在這裏最多也只能再躲三天。”
秦渭大吃一驚,沈莫懷卻指着玄光井說:“只怕躲不了三天!”
秦征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見氣牆外邊孫宗乙已經抽出寶劍在手,左手捏劍訣,右手寶劍凝聚在一團紅光之中。秦征叫道:“他要硬闖!”
心裏只叫着,“氣牆啊氣牆,千萬要擋住,千萬要擋住。”
然而孫宗乙的那團紅色劍氣卻不像沈莫懷動用雀侯一樣被迅速反彈,而是緩緩逼了進來,劍氣撞上氣牆以後,竟如一團烈焰一般将氣牆燒熔了一個點。随着孫宗乙激發劍氣,那個紅點慢慢地擴散成為一個紅洞,沒過多久那個紅洞就已擴大到拳頭大小,他身後幾個宗極門弟子都歡呼起來,已準備等紅洞擴大到人形大小就沖進來。
沈莫懷奈何不了這上清金鼎,孫宗乙卻能強行攻破,很顯然孫宗乙的功力比之沈莫懷又高得多。
“完了!”秦渭叫道,“這面氣牆也擋他不住啊。”猶豫片刻,忽然朝朱融跪下,朱融驚道:“左兄,你這是做什麽?”
秦渭指着秦征說:“我想托朱兄設法救一救犬子,宗極門的人并不知道犬子的長相,而且也不知道犬子此刻和我在一起,以朱兄的智謀,若肯垂憐,當能設法周全。”他叫來秦征說,“征兒,給朱伯伯磕頭!”他這麽做,乃是托孤了。
朱融忙叫道:“別,別,我可擔當不起這樣的重任。”
他要扶秦渭起來,卻被秦渭以哭音叫道:“朱兄,你真個要見死不救嗎?”
秦征抱住了父親叫道:“爹,我和你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秦渭又急又怒,啪一聲甩了兒子一個耳光,怒道:“渭河邊上我的話,你忘了嗎?快給朱伯伯磕頭!”
秦征咬着牙,無奈之下,只好給朱融跪下。朱融趕緊扶住,秦渭不等他再次拒絕就對兒子道:“從今往後,你便把這‘玄’字忘掉吧,跟随朱伯伯好好過日子,對朱伯伯便如對我一樣,不可輕易違拗,清楚了嗎?”
朱融雖然狡詐,卻有些心軟,見他們父子情深,心想:“若我的孩子未死于戰亂,如今我也能抱孫子了,那我不知會多快活呢!”但他畢竟膽小,礙着宗極門,不敢就此答應,攬這大禍上身。
秦征卻已痛苦地點着頭。秦渭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朱融一看就知道他是準備下山自投羅網,為兒子創造生機了。這老騙子看看秦渭搖晃的背影,再看看秦征,忽然想起:“若當年我也在渠兒、江兒身邊,我多半也會如老左這樣,就是拼了命也要保護他們!”竟激發了他的義氣。
這時那紅洞已擴張到直徑一尺,朱融一時沖動,跑上去叫道:“左兄,等等!”攔住了秦渭,說,“哼,他們這些玄門正宗,從來都看不起我們下九流!咱們就來和他鬥鬥,未必就鬥不過他們!”
楊鈎驚道:“師父,你瘋啦?咱們怎麽鬥得過宗極門?”
朱融道:“正面對抗,咱們自然不是敵手,可背靠這上清金鼎,未必就敗。”轉動玄光井內的一個小八卦,說,“據手冊記載,這玄光井可不光只能測敵,還是這整個上清金鼎氣牆的中樞,我們是可以在這裏直接向孫宗乙進攻的。”說着抽出一把虎頭尺,凝神運功,向玄光井內擲下——這是朱融的護身絕技,也是他的真實功夫。朱融雖為千門中人,但道法修為與武功修為也頗可觀,功力不在秦渭之下。
虎頭尺進入玄光井後就消失了,楊鈎往頭頂一指:“看!”卻見虎頭尺已化作一道光芒出現在他們的頭頂——那也是整個上清金鼎氣牆的中心。
原來這上清金鼎肉眼望去似乎無形,其實內裏自有一道巡行軌道,朱融發動虎頭尺,本來無法離身兩丈,這時借着上清金鼎的力量,卻能循着螺旋軌道撲向山下牌坊。孫宗乙正以劍氣與上清金鼎的力量相持,忽見一支虎頭尺淩空打來,一不小心肩頭竟着了一下,吃了一驚,慌忙退開。上清金鼎氣牆的修複能力甚強,孫宗乙的追加劍氣一消失,那個紅色破口便又緩緩收攏。
透過玄光井看到了這一切,秦征歡呼道:“妙哉!”
山門之外,孫宗乙被突如其來的虎頭尺打了個猝不及防。馮周啓、嚴周震等紛紛叫道:“師叔小心!”急忙出劍護衛。朱融未等劍尺相撞,便将虎頭尺收回氣牆之中躲了起來。虎頭尺是從玄光井中發動,與上清金鼎可以融為一體,攻時離鼎而出,退時融入氣牆,馮周啓、嚴周震的飛劍一碰到氣牆卻馬上就被反彈。朱融玄武方面的功力不過與司馬周賢相仿佛,一人之力其實也無法勝過馮周啓等五人聯手,虎頭尺的游離距離也局限在氣牆兩丈之內,但背靠金鼎氣牆,驟出驟回,随時進攻卻不用考慮防守的問題,頓時大占上風。
朱融正自得意,孫宗乙忽然出手,橫過身來擋住,在虎頭尺再一次攻擊時忽然張開大袖把虎頭尺卷住了。朱融大駭,雙手連連變換手勢,将功力催到極點,但虎頭尺在孫宗乙長袖內也只是不住跳動,卻收不回來。終于虎頭尺再也無法動彈,朱融則整個人倒坐在地,不住地喘息。
孫宗乙氣運丹田,朗聲道:“青羊師叔,你的後輩庇護魔脈,恣意妄為,你也不管管嗎?”原來他收了虎頭尺後,覺得動手者功力也非甚高,料來是青羊子的徒子徒孫輩在動手。這幾句話一出口,竟把整座山谷震得回音陣陣。山巅秦征聽見,和父親對望一眼,心想:“這個牛鼻子功力好深厚!”
孫宗乙收了虎頭尺後,又發劍氣,把那個已縮成雞蛋大小的破口重新擴大。
沈莫懷忽道:“我來跟他鬥鬥!”取出雀侯,學朱融的樣子,射入井中,雀侯也如虎頭尺一般,入井之後便化作一道光芒出現在天空上方,跟着螺旋飛下,射出山門。
這時宗極門五弟子已有了防範,五劍齊出,攔截雀侯。雀侯驀地爆散開來,從五劍縫隙中射來。孫宗乙大驚:“孔雀開屏!小心!”
五弟子此時飛劍在外已來不及回護抵擋,急忙運護身劍氣向後退開。但沈莫懷的劍光卻比朱融的攻擊範圍大得多,數十道劍光如雨灑下,刺破了五弟子的護身真氣,雖未叫他們斃命,卻也叫五弟子個個衣衫破裂,狼狽不堪,受傷流血。
在五弟子自顧不暇之際,沈莫懷跟着變換招式,孔雀開屏轉做鹂引訣,把宗極門五弟子的飛劍全帶了回來。
這鹂引訣乃是上乘劍法中的騙術,施此劍法者趁敵人露出破綻,以己劍與敵人之劍發出共鳴,将彼劍吸引過來,取名“鹂引訣”,乃喻以黃鹂誘引蒼鷹之意。沈莫懷的師父從大晉皇宮中偷得“雀侯”,用的就是這一招。
沈莫懷把那五把飛劍收了之後哈哈大笑,秦征也歡呼雀躍,他和秦征畢竟都還是十五歲的少年,一占上風便都得意洋洋。孫宗乙乃是劍術大行家,見對方施展“鹂引訣”,忍不住在山下怒吼道:“本門哪個叛徒在山上助纣為虐!”
沈莫懷沒聽明白他的話,一招得勝,便想追擊,道:“我再刺他一劍!”
秦征助威叫道:“好!”
朱融叫道:“最好把我的虎頭尺也帶回來!”
秦渭卻叫道:“要小心啊!”
沈莫懷卻已動手,雀侯再次出擊,這次是集中力量,凝聚七十二道劍氣合而為一,直射孫宗乙,想要畢其功于一役。孫宗乙将劍收歸背後,竟似不敢抵擋,向後退開。雀侯追出十丈以後氣勢已弱,沈莫懷要收回時,秦渭眼光老辣,叫道:“小心地面!”
但已來不及了,孫宗乙的寶劍竟從地下飛出,攔住雀侯,兩把劍撞了個正着!
孫宗乙雙手一擊,喝道:“震!”
但凡淩虛禦劍者,前提必是人劍合一,雀侯雖飛行在外,劍中元精卻與沈莫懷相牽相連,這時被孫宗乙的寶劍攔住一震,與孫宗乙直接攻擊沈莫懷的身體無異。那是孫、莫二人功力的直接對擊,力強者勝,再無半分取巧的餘地。
孫宗乙的這把寶劍名曰“赤霞”,亦是一等一的玄兵。沈莫懷被孫宗乙一震之下,如受巨石擊胸,他若當機立斷,馬上斷絕自己和寶劍的關聯也還可以脫身,但他舍不得雀侯,便強忍住了要将劍拉回來。
孫宗乙察覺對方未撤劍,那是正中下懷,連擊三掌,連喝三個“震”字,兩把纏在一起的寶劍也就連震三次,這才分開,各自收劍。
雀侯飛了回來,從玄光井底射出,沈莫懷收了之後臉色蒼白,卻還是勉力對秦征笑道:“這牛鼻……”這句話沒說完便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秦征忙扶住了他叫道:“兄弟!你沒事吧!”沈莫懷連呼幾口氣,這次喘息着道:“這牛鼻子……好厲害……”
他天賦雖高,又得名師教導,究竟是臨敵經驗不足,若是正面對敵,以輕靈翔動的劍法與孫宗乙周旋,避免硬拼的話,也不至于一交手就被打傷。
秦征甚是擔心沈莫懷的傷勢,秦渭忽然咦了一聲,道:“孫宗乙怎麽了?”
只見孫宗乙忽然好像發狂一般,一會後退有如閃避什麽東西,又忽然把馮周啓打了個筋鬥。朱融将玄光井影像調得靠近了些,秦征見孫宗乙兩只眼睛也紅了,既像發狂,又像中邪,也忍不住道:“這牛鼻子怎麽了?”
孫宗乙用遁地訣運劍,攔住了雀侯與沈莫懷硬碰,沈莫懷雖是少年奇才,終究還是比不上孫宗乙這個深懷數十年功力的玄武正宗傳人,三次硬撼之後,沈莫懷受傷吐血,孫宗乙也受到相當的震蕩,需要運氣調息片刻才能恢複,心道:“山上這人究竟是誰?這份功力雖比我不如,可比起周賢師侄來也勝出不止一籌。”
他長呼長吸正待調息回氣,忽覺心頭煩惡,幾要作嘔,跟着滿眼迷亂,眼前忽有一把雀侯破空飛來,吓得他大叫一聲,急急躲開,卻哪裏有什麽雀侯?分明只是幻覺。
馮周啓叫道:“師叔,你怎麽了?”上前扶住他,卻被孫宗乙反手打了一個筋鬥喝道:“你這賊子敢偷襲我!”舉起劍來就要向馮周啓刺下,嚴周震等慌忙攔住,叫道:“師叔!這是馮師兄!”
孫宗乙定了定神,叫道:“不好!”環顧四周,不見有人,深吸了一口氣,喝道,“何方高人跟孫某開玩笑?”
黑暗中有人輕笑了三聲,第一聲笑叫人一怔,第二聲笑叫人一癡,三笑之後定力較淺的羅周原已有些迷了。三笑都是聞其聲如見其人,聲音柔媚之極,連孫宗乙聽了也忍不住心中一蕩,心想:“原來是個妖女!”又暗叫,“糟糕!我和雀侯硬拼時被這妖女乘虛而入,心神已有破綻,再糾纏下去于我不利。”看五個師侄時,見他們眼神都有迷亂之色,他拿得起放得下,更不猶豫,暗運內息,煉氣化神,神出為聲,一聲大喝,抵消了黑暗中那人的魅惑,幾個弟子也在孫宗乙的一喝之中醒轉了過來。孫宗乙道:“走!”便帶着他們離去了,匆忙之際,虎頭尺也掉在地上。
黑暗之中,閃出一個人影,那人身穿一身黑衣,步履輕緩,竟是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
心宗的傳說
秦征等在山上透過玄光井窺視,雖見到了影像卻聽不到聲音,也弄不明白怎麽回事,只見那女子撿起了虎頭尺。
秦征問父親道:“爹爹,這是怎麽回事?這人是敵是友?”
秦渭搖頭:“我也不知道……”
朱融牽挂着虎頭尺,試圖調近影像看清那女子的面目時,卻見她雙手摩挲着虎頭尺,陡然擡起頭來,看面目竟是一個極為妖嬈的雙十佳人,只是那雙眼睛竟也望了過來,讓朱融覺得她好像也能看見自己。秦征、沈莫懷和楊鈎三個少年也是如此。
被她這麽一看,三個少年同時心頭發癢,楊鈎定力最差,猶如失了魂魄一般,癡癡道:“好美……”
沈莫懷猛地想起了一個傳說,叫道:“小心!別被她迷惑……”
忽見楊鈎手裏在玄光井中轉動那個小八卦,沈莫懷問:“你幹嘛?”
便覺得那個倒扣的上清金鼎出現了一個直徑八尺的缺口,那魅女輕輕一笑,跨步走了進來。
朱融掃了楊鈎一個耳光,把他打醒,怒道:“你幹什麽!”急忙轉動八卦,合上缺口,卻已經來不及了。
沈莫懷叫道:“這人是心魔傳人!大家小心。”
“心魔傳人!”
秦渭、朱融等都駭了一跳,心魔是個什麽樣的魔頭秦征也不知道,但想既帶着個魔字又讓父親與朱伯伯如此害怕,多半非同小可。
朱融叫道:“大家進三清殿!”他自己第一個躲入門內,在門後取了一個不知什麽東西,院子裏的牆壁忽然開了八個高達一丈的門戶,門戶裏跳出八個人來。秦征微感詫異,心想道觀內原來還有這麽多人,仔細一看,才看出這些人不是真人,而是銅人,行動起來嘎嘎作響,但動作卻很靈活。朱融道:“外有五雷陣,內有機關人,希望能擋住她。”又招呼秦征:“快進來!”
秦征左手扶起秦渭,右手帶着因受傷而行動不便的沈莫懷也跟着進來。沈莫懷則摸出了雀侯,惴惴不安地戒備着,他的師父曾跟他講解玄門各派的玄功心法,曾說:“修玄修武,雖說是殊途同歸,但他們玄門中人發動功法時雖能驚天動地,然亦要受天時地利種種限制,不如我們學武之人,盡在自身精、氣、神三寶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狹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學武之士,我們必能占據上風。天下各派,唯有箕子冢的心宗傳人最是難防,遇上他們時得小心在意。”
秦征見乃父憂形于色,沈莫懷臉上也露出畏懼,再從方才山門外的情形推測,心想:“孫宗乙多半是這女子逼退的,我們這裏以莫懷功力最強,但莫懷也打不過孫宗乙,這女人竟然能夠逼退那牛鼻子,莫懷又受了傷,看來我們幾個就算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對手。”
不久便聽門外轟隆隆的連響,朱融喜道:“五雷陣發動了!希望能攔住她。”
卻聽那個魅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哎喲!青羊真人,你怎麽拿這等兇巴巴的陣法來為難奴家啊。唉,哪個好心人,告訴奴家怎麽進去吧。”
聲音又柔又媚,銷魂之至,秦征聽了也不由得心中一蕩,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說實話:“我不知道!”還好他自幼練有明心見性的《養生主》,定力甚佳,硬生生忍住了。秦渭、朱融功力較深,但拼命抗拒之下亦大覺難受,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強烈的愧疚感來,仿佛那女子的問題他們本該回答,不回答就實在太對不起她一般。
卻聽楊鈎叫了起來:“倒踏北鬥就能避開雷法進來!”
三清殿內衆人大駭,朱融按住了楊鈎怒道:“我割了你的舌頭!”
楊鈎卻迷迷糊糊,就像喝醉了一般。
那魅女咯咯輕笑,沒一會兒門呀的一聲,已被她推開,顯然她已經越過了那五雷陣。
才進門,那八個銅人已經撲了過去。八個銅人個個身高八尺,身軀沉重,拳掌過處,碎石開碑,偏偏招式又靈活之極,勁風呼呼,無異于武林高手。秦征從門縫中窺看,驚嘆不已,心想:“不知道這銅人是怎麽造出來的,竟然自己會動。”
那魅女左趨右避,叫道:“正反四象陣!青羊真人,你要收拾奴家,出門發一個掌心雷也就是了,何必擺出這樣的惡狠狠的陣勢來?”
她口中說得可憐,身子又如一片柳葉,弱不禁風,在呼呼呼的拳風掌力中仿佛随時都會折斷,但那八個機關銅人聯手圍攻了數十招,卻一招也打不中她,常常拳腳馬上就要碰上,卻又莫名其妙地被卸開了。
秦征從三清殿大門的縫隙望過去,看得驚心動魄,因那魅女長得柔弱,有好幾次竟不禁為她擔心。那八個銅人的掌力拳風越來越淩厲,忽然間踏定方位将那魅女圍住,掌力拳風連成個八角形,從八個方向推來,到了這地步,除了硬拼之外更無半點退讓的餘地。秦征暗叫了一聲好,卻見那魅女輕輕一笑,身子一扭,忽然不見,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他揉了揉眼睛,心想:“我眼花了麽?”
卻聽嘭嘭嘭幾聲,因敵人忽然消失,八個機關人的掌力拳風收勢不住,同時擊中了彼此,八人同時被震飛。因院落外已經無人,這八個機關人被震倒之後也就再沒行動了。
秦征道:“那女人哪裏去了?”
背後一聲輕笑:“我在這裏啊。”三清殿門戶緊閉,可那魅女不知如何竟然已經出現在殿內。
屋內哇的一聲,朱融、楊鈎哪裏還敢回頭去瞧?争先恐後逃出院落來,秦征也帶着父親和朋友跟着逃了出來。那魅女輕步出門,只聽她咯咯一笑,衆人心頭一蕩,那魅女身子一晃,忽然消失,跟着人又出現在了院子門口,攔住了衆人去路。
沈莫懷輕輕一嘆,說:“這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之術麽?罷了,罷了,我們走不掉的。”推開秦征,盤膝坐在井旁,暗自凝聚內息。
朱融取出一個盒子來——秦征便猜那是控制機關人的樞紐,那魅女看了朱融一眼,媚笑着問:“老先生,你要幹什麽啊?”
只被她看了一眼,朱融就全身一震,抖着牙關說:“我……我叫他們回去!”心裏有一個聲音直叫,“發動銅人攻她,發動銅人攻她!”
卻又有另外一個聲音蓋了過來,“不行!這八個銅人奈何不了她,現在發動銅人只會觸怒了她,事情只會更糟,不如乖乖聽她的話,說不定她不會對我們怎麽樣。”
兩種聲音在內心不斷交戰,朱融行走江湖見多識廣,深知心魔傳人最擅長攻敵心志,不戰而屈人之兵,明明曉得自己腦中會出現第二個想法很可能是對方在搞鬼,卻還是按捺它不住。那魅女又是一聲輕笑,朱融手指一顫,竟然屈服,按了下去,那八個機關人果然從地面彈起,退回夾壁之中。跟着朱融全身一軟,坐倒在地。
那女子呵呵笑道:“我本來還忌憚着青羊子,現在看來他根本就不在。你們不發動那機關還好,一發動卻是露了底。”益發地肆無忌憚,目光從他們幾個臉上掃過,對兩個老人似乎完全不感興趣,将虎頭尺往地上一丢。朱融驚喜交加,眼睛不敢看那女子,顫抖着用腳将那虎頭尺掃到身邊,小心翼翼地撿了起來。那女子也不管他,卻先扶起了楊鈎的下巴。楊鈎就如全身癱瘓了一般,竟然全然不知反抗。
秦征喝道:“別碰楊大哥!”
那女子回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笑得秦征又是一陣失魂,若非他從小練有《養生主》的功夫,這下子馬上就得癡迷得有如楊鈎了。沈莫懷趕緊伸出袖子攔在秦征面前,秦征這才回過神來,心中駭異,再也不敢正面看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再次逼視着楊鈎的雙眼,她的一雙眼睛忽然變得淩厲起來。楊鈎本來沉醉在她的美色當中,這時卻猛地怪叫一聲,既像是見到眼前美女全身忽然長了蛆蟲,又好像她眼睛冒火把人灼傷了一般,哇哇連叫,捂住眼睛滾到一旁,蜷縮在地上,全身顫抖個不停。
秦征見楊鈎只被她看了一眼就弄成這個樣子,心裏忍不住發毛:“這女人好可怕,這個‘魔’字果然不是白叫的!”
那妖豔女子對楊鈎搖頭道:“不是你。”又看了看沈莫懷,看看他手中的雀侯,道,“剛才是你跟孫宗乙鬥劍的,嗯,那應該也不是你……”她的眼光終于落在了秦征身上,臉色卻忽然綻開了笑容,這笑容卻不帶蠱惑之色,反而帶着幾分恭敬,“那麽,方祖師的轉世,應該就是這位了……”
秦征不敢看她,心想心魔傳人行止真是詭異,怎麽對自己卻如此恭敬?秦渭掙紮着沖過來攔在兩人之間,叫道:“不!不是他!是我,是我!”
那妖豔女子看看他的斷手,忽然斂衽行禮,恭恭敬敬道:“這位一定是玄禮泉玄先生了,小女子味青羅,見過當代玄家家主。”行了一禮之後,又道,“玄先生,你确實也是方祖師轉世,可惜年紀大了,隔世寄靈多半是沒法覺醒了。但你這麽一攔,我反而确信這位就是少主了。”忽向秦征伸出一只皓腕作邀請之勢,“少主,跟我回長白山吧,到了那裏,就不用怕宗極門了。嚴師叔會傳你無上心法,待你神功大成,那時候便殺上天都峰去,血洗宗極門,把玄家百餘年來的滅門大仇一并報了,豈不痛快!”
她人長得柔若無骨,這幾句話卻說得豪邁中帶着狠辣,完全不像一個嬌豔女子當有的言語。秦征聽得心中一動,心想:“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對我行禮,又叫我什麽少主。方祖師的轉世?隔世寄靈……是在說我麽?”
秦渭忽然回過身來,喝道:“冰兒!跪下聽祖訓!”
秦征對接踵而來的變故其實難以盡數理解,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因由,但見父親神色極為嚴肅,便跪下了。只聽秦渭一字字道:“祖訓:我玄濟受心魔蠱惑,離師棄道,先甜後苦,慘堕苦海,此生長恨!後世子孫,凡承受我血脈者,不得入箕子冢一步,如有違犯,則列祖列宗将不安于九泉之下,以詛子孫之行!”
秦渭念罷祖訓,又喝道:“冰兒,聽明白了嗎?”
秦征聽到,心想先祖竟然立下如此重訓,多半上長白山乃是一種大惡,便說道:“孩兒聽明白了。孩兒不會上長白山的。”
他們父子說話的時候,味青羅也未阻止,待他們說完,才嘆道:“玄老先生,你這又何苦!你明知道我宗留有莫祖師爺的遺訓,我不會對你們用強,可你們想過沒有?上得長白山,你們便是主人,待得少主神功大成,玄家便是天下至尊!威權富貴、快意恩仇都唾手可得,豈不遠勝于在江湖漂泊?這些年來玄家輾轉多方,甚至自貶身份,去求星弈門、雲笈派,受盡了旁人的冷眼與閉門羹。這種日子,玄先生你還想永無止境地過下去嗎?就算你自己無所謂,但是你就不能為小一輩的将來考慮考慮嗎?”
秦征聽得怦然心動,卻聽秦渭喝道:“你不用說了!總之我父子二人絕不會跟你上長白山的!若要去時,三十年前我就已經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