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聽着,竟覺得味青羅所說的法訣與自己從小修煉的《養生主》有種一脈相通的感覺。

只聽味青羅道:“我宗名號既冠以一個‘心’字,萬千神通變化便都在這‘心’字上頭。倉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論形則心為心髒之象,主情;論音則心通‘囟’,‘囟’者在腦,主智。”因教秦征如何調動下丹田之真氣,緣督脈而上,充上丹田,在泥丸宮運轉化神。

秦征一邊聽味青羅的口訣,一邊行功,鼓動氣海的真炁,順督脈而上,進入上丹田,整個過程全無半點滞窒。

原來玄家所傳的這部《養生主》乃是一門極其深湛精純的功法,此功必須自幼修煉,以喚醒沉睡于氣海的真炁,然後沿着督脈上升到頂門,以養腦府之元神。

這數十年來玄家颠沛流離,家族所傳的許多應用之道都丢失了,只剩下這門紮根基的功夫得保全篇。這門《養生主》乃明心定性、鞏固神根的無上法門。秦征自幼修習此功,其實已把功夫練得極為精深牢靠,加上他心境又還比較純潔。秦渭雖也練習過此功,但他入世過深,心靈受世俗浸染過久,又未能及時登入心學、炁學之堂奧,三十歲以後旁門功力日進,元神定力日削,反而不如秦征之淳純了。

秦征有此根基,再學這“心言心象”便是水到渠成,說不盡的輕松自如。他以前只知每日打坐入定,積蓄真炁,正如一個生長于金礦井底的少年,終日只知道開礦,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卻無花費之處,這時一聞心宗法訣,就像帶着巨款闖入了一個大都會,片刻間便眼界大開。

真炁也可寫作真氣,實際上最初的寫法是“炁”,偏旁從四點火,它在氣海中本是一股暖意,所以道家将之命名為“炁”。

然而這股陽暖的真氣,在上行過程中卻會産生變化,行到大腦泥丸宮中就變成了一股清涼。人腦不過數寸方圓,但真炁進入泥丸宮運轉化為念力之後,識神也猛地清明了起來,不但對外界的反應更加敏銳,讓視覺與聽覺都變得加倍的清晰,而且還讓秦征感到自己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大腦。

那絲絲清涼好像自己就有觸覺一般,湧入複雜得無以複加的大腦之中,滲入到每一道褶皺裏去。每進入一道褶皺都會産生極其神妙的變化,有些褶皺會将真氣化作火焰一般的灼熱;有些褶皺讓真氣變得冷若冰霜;有些褶皺會讓經過的真氣化作漫天神魔的幻象;有些褶皺又将真氣變成百草之芳香;還有的将真氣化成雷霆、化成閃電,乃至化生出種種無形無相之屬性,比如堅厚、比如奔騰、比如柔軟、比如幹燥、比如潮濕。

更有些褶皺裏頭阻礙重重,便如一道又一道的門戶,擋住了真氣的去路。最外間的門戶以喜怒哀樂為壁,進一道門方能看到自己或因恐懼、或因厭憎、或因哀傷而不願意記得的種種回憶,但再要前進便更艱難了,只能從隐隐約約的門戶縫隙中窺見一點兒時的記憶,那是嬰孩時期的潛藏意識。常人的記憶力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深入,但若按照心宗所傳的法訣,似乎這記憶還可以無限地挖下去。

每一道門戶後面都有藏得更深的門戶,在睜開第一眼看這個世界的記憶之前,似乎還有遠古人類祖先封存起來的印記,甚至是生命本源的奧秘……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腦器本身就是一個無窮大的世界,本身就有無量的空間與時間。

忽然之間,秦征意識到以往對自身的理解是多麽的淺薄。他感到自己面對的乃是浩瀚的大海,這個大海在過去十幾年裏一直被一層大霧擋住,這時霧氣陡然吹散,眼前頓時便覺海闊天空。海面波濤洶湧,海底深邃萬丈,海中又有無數大小島嶼,縱然只觀照自身,亦有探之不盡、索之無窮的感覺,而味青羅所傳授的法訣就像是一葉扁舟,引着他下海試水。

“啊!這就是我的心!”

真氣在最表層的褶皺經行一周之後,就已經變成腦電微波——心宗稱之為“念力”,這便是心宗“心言心象”之術的第一層境界——應言應象界。

只聽味青羅道:“‘應言應象界’為對自身的感應與對外界的反應階段,是‘心言心象’法的基礎,乃是煉氣化神的第一層,修成此境界者會對天地間的靈場波動更加敏感,并能作出反應,練到深處可以擺脫語言表達與肢體表達的限制,不需要身體姿勢、臉部神情和聲音語言,直接以‘念力’與人溝通。”

秦征問道:“那你現在用的,就是‘應言應象界’麽?”

“不是,”此時味青羅本身不動不言,卻讓秦征覺得她就站在自己身邊,巧笑顧盼,說道,“‘應言應象界’的感應與反應還屬于被動層次,要練成心言心象的第二層境界——‘色言色象界’,才能主動出擊——當然那也就需要更加強大的念力。比如我現在就是以‘色言色象’之法和少主你溝通,我所發出來的念力已在咱們二人之間形成了一個第三方感應不到的虛化之境,這就是‘色言色象’界了。普通人處此虛化境界中只能聽着看着,若少主練成了‘應言應象界’,便能在這個虛化之境中和奴家對話了。”

說到這裏味青羅微微一怔,随即省起,方才秦征問自己的那句話已不是開口說話,而是以“心言”在與自己溝通了。

她不由得大吃一驚,道:“世間有一些人自言能看到鬼神,聽到鬼神說話,其實就是這些人天生‘靈感’較強之故,能感應到別人感應不到的念力。少主你沒練過本門的紮基功夫,只聽我念誦一遍口訣就能發出心言,這天賦靈感之強,真是駭然聽聞了!”

秦征仍然以心言道:“方才你這口訣雖然新奇,引領我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境界之中,不過其實也不怎麽深奧嘛,聽起來似曾相識。”

味青羅聽了這話不由得苦笑:“這口訣不深奧?少主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年的時光才練成?”不過她的震驚只持續了一小會,随即展顏笑道,“對了,是我大驚小怪了,少主畢竟是方祖師爺轉世,有這等天賦正是情理中事,何足為奇。”

秦征吃了一驚,忽然想:“不好!她老說我是她的什麽方祖師轉世,那個方祖師,多半就是心魔。會不會她傳我這套魔功其實是要将我往邪路上拖?”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戒懼,不敢再學,趕緊将注意力轉移到玄光井中去,并将注意力集中在山門外的戰場上。

這時山門外已鬥得十分激烈,兩百多名甲士滾動起來,苻陽的十字斬在陣中來回沖突,追着孫宗乙不放。這個八門金鎖陣中,有一個結合了兩百一十六名甲士力量的力場,苻陽在王皮的輔佐下發出攻擊,十字斬沿着力場的內在軌道劈殺,就如苻陽與兩百甲士的力量合為一體,那是一斬而聚數萬斤的力量!威力所至,非但塵土飛揚,就連最堅硬的山岩也是遇上就被絞成粉碎。

孫宗乙手一震,掌中已出現一把寶劍,他也未飛劍離手,而是将劍作環形一揮,便有一道赤光劍氣繞身一周如漣漪般蕩漾開去,護住了他全身,共作三層。十字斬沖擊過來時,接連劈開了三層赤光漣漪,到了孫宗乙身前仍有餘威。孫宗乙舉劍一擋,用上了借力打力之法,将十字斬彈了開去,他的人也微微一震。

味青羅道:“苻陽靠着這個陣法,已有與孫宗乙一戰之力,但仍然不是孫宗乙的對手。咦!厲害,厲害!”

孫宗乙與苻陽這一硬撼之後,雙方的戰鬥其實已由高潮暫時轉入平緩期,所以秦征可看不出有什麽厲害之處,随口就問:“厲害?”他這一随口之問,卻已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心語,而非開口說話了。

味青羅一笑,指着孫宗乙說:“少主,看事情不能只用肉眼,用肉眼看,只能看到皮毛表象,用心眼看,才能看到神髓啊。我說孫宗乙厲害,是因他與苻陽硬拼之時,在戰意極為亢奮之時,心境卻無半點破綻,他們雙方硬拼過後,劍氣轉弱,可他也沒有半分懈怠。看來他雖以劍氣和苻陽全力周旋,卻用七八分的精神在防範奴家呢。”

秦征循着味青羅的指點,閉上了雙目,只憑念力感應,果然若隐若現地感應到一些肉眼看不到、耳朵聽不到的跡象。

他人在山巅,為何卻能感應到山下心境?這不是秦征的念力感應已經籠罩整座山峰,而是因為青羊子這座上清金鼎大陣真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不只是一道氣牆而已,其中還融彙着道家的精脈、氣脈、神脈,非但沈莫懷的寶劍能夠經由上清金鼎的內在軌道盤旋下山,就是味青羅和秦征的心神感應也能透過玄光井借由此鼎延伸開去。當日味青羅能夠捕捉到楊鈎等的心神,正是察覺到沈莫懷、朱融等殘留在上清金鼎無形軌道上的氣息,乃借由玄光井逆向出擊,迷惑住了楊鈎。可以說,這座上清金鼎的布設已由“天人感應”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但這時秦征卻還不能理解這些,只是沉浸在對山門外戰場的感應之中。随着感應的深入,他仿佛整個人就坐在戰場之中,孫宗乙的劍氣、苻陽的十字斬以及兩百精甲戰士的刀盾戈矛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些人的心聲與魄動。

那兩百精甲戰士士氣高昂,可精神力都較為薄弱,他們的心就像一個個沒有門戶的房子,讓秦征既能從門戶中偶爾窺見他們的隐私,又覺得自己的元神若能行動還可以闖進去傷害他們的精神。苻陽那邊則如一個碉堡,不但有長槍利盾防範森嚴,而且時時刻刻都有強弓射出利箭,叫人不敢侵犯。而王皮則仿佛坐在一片荊棘之中,貿然靠近會被刺傷,但荊棘中既有空隙,便有破綻可尋。

只有孫宗乙,秦征感覺他就像坐在一團熾熱的火焰之中,火焰化作圓形,就如中午時分的太陽,四面八方竟無半點縫隙,無論戰場上如何激烈,這團火焰都保持着經久平衡的光明與炎熱,不受戰況高低起伏的半點影響。

武學高手縱然不刻意去鍛煉腦府,但元精與元氣既足,靈臺自然清明,元神也就自然而然地強大。孫宗乙能在戰場上保持這樣的心境,可比忽然的激昂熱烈難上百倍。看明白這一點時,秦征也忍不住拍膝蓋道:“厲害!厲害!”

他這一下卻不是心語了。朱融等人以肉眼觀戰,見戰局轉緩,感應自與秦征不同,聽秦征大叫厲害心裏都想:“這孩子真是,不知在大呼小叫什麽。”

忽然之間秦征叫道:“哎喲,他要出絕招了!”

朱融等一愕,卻見孫宗乙腳下踏出一個環形,激蕩起好幾圈的熱流将精甲戰士都逼在外圍,手中長劍劍氣凝聚,指定了王皮。這一來,不但朱融等人,戰場上苻陽等也知他要發動大反攻了,只是被他的烈焰氣流逼住,無法接近。

王皮心中一緊,揮動“艮”旗,半數的戰士馬上層層疊疊,那相當于是一百零八層的甲盾加上一百零八層的肉盾,再考慮上陣法對戰意與力場的凝聚作用,要射透這道層層疊疊的防禦真得有開山劈岳的力量。

王皮自忖身居其後必無危險,一邊嚴密防範,一邊已在準備反擊了。

孫宗乙運功良久,長劍上的劍氣卻忽然黯淡了下來。沈莫懷一見驚道:“不好!他竟然練成了虛實劍!”

朱融、楊鈎忙問:“什麽是虛實劍?”

沈莫懷還來不及回答,已見玄光井那邊,孫宗乙手中寶劍已激射而出,一百零八名甲士全然不避,要舍命攔截,不料寶劍射到第一名甲士胸前時突然消失。王皮只覺眼前一花,軍令案已被劈成了兩截,同時胸口一痛。孫宗乙的寶劍已刺穿了自己的右胸,帶着血花飛了出去,斜斜射向苻陽的後心。

苻陽措手慌亂,要收回十字斬抵擋也來不及了,只是盡力一閃,左肩已被劍氣刺穿,胳膊差點被卸了下來。主将和軍師同時重傷并離開了此陣的陽樞、陰樞,陣勢頓時大亂。

暗中埋伏的五個宗極門弟子忽然蹿出,從生門殺入,從開門殺出。

原本凝成一股強大力量的力場混亂起來,反而成了對甲士們的禍害,兩百餘名甲士竟被混亂氣流帶得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孫宗乙收回寶劍在手,一步步朝苻陽走來,沿途有甲士攔道他便随手劈翻。苻陽捂着傷口,自知再不走就得死在此處,一咬牙,大喝一聲:“撤!”躍到奄奄一息的王皮身邊一手把他抓起,忍着肩頭劇痛縱躍出谷。

秦軍抛戈棄甲,紛紛随主将逃亡。

五弟子要追時,孫宗乙道:“窮寇莫追!”

一雙眼睛朝山門望将上來,好像也能射出劍光一眼,叫玄光井這邊的幾個人都為之心寒。

後山生死劫

看孫宗乙已經打敗了苻陽、王皮,秦家父子、朱融師徒便都知道最後一道防線也崩塌了,雖然還有一個上清金鼎氣牆,但很顯然這道氣牆根本就擋不住孫宗乙。經此一戰,山上所有人對孫宗乙功力的評價又高了不少,同時也多怕了三分,就連味青羅也深為忌憚。

孫宗乙持劍在手,就要如上次一般凝聚真氣,将上清金鼎氣牆熔開一個洞口來。沈莫懷掙紮着起來說:“我來擋他一擋。”摸出了雀侯,劍未出手,卻已哇地吐出一口血來——這兩日過去,因諸憂擾心,他的傷勢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

秦征扶住了他,就向味青羅看去。味青羅道:“少主,其實我也沒把握能勝孫宗乙,但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定能設法拖住他,讓少主和你的朋友全身而退。”

秦渭忽然向天一笑,笑聲中竟是蒼涼,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道:“冰兒,不!征兒,從今以後,你就不是玄家子弟了。以後你就叫秦征,不要叫什麽玄冰了——這個名字,給我忘了它!以後你就姓秦,不姓玄了!”

所有人連味青羅都是一呆,又聽秦渭道:“征兒,你答應我,答應我!”

秦征跪下哭道:“爹爹,你為什麽這麽說……”

秦渭撫摸着他的額頭,道:“其實……”看看味青羅,再看看玄光井那邊的孫宗乙,咬了咬牙,終于道,“其實……其實爹爹并不希望你複仇,也沒有希望你振興玄家的意思,更談不上什麽稱霸天下。爹爹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地、快活地活下去……”

朱融在一邊也嘆息道:“老左,你這話可是奢望了,亂世之人,不如太平之狗!要過平安日子,談何容易!”

秦渭慘然一笑,說:“都怪我自己沒本事啊,連兒子亦無法保全。

但征兒你要是上了長白山,進了箕子冢,那……那今生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味青羅插口道:“玄老先生,家師、嚴師叔以及我心宗上下,一定都會善待少主的,這一點你可放心!”

秦渭卻不斷地搖頭。

他雖然沒說什麽原因,但沈莫懷卻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憂慮與恐懼,心想:“秦老伯必有不能為外人道的難處。他先前說秦征上了長白山會有生命危險,多半不是虛語。”

秦渭深吸一口氣,對秦征說:“征兒,剛才我說的話,你還沒答應我!”

秦征在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無法拒絕,只好點頭,說:“好,我答應爹爹。”

秦渭又道:“你再答應我,不要複仇!那心魔轉世的事情,我本來也該和你好好說說,但現在你既然答應了,那事不提也罷。孩子啊,你就把今天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記!就當你是今天才出生,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快快樂樂地過好自己的日子。”

秦征一陣哽咽,撲到秦渭懷中道:“爹爹,我是希望能夠過平安快活的日子,但那是要和爹爹一起,若只有我一個人,叫我如何快活?”

秦渭攬着兒子,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但還是道:“孩子,你答應我,你答應我。”

秦征不敢拂逆父親最後的囑托,把牙齒咬得出血:“好,我答應爹爹!”

秦渭這才滿意地笑了笑,笑容裏盡是苦澀。旁邊沈莫懷等聽了他父子如此對話,都知生離死別就在眼前,各自傷懷。

看看玄光井,這時孫宗乙已将那個缺口擴大到一尺方圓,秦渭說:“看來只要再過一炷香時間……”話沒說完,那個破口忽然加劇擴大,在一眨眼間變成三尺方圓、四尺方圓、一丈方圓!

孫宗乙一呆,便收了劍,向前踏上了幾步,卻已過了山門,幾個弟子一起歡呼雀躍。原來此山谷天地之氣大和諧的時刻已經到來,上清金鼎氣牆竟然在這時徹底消失。

秦渭臉上的愁苦忽然化作臨死前看破一切的解脫,嘆道:“青羊真人對我們最後的一點庇護也消失了,這分明是天意啊。”對朱融道,“朱兄,求你照顧小兒!”便向山下邁去。

秦征已知乃父是準備獨自赴難,明知跟上去也于事無補,卻還是叫了一聲:“爹!”追了上去。

秦渭回身推開他,怒道:“剛才你答應我什麽了?”

秦征卻叫道:“孩兒是答應了,可要我眼睜睜看着爹爹你去送死,我做不到!咱們就一起去見孫宗乙。這個黑白颠倒、衆生勞苦的世界,我孤零零一個人活着也沒意思,死便死吧,到了地下,剛好可以去和娘親、弟弟他們團聚!”

秦渭聽了這幾句話也不由得呆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勸了,忽然聽沈莫懷叫道:“你們等等!”

這個身懷絕技的少年站了起來,掌中雀侯不斷發出有如蠶絲一般若隐若現的劍氣,卻不是刺向別人,而是逆向刺向他自己。奇怪的是,随着劍氣刺入他的奇經八脈,他的人反而站得越來越穩,似乎正在恢複功力。

朱融忽然想起了什麽,驚呼道:“天兵解體!”

秦征吃了一驚,記起秦渭跟他說過的話來,心想:“爹爹曾說,宗極門有一路極為奇異的劍法叫天兵解體,是以劍氣刺激經脈,使人發揮出超常力量,但這力量不可持久,而且過後對人傷害極大!莫懷他……”

秦征猜測得沒錯,此時沈莫懷用的正是“外天兵解體”,他激發出力量以後,抹去了嘴角的血絲,對秦渭笑道:“現在上清金鼎既已消失,後山說不定有出路呢!秦老伯,我背你走!”卻對朱融說,“待會宗極門的人若追了上來,你就告訴他‘玄冰’已經背着父親從後山逃走了!”說着跑了過去将秦渭背起。

秦渭叫道:“沈公子,這,這……”

沈莫懷卻已跑到門邊。

秦征快走幾步要想追上,忽然四肢關節一痛,卻是沈莫懷以劍氣封住了他的手足經脈,跟着一推将他推得跌坐在地,道:“阿征,我帶不了兩個人走,你留在這裏。”摸出一樣東西塞進秦征懷中,道,“別擔心我,兄弟我死不了!”說着飛步出門,跑向後山。

秦征掙紮着要跟去,卻哪裏動彈得了?急得不行,轉頭問朱融:“朱伯伯,後山有出路嗎?”

朱融道:“這可難說……”

猛地楊鈎一聲驚呼,似乎他從玄光井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秦征這時離玄光井有五尺左右,張望不到,就叫:“楊大哥,幫我一把,讓我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楊鈎拉了他到井邊,秦征一望之下魂飛魄散。原來孫宗乙踏入山門之後,發現陰陽磁山的幹擾已經沒有了,他怕夜長夢多,竟然禦劍飛行沖了上來。禦劍而來,其快可知,青羊宮所在的這座先天峰也非甚高,秦渭交代了那麽多話,之後沈莫懷又施展天兵解體,誤了時間,沈莫懷背着秦渭出去時已被孫宗乙瞧見。

沈莫懷腳下停了一停,這時他人就在道觀門前,靜夜中傳來了他的驚呼:“呀喲!爹爹,他們怎麽來得這麽快!”

玄光井将這一切顯現得極為真切,只見孫宗乙一聽雙眼一睜,秦征卻驚道:“他……他怎麽當着孫宗乙的面說這種話!”

楊鈎道:“那還用說?這小子是腦子壞了!在孫宗乙面前假扮你呢!他這哪裏還是尋路逃跑?分明是自殺嘛!”楊鈎做混混慣了,語氣輕薄,但見沈莫懷如此舍身為友,眼眶竟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秦征更是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玄光井中,沈莫懷已背着秦渭逃向後山。朱融本來已打定主意不管秦家的事,以求獨善其身,這時也忍不住,伸手入井在那個小八卦上操作機關,便有幾道電光在孫宗乙身前閃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是青羊子留下的五雷陣法。可惜雷電之産生在于天地陰陽二氣的摩擦矛盾,此刻青羊谷內天地元氣大和諧,雷電威力大減,哪裏攔得住孫宗乙?只擋得他一擋,便被他闖過了這五雷陣。他也不入觀,就帶着趕上來的五個弟子向後山追去。

沈莫懷神行之功佳妙,若是空身禦劍飛行,說不定孫宗乙還追他不上,但這時背着一個秦渭,又不敢禦劍,速度便慢了許多。朱融嘆息道:“完了完了,看來最多逃到石梁中段,就要被追上。”

這青羊谷以先天、後天兩峰最為重要,先天峰位于山谷中央,位置重要,卻非甚高。後天峰位于正南,乃是全谷最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座七層玲珑塔,兩峰之間,有一道石梁将之聯在一起。秦征看得心頭大急,忙問:“朱伯伯,還有沒有別的機關?快,快啊!”

朱融的回答卻叫他失望:“沒了……”

看着父親與好友馬上就要遇難,秦征只覺得自己的心髒猶如被火烘烤,難受到了極點,猛地擡頭看見了味青羅,喝道:“味青羅,你快去救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朋友!”

味青羅眼睛一亮,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卻又偏偏好整以暇道:“那少主是答應和我上長白山了?”

秦征叫道:“答應,答應,我什麽都答應你!”

味青羅道:“君子一言!”

秦征應道:“快馬一鞭!”

“好!”味青羅咯咯一笑,有如影魅一般飄了出去,就如一片柳葉被風吹出去一般。這時夜色極黑,她如此身法有如鬼魂,叫朱融、楊鈎都看得心頭一冷,心想:“這女人不是人,是鬼!”

味青羅身法雖快,但畢竟出發得慢了,她才出門沒多久,孫宗乙便已追上了沈莫懷,禦劍而起,落在沈莫懷身前,五個弟子擋在沈莫懷身後,眼看是無路可逃。這石梁兩旁都是萬丈深淵,若是掉了下去勢必粉身碎骨。

孫宗乙微笑贊嘆道:“玄冰賢侄,不想你的遁行之術青出于藍,遠勝乃父啊。”看看沈莫懷眉間凝聚着幾道劍紋煞氣,忽明白了過來道:“原來是有高人以外天兵解體之術刺你經脈,提升了你的功力啊,不過那高人怎麽自己卻不現身呢?”

忽然後頭嚴周震叫道:“師叔,又有人來了!”

卻見一條人影一閃一閃地逼近,每一閃都是數丈距離,孫宗乙臉色一變:“是箕子冢的人!”他一見之下,便知是自己最忌憚的那個心宗高手到了,看了沈莫懷背上秦渭一眼,眼神極為奇怪,口中道,“秦兄,為免夜長夢多,對不住了!”

一股熾熱的劍氣包裹着他的赤霞寶劍直逼過來,石梁之上避無可避,沈莫懷就要硬拼。秦渭忽然奮起最後的力量跳起,撲到前面,要抱住那柄劍,卻被那把寶劍紮了個實。但寶劍被他這一沖之勢也帶得歪了,斜斜飛入左邊的萬丈深淵,沒于雲煙缭繞之中,只有秦渭的慘叫斷續傳來,終于由痛楚之聲轉為呻吟,又變得無聲無息了。

玄光井旁秦征大叫一聲,心髒就像落入顱血飛輪一般被絞成粉碎,眼淚鼻涕都失去了控制,卻又哭不出聲來,一時間只覺得雙眼迷蒙,似乎天地亦将崩塌。

味青羅趕到之時,孫宗乙已收回寶劍,他盯着味青羅冷笑道:“妖女,你來遲了!”

五個宗極門弟子一字排開,五人肩頭相接,一人閉眼,一人捂耳,一人捏鼻,一人以牙齒咬住舌頭,一人作身體僵硬狀。楊鈎看不明白,朱融道:“心魔傳人亂人心境,靠的是以色入幻,讓人看見幻象,産生幻聽,聞到異香奇臭,吃到幻味,甚至使人産生刀割、針刺、火烤、冰凍、豔女愛撫等諸般幻觸。這五個宗極門弟子現在是自斷眼耳嗅味觸五感,他們五人一體,收攝心神,形成一道‘心防’,又将五感斷絕,心魔傳人要亂他們的心境就難了!若直接動手,那卻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了。”

果然味青羅見他們如此,臉色微微一變。

秦征在玄光井那頭恨恨不已,連連祈禱味青羅趕緊突破宗極門五弟子的聯防,父親救不了了,至少要救出好朋友。

然而宗極門五弟子的修為其實都不淺,又都是童子身,定力亦足,五人連體,心如止水。味青羅所擅乃是乘虛而入,正面進攻而對方又全力防範時,她想攻破對方的心防就非易事了。

五弟子暫時攔住了味青羅,孫宗乙持劍即将擊下,看了沈莫懷一眼。沈莫懷見他眼神中竟有悲憫之意,怒罵道:“你個僞君子,要殺就殺!幹嘛拿這樣的眼神看人!”

忽有一個極美卻又極冰的聲音說:“噫!名門子弟,出言怎可如此粗魯?”

聲音發自雲端,似從仙界傳來,話說得并不大聲,但滿山谷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宗乙、味青羅都為之一凜,知道又有一個大高手到了。

秦征愕了良久,忽然淚流滿面,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莫懷的師父……莫懷的師父終于來了!”

凰翎乍現

日出了。朝霞萬道披散開來,籠罩住了整個青羊谷。

深淵之上,絕壁之側,雲霧之中,出現了一只巨大的滅蒙,滅蒙的背上站着一人,風華絕代,背靠朝陽,明豔不可方物。

味青羅素來自信美貌無雙,這時見了鳥上之人卻如孔雀遇見鳳凰,雖不至于自慚形穢,卻也斂容黯然。

滅蒙背上之人,正是沈莫懷的師父。她于雲霧中來,先聽到沈莫懷的聲音,尋聲而至,再見沈莫懷身處孫宗乙劍鋒之下,臉色一變,腳一點離開了滅蒙,整個人忽然化作一道劍塵沖了過來,玄光井都跟不上她的速度。秦征再定眼看時,石梁上已經不見沈莫懷的身影,玄光井再為轉動,才見沈莫懷的師父又已站在滅蒙上,懷中卻多了一個受傷的少年。

沈莫懷先是被孫宗乙震傷,跟着又以天兵解體之法刺激自己的經脈——那雖然暫時激發了自己的力量,卻分明是傷上加傷。

他的師父雖然不明沈莫懷受傷的經過,但見徒弟傷成這樣,心中一痛。沈莫懷張口要叫,卻又哇一聲噴出一口血來,盡數噴在他師父的衣襟上。他師父素有潔癖,這時卻只有憐惜,沒有厭嫌,摸了一下徒弟的額頭,道:“好好睡一覺,睡醒就沒事了。”手指在沈莫懷頭上一點。沈莫懷只覺得額頭一涼,就此昏昏睡去。

孫宗乙運起丹田真氣,呼喚道:“湛師妹,你怎麽也來了?”

他這聲呼喚是以真氣傳出,朱融、秦征等在觀中卻也聽到了,秦征驚道:“難道她也是宗極門的!”

哪知沈莫懷的師父卻冷冷道:“誰是你師妹!”取過沈莫懷緊握在掌心的雀侯,便朝空中一抛,雀侯在空中馬上泛出以綠色為主色調的五彩光華,有如孔雀展開了它最驕傲的尾屏。

這時宗極門五弟子已經撤了“絕五感心防”,望見空中雀侯發出的劍光,嚴周震驚道:“孔雀開屏!”

便見那團劍光化作一陣光雨,無差別地對準石梁上所有人,連味青羅也被籠罩在內。光雨雖尚未落下,但光是看到那陣光芒,連楊鈎也瞧出這招“孔雀開屏”可比沈莫懷施展的“孔雀開屏”威力強出不知幾何。

孫宗乙與五弟子運氣防備之時,旁邊味青羅也是心頭火起,暗想:“這人怎麽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攻擊?”她對宗極門的劍法有先天惡感,內心深處又暗暗嫉妒鳥上人的美貌,一聲冷笑,在光雨到達之前,朝那滅蒙一笑。她的攝心術不但能攝人,對禽獸竟也有效,滅蒙被她攝住了心神,竟然在光雨落下之際沖了過來,替她擋住了劍光。

味青羅咯咯一笑,甚是得意。沈莫懷的師父愠道:“是箕子冢的弟子麽?哼!嚴三畏也不敢惹我,你個螢蟲之光,敢在我面前放肆!”一舉手,收了光雨,七十二把短劍合而為一,仍然變成了雀侯。她伸指在雀侯上一彈,味青羅正防備她要發飛劍,不料卻猛聽“嘤咛”一聲。那絕代麗人伸指一彈,發出的劍鳴不像金屬震動,卻似是神鳥啼叫——這是以劍破心的絕世武學。

秦征正布開“應言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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