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為經,就是要我們順從自然的中道,不要貿然與天地之威相抵觸,這就叫安時處順,勿近天刑。”看看那漫天雷雲,“此時天象大惡,我若冒雨禦風,那就是逆天而行,對身體、對修為都會有損害。我道門講究‘善則順之,惡則遁之’,現在是遁的時候了。”
便尋了塊巨大的岩石,閃身躲在下面,散了凝聚起來的真氣,讓丹田虛空若谷,全身上下返回到一個普通人的狀态中,站在巨岩下,冷眼看那天地間的風雲變幻。他心中忽然産生了一種超脫物外的感覺,一種奇異的思緒浮現出來:“其實世間的恩仇善惡,甚至國族争鬥,也都如這岩石外面的風雨一般,若我能像看這風雨一般看待這一切,那麽天下事就沒什麽值得牽挂的了。”但自知這種狀态是知易行難,別的不說,單是對宗極門與孫宗乙的大仇他便不能不報。
嘩啦,一陣狂風送來了一陣暴雨,将秦征雙腳都潑濕了。秦征擡起腳來,自嘲般一笑:“我便躲到了這岩石底下,這風雨還是會找上門來。
就像當初我們父子倆想置身世外,但宗極門卻還是偏偏找上門來,硬是殺害了我父親。宗極門追殺我玄家怕的是心魔覺醒,但他們若容我們父子隐居青羊谷,終老于斯,心魔便不會覺醒,但現在……哼!我就算拼着入了魔道,也非殺孫宗乙、毀宗極門不可!”
再一擡頭,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跟着雷聲轟轟,便如直接打在人心頭上。秦征自練成“天人感應”,對這天地之威的體驗便比普通人敏感了十倍百倍,被這驚雷一震,心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産生了躁動。世間萬事萬物的利弊總是相對平衡的,修道之士既從大自然中得了這許多好處,同時也就更容易受到大自然的傷害,且一旦受害,那傷害也會比普通人強上十倍百倍,所以逢此雷雨交加之際,修真者無不戰戰兢兢,收攝心神,以免走火入魔。
秦征自在第四層玲珑塔的雷雲之中領悟到了雷機之玄奧,本來已經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似乎天地的道理已經領會得透徹,風雨雷電皆能運于掌心,可是這時看到這自然形成的雷霆,其驚天動地的威力和玲珑塔內利用陰陽磁力造成的雷機電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心中大生敬畏,尋思:“負先生還有醜八怪的那招避雷的功夫雖然了得,然而那也只能卸掉我的掌心雷,如果是直面這天地之威,負先生或許還能抵擋,但醜八怪多半就抵擋不住了。”
他忽然又想起:“這天雷如此厲害,若我能牽引它用來殺敵,天下間有幾人承受得住?若我能将它化為自身的力量,那我的功力豈非能轉瞬之間提升十倍。”
想到這裏不禁興奮莫名,但望着那雷霆又忖道:“可這雷霆如此猛烈,一個不慎就得被劈成一團焦炭,精消氣滅,魂飛魄散,我躲它還來不及呢,居然還想用它來殺敵練功,豈非太過異想天開?若真有這麽好的事情,前輩高人中那麽多聰明豪傑之士,為何就沒有一個想到?”此念一起,猛地想起,“天雷動!天雷動!啊!我怎麽忘了天雷動!”隐隐想到,這天雷動的真谛,或者就必須得到這真正的風雨交加中來領會,而無法在玲珑塔內那人造雷雲中悟得。
秦征自練成上清金鼎之後,便知練氣士除了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之外,發出體外的氣機也可以有不同于五感的感應。這時他模仿應言應象界之法,将一股能夠感應外界的氣機散布開去。這氣機若布成上清金鼎,以秦征此時的功力只能籠罩住一丈方圓,但若只是感應而不具防禦力,卻可将這感應氣機放大到二十丈。跟着他試着改變氣機的形狀,發現如果将氣機變成線狀而非立體,則這氣機感應範圍更可延伸到十裏之外。
想到這裏,秦征念頭一動:“如果我将這氣機聚成一條細線,沖上天際,探一探那雲端的雷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感悟。”
他明白這樣做會很危險,但卻抵擋不了這麽做的誘惑,一咬牙:“死就死吧,不冒險中險,如何能成為強中強。”
當即走出巨岩,尋了一塊空地,全身放松,任風雨吹灑。先以左腳掌壓右大腿,後以右腳掌壓左大腿,令兩腳腳掌同時朝上,作吉祥坐,跟着全身放松,調運先天真氣,牽引氤氲紫氣,循着督脈,上行至靈臺穴。那靈臺穴位于背脊第六椎節下間,真氣到此其質化為純陽,若再往上走至泥丸宮,那便是煉氣化神了。這時秦征卻止于靈臺穴,以一縷氣機透出體外,跟着沖天而上。
随着氣機的向上延伸,秦征能夠很清晰地感應天地之間充滿了一種細小的,難以言狀的微粒,而這種微粒他卻再熟悉不過,正是雲笈派的典籍中所說的雷機。他延伸出去的感應氣機為風雨中的雷機幹擾,時斷時續,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時間,那氣機才終于探入了最近最小那片烏雲的雲端。
呀!竟然是這樣奇異的感受!借着那氣機的感應,秦征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極微極小的雷機,而那片烏雲就是布滿雷機的大海,上下左右全都是自己的夥伴,數量多達億萬!蒼穹宇宙的廣大固然是無限無窮的,但是若反其道而行,進入到這微觀世界中來,越是窮其微小,同樣也感覺自己越接近宇宙的真相。
這種玄妙的感覺哪怕只有一瞬間,亦已讓秦征大為受用。
就在這時,烏雲中的雷機凝聚了起來,形成電流,竟然逆着秦征發出的這一線氣機轟然而至。秦征想要切斷這感應時已經來不及,那還不是已經發作了的雷霆,而只是雲間摩擦的電流,可這股電流猛地擊下,秦征已是全身一震,竟然動彈不得,可是腦際卻閃過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悟到了接引天雷的法門,那是一項極其危險的神功,可是,它的威力又是這麽強勁可怕。
烏雲中的雷機越聚越密,第二波的電流随時就将爆發,同樣也是朝秦征這裏湧動。
“不好!”
此刻秦征身上已帶着雷勁,如果說那漫天烏雲是一塊塊的大磁鐵,秦征便如同一塊小磁鐵,兩者相吸相引,随時會引得漫天雷電都向自己劈來。這時候只要有一個足夠大的霹靂閃下,秦征就有可能被轟成一塊焦炭。與此同時,恐懼的心魔也變成元神中的厲鬼,幹擾着秦征的寧定,只要他心神一亂,藏于經脈中的真氣化作電勁釋放出來,引得天雷轟頂,那對秦征來說便是一場雷劫了。
不過多年的修煉還是讓秦征守住了最後的防線。
放松,放松,平衡,平衡……
玲珑塔內的法訣在心中響起:“若我身與天仙同諸一氣,以身合神,則不為雷所傷……”
這“身雷動”乃是五雷正法的基礎,這時秦征調節全身與雷機同調,慢慢地,慢慢地将身上的電勁散去。
然而危險還是未曾遠去,身子依然不敢動彈,就在這時,數裏之外飄來一個聲音:“華亭!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你爹爹呢?”聽聲音是個年輕男子,過了一會沒人響應他,那聲音又道,“咦,難道你是自己一個人北上?怎麽坐在那裏不動?這天氣怎麽在這裏運功?啊!莫非你在療傷?你受傷了嗎?”
便聽一個女子的聲音斥道:“滾!”
先前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笑了起來:“華亭妹妹,幹嘛對爾大哥兇巴巴的,我這不是關心你麽?啊,你行功似乎正在緊要關頭呢,千萬別亂動。還是讓爾大哥幫你吧,我教你個合體雙修之法,管保教你享盡人間歡愉之後功力盡複。”語氣中便帶着幾分調戲的味道。
秦征暗道:“那個叫華亭的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這個男的要對她不利。”若在平時他定要趕過去瞧一瞧,但這時卻哪裏動彈得了。
跟着,便感應到氣勁紛飛,在撞擊中亦産生了類似電勁之類的波動。秦征隐隐感到,天地間的雷機慢慢都被引了過去。這種情況普通人是沒法感到的,但對秦征來說卻像目睹耳聞一般清楚。
轟轟幾聲,雷神再次發出暴怒。但在雷聲發作之前,卻已經有閃電劃破長空,擊打在那兩人周圍。秦征心道:“定是這二人聚集氣勁互相攻擊,如今空氣之中布滿雷機,他們的氣勁交迸摩擦,便産生了類似電勁的異動,卻把閃電也吸引過去了,看來這兩個人都好厲害啊!”
在那幾道閃電落下之後,那個年輕男子嘿嘿笑道:“華亭妹妹,你真氣走入岔道了,現在不是我的對手,最好別亂動了。你用的是劍,更易引雷,要是被霹靂劈中香消玉殒,我可得多心疼啊。來來,別動,別動,放輕松,放輕松,我會好好待你的,你盡情享受就是了……”聲音中充滿了蠱惑。
空中再次産生了極大的震響,猛地,氣勁産生了一場巨崩。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驚呼起來:“鳳羽劍!你竟然……哼!該死的小妞!咱們後會有期!”
秦征心頭一跳:“鳳羽劍!劍宗三傳之一的陸宗念?難道他就在這附近?”
空氣中産生了某種扭曲,在扭曲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人影來。秦征忽然想起父親曾說,在大海和沙漠上有時候會因為天象異變,光線扭曲而出現一種海市蜃樓的幻景。這時見到那個巨大的人影,心想:“莫非是海市蜃樓?可這裏是秦嶺啊,又不是沙漠或者大海……啊,是了,多半是這兩人交戰引發的氣勁,加上這雷霆,扭曲了這周圍的空氣産生折射,這裏頭甚至還有我的原因。”
那人影由虛渺而變得清晰,漸漸看清楚了是一個少女,風雨之中她全身都已經濕透了,衣服緊貼着皮膚,将婀娜的身材顯露無遺。空氣扭曲中,那少女忽然回過頭來。秦征心髒猛地一跳。
天啊,這世界上竟然有這麽美麗的人!
那沒有半點瑕疵的五官,精致得不像人間所有,清亮的眼睛猶如西子湖的波光,令人一見之下心中便生愛意,卻又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因痛楚而微微蹙起的眉頭更是美得讓人心碎,讓人恨不得奮不顧身地去替她承受疼痛。
雷雲慢慢飛遠,身上的電勁也漸漸散去,但秦征卻還是猶如被電流罩緊了一般,仍然停留在剛才的那一瞬間。等到空氣扭曲消散,那少女的影像也随風而滅時,他才猛地伸出手去,似乎要将空中虛幻的少女拉住,但手伸出去了卻就僵住,喉嚨咯咯作響,整個人俯身而倒,再也動彈不得。
風雲漸漸消散,秦征體內的真氣卻猛地走竄起來。這些年他除了大仇之外心無挂礙,這時心中卻又多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印記,只要定下心神時,那麗影便浮現出來,跟着身體內便如同有一團火一般煎熬着他。
轟一聲,巨岩上方的山泥崩塌了,泥水沖刷下來,将秦征浸在一片泥濘之中,全身上下一片冰涼。泥濘漫過了他的鼻孔,後天呼吸也就斷絕。秦征覺得自己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不但視覺,連聽覺、觸覺也都仿佛在變得遲鈍。
“我要死了麽?”
還沒報仇呢……
還有那個女孩子,她叫華亭麽……
這一刻他的精氣神徹底失衡,思緒混亂無比,真氣亂走,精元也膨脹得就像要将身體脹爆一般。他想控制這一切,但心神已亂,竟根本無法自控。就在這時,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從心靈深處傳了出來:“愛恨情欲皆妄念,妄中迷離複流連,殺得後天妄心盡,而後先天真心現……”
那幾句經文是在哪裏聽過的?是爹爹告訴自己的嗎?還是銘刻在玲珑塔內壁的經書?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但那不斷重複的經文卻似乎有寧定身心的作用,慢慢安撫着秦征忘記仇恨,也忘記剛剛闖入他心扉的紅顏……
後天呼吸閉絕之後,那種安寧感反而重新回來了。他漸漸将這些放下,到最後連明意識也關閉了。從普通人的角度看他是昏迷了過去,但先天元神卻凝聚了起來,在任脈中生成真氣,跟着煉氣生精,循着督脈煉精生氣,緣督而上煉氣化神,如此循環不止,轉入了胎息。
殺胡令
秦征乃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進入胎息狀态,身子又被泥濘埋了起來與外界隔絕,他自身已成一小天地。這種狀态下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乃是處于生死存滅之間。若是沒有外來的幹擾,極有可能會無窮無盡地睡下去,最後變成什麽樣子誰也不曉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股沛然之極的力量從命門注了進來,他全身猛地一震,睡意漸漸消散,識神漸漸恢複。
又不知過了多久,胎息漸止,後天呼吸則漸漸恢複,手腳先動了一下,跟着眼睛睜開,才發現自己蜷縮在一塊石頭上,睡姿猶如尚在子宮中的嬰兒。他舒展了一下手腳,卻見身邊一個老樵夫站了起來,說:“小道士,醒了?”
秦征坐了起來,見說話那樵夫須發半灰半白,穿一身粗布衣,腰間佩着一把生鏽了的柴刀。人雖已老,腰杆卻挺得筆直,盡管看不出身有武功,但精氣神都很足。秦征心想:“這一帶真是靈氣充塞,連一個老樵夫都如此精神,看來是在山間日久,得到了天地靈氣的沾潤。”起身行禮道,“老丈人好。”手一擡,發現自己袖子上滿是泥濘,呀了一聲說,“哎喲,我身上怎麽這麽髒?”
那老樵夫呵呵一笑,道:“怎麽這麽髒?你啊,多半是遇上山洪暴發被泥水埋了起來,若不是我今天起得早,經過此地将你從這個泥潭裏拉出來,你只怕就淹死了呢。”
秦征識神漸漸清明,依稀記得确實如此,失聲一笑,又鞠了一躬,道:“那可多謝老丈救命之恩了。”
那老樵夫坦然受了他這一禮,跟着便要離開。秦征忽然想起昨晚那麗影,趕緊追上兩步,問老樵夫是否曾見一個極美的女子。
老樵夫道:“山間野道,哪來什麽極美的女子?”
秦征又問是否遇到一個極醜的少女。那老樵夫笑道:“你這小道士,莫不是出家久,想女人想瘋了?一會極美,一會極醜,你到底是要找美的,還是醜的?”秦征臉刷地紅了,匆匆走開,沒走幾步,老樵夫在後面叫:“小道士,別往東邊去!”
秦征問:“為何?”
老樵夫道:“那裏有吃人老虎!”
秦征笑笑說:“我不怕老虎。”其實他若要回青羊谷,當往西北,這時卻心不在焉,只是惦記着昨晚那個少女,自己對自己說,“她多半已經走遠了,怕是尋她不着了。”但內心深處還是按捺不住這股沖動。
随心亂走,也未施展禦風之術,這一天是狂風暴雨之後,萬裏放晴,秦征心裏也如千仞明空,胸襟浩曠遼遠,精神爽快之極。自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就像整個人再次獲得新生一般,功力也似乎又有進步。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聞到一陣香味,卻是蒸飯的味道。肚子咕咕響應,尋着米香找到江邊。香源卻是一艘小船,船上挂着面小酒旗,船泊在岸邊,旁邊還擺了三張桌子,原來是江面人家随岸開的一家小店。廚房就是船尾的小泥爐,走到哪裏桌子一擺就能做生意,甚是方便。這時卻有三個客人圍着一張桌子正在等食,秦征尋張凳子坐下,就問有什麽酒菜。
船尾一個老漁夫橫了他一眼,說:“酒沒有,只有清水一江。菜有魚羹、烤魚、蒸魚、腌魚……”卻都是魚,臨了講了價錢,一條魚一個五铢錢,若要加飯,一碗五個五铢錢。時已進入東晉,但漢魏的銅錢在民間一些地方也還有流通。
秦征奇道:“飯比魚還貴啊?”
只聽船艙裏一個十分甜美的聲音說:“米飯要播谷施肥,除草收割,辛苦一年,才收成得幾許?魚卻一釣就有,自然魚賤米貴了。”
其時五胡亂華①,中原地區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別說這山野荒郊,就是秦漢時號稱“天府之國”的八百裏秦川也是獸多人少。丹江水量充沛,漁産豐富,魚蝦随釣随有,相較之下反而是五谷難得了。
秦征聽到這個聲音,腦中又浮現出昨晚那個畫面,心想:“這個聲音這般好聽,會不會是她呢?”
卻見船艙內少女探出個頭來問:“客官是要飯還是要魚?”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雙眼甚是靈動,只是面黃肌瘦,哪有昨夜麗影的綽約風姿?秦征微感失望之餘,又笑自己胡思亂想,聽到女孩子的聲音就去想昨夜那美少女,随口道:“我不吃腥臊的,給我來碗米飯吧。”
那少女卻就盛了一碗飯出來,隔壁桌子的客人看見叫道:“怎麽給他先上了?我們可都來了大半天了!”聲音尖細輕柔,似雌非雌,似雄非雄。秦征随着他的聲音掃了一眼,見他年紀已經不小,眼角略有皺紋,頭上幾根白發,卻一根胡子也沒有,穿着一身青衣,整個人顯得甚是清秀。
和他坐一桌的還有兩個人,都是中年,一個雍容華貴,一個相貌清雅,就是先前那人也是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秦征暗暗稱奇:“這三個人只宜出現在長安、洛陽、建康、成都,這荒郊野外的,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物?”
那雌聲者指責船家亂了次序,那漁家少女脾氣卻甚好,溫顏解釋道:“你們點的是魚羹,且又多講究,竟特意要我們到江心打水來做湯,這火又不許快,說怕滾壞了味道——這麽多講究,做得自然就慢。人家點的是飯,我們本來就煮好了,自然就給人家端上啦。”
那雍容華貴的男子一聽笑道:“小姑娘說得有理!”對那娘娘腔道,“趙整,別打擾人家小姑娘做羹了。”
那趙整顯然是他的仆人,甚是委屈,那委屈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①五胡亂華:東晉時期,塞北多個胡人的游牧部落聯盟趁中原的西晉王朝衰弱空虛之際,大規模南下建立胡人國家,造成與中華正統政權對峙的時期。“五胡”指匈奴、鮮卑、羯、羌、氐五個胡人的游牧部落聯盟。百餘年間,北方各族及漢人在開啓華北地區建立數十個強弱不等、大小各異的國家,開啓了五胡十六國時期。
了主人。只聽他道:“主子,您萬金之軀,這種地方實在不是您該來的,左右不過一塊爛木頭而已,犯得着這樣興師動衆嗎?”
那雍容華貴的男子喝道:“你懂什麽!”卻問那清雅中年道,“嚴先生,你看這次南方會有多少人來?”
那嚴先生看了秦征一眼,卻笑道:“東家,魚羹好像好了。”
果見那少女端上了一大碗魚羹來,趙整慌忙接過,拿出塊幹淨的毛巾來将碗筷擦了又擦,簡直要蹭下一層皮來。
那嚴先生方才那句話、那個眼神,乃是暗示那貴人此處耳目雜,不宜多說。但那貴人卻旁若無人,似覺得這些事情被人聽去了也無妨,仍道:“當年殺胡令出之時,貴宗亦曾應召助戰,卻不知今日先生作何打算?”
秦征聽到“殺胡令”三字,心頭忍不住一跳。那殺胡令又叫“屠胡令”,乃數十年前漢家的曠世英雄冉闵①所發布的一道令谕,號召天下漢人奮起殺胡,驅逐異族,恢複家園故土。五胡亂華以來漢人久受壓迫,所以一聽到冉闵的號召無不振奮,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場席卷數千裏的殺胡行動,威力所及不但改變了當年的軍政格局,甚至影響到了中原地區胡漢人口的比例。至今天底下所有的漢家子弟但聽得“殺胡令”三字無不熱血狂湧,而胡人聽到“殺胡令”三字則皆戰栗驚悚。不過那畢竟是過去了幾十年的事情了,事件平息的時候秦征都還沒出世呢,只是在游歷途中聽一些故老談起才知道當初有過這麽一件事。
那嚴先生微微一笑說:“時過境遷這麽久了,還提它作甚?這次也是陪東家來散散心,反正已經有兩萬大軍圍剿,又有數十位高手坐鎮,青羊子雖然不肯出手,但爾何辜為了讨好東家勢必盡力,雙方強弱懸①冉闵:(322?~352),字永曾,小字棘奴,魏郡內黃(今河南內黃西北)人,漢族。十六國時期冉魏政權的建立者,以勇猛著稱,曾以出色的軍事才能讓氐、羌、匈奴、鮮卑數百萬人退出中土,返還隴西或河套草原一帶原來生活的地方,一些胡族甚至遷回萬裏之外的中亞老家。公元352年,冉闵将城中的軍糧分給百姓,獨自帶領1萬人馬去争糧,結果被鮮卑的14萬大軍包圍,最終戰敗被殺。最為今人所知的是他頒布的屠殺胡人的殺胡令,也因此成為頗有争議的人物,後人對其評價褒貶不一。
殊,料來也不會有我們的事情。”
秦征聽得呆了:“ 兩萬大軍…… 數十位高手…… 又牽涉到殺胡令……這是什麽事啊?還有他說什麽青羊子……說的是朱伯伯麽?難道這事和我雲笈派也有關聯?我閉關的這段期間,外頭究竟都發生了什麽呢。”
正思索,卻聽那趙整說:“嚴先生,你還沒回答主子的問題呢!若是殺胡令出之時,先生你作何打算?”
他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但詞鋒尖銳,要那嚴先生無法不正面回答。
那嚴先生道:“到時候我兩不相助。”
那貴胄點了點頭,這番談話便到此結束。
秦征心想:“這三個人舉止都甚奇特,那個趙整照顧他主子照顧得這麽誇張,看來是個卑賤下人,但他眼神精華內斂,分明乃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人,功力只怕還在我之上,只是這樣的高手怎麽會甘心去做人家的奴仆?”再定神看了一眼那嚴先生,卻覺得此人似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然而聽他三人言語,分明又是位能影響數萬大軍戰局成敗的大高手。“難道,他的修為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所以我看不出他功力深淺?”
有趙整照料,雖在這荒山野嶺之中,那貴胄用餐也甚有禮節,那嚴先生卻吃得甚是随意。吃罷,趙整道:“嚴先生,這殘局是由奴婢來料理,還是嚴先生露上一手,讓我們一開眼界?”
嚴先生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秦征身邊,往秦征眉間一指,笑道:“小道士,把剛才你聽到的、見到的事情,都忘了吧。”
秦征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被他一指,猛地便覺整個天地都黑了下來,大江、小船、桌椅、漁翁、漁女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陰風陣陣,怪石崚嶒,前方卻有一河,其水為藍色,皆是陰氣,河上又有一橋,橋頭立有一碑,上寫“奈何”二字!碑旁又站着一女人,捧着一碗湯水,甚是斯文有禮地遞給秦征說:“小夥子,喝了這碗孟婆湯吧,對你有好處。”秦征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接過了,這身體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渾渾噩噩地舉起碗來就要喝,猛地心靈深處道光一閃,靈臺一定,大叫一聲退開幾步,将那湯水丢潑在地上,顯出刑天怒目之相來。正是這一股上古大神氣象,震散了左右他身心的陰氤鬼氲。
那孟婆全身一震消失了,旁邊化出那嚴先生的身影,咦了一聲,道:“小子,你是龍虎山張椒的徒孫麽?”
他這句話竟有極大的蠱惑,秦征不由自主地便實話實說地回答:“不是。”随即醒悟到自己又着了對方的道,這個嚴先生随口一句話竟然就有控制人實話實說的巨大威力。
“不好!”秦征暗叫了一聲,趕緊下唇朝上裹住上唇,舌頭抵住上颚——這是道門的“閉口定”,秦征于此大危難中,竟然自然而然地便用上了。
那嚴先生道:“那你是道門北宗的弟子?是青羊子的弟子?”
他随口這麽一問,秦征竟然忍不住要張口回答,但終究還是強忍住咬緊了牙關,只是喉嚨卻又發出咯咯之響,心膈十分難受,似乎不回答嚴先生的話這痛苦便無法解除,那閉口定竟也抵禦不了這嚴先生輕輕的一句話。
便在這時有一股紫氣由他頭頂散出,再從他的七竅灌入,消解了心膈之間的那種難受,同時又有一座金鼎隐隐張開,護住了他全身。
那嚴先生又咦了一聲,道:“紫氣金鼎!怎麽卻又有《養生主》的痕跡?你這小子的淵源,真是奇哉怪也!罷了,今天我沒空與你多說,就且不洗你的記憶,回頭我找個時間再與你好好聊聊。不過你記着,今日見到的、聽到的事情不要宣揚,否則對你沒好處。”
迷迷糊糊間,秦征回過神來。那陰風怪石奈何橋的景象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丹江河畔、小船酒旗,自己仍然坐在江邊椅凳上,那貴胄以及嚴先生、趙整等三人都已不知去向。剛才他身入幻境而不知是幻,當時還不怎麽怕,這時心神一定,回憶起方才的處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漁船上一老一小卻匍匐在甲板上一動不動。秦征趕緊跑過去,一探他們的鼻息,卻都十分平穩,搖了搖那漁女的肩膀。那漁女打着哈欠醒了過來,看看那漁翁以及自己,臉現羞愧道:“哎喲,我怎麽睡着了!”
又看看三張空了的桌子道:“咦!那三位客人也走了嗎?”
桌上魚羹喝了大半,另外還留了一顆金豆,料來便是作結賬之用。
秦征細細問那漁女,發現她給自己盛了飯,跟趙整鬥了口以後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她甚是歉疚,說:“我這生意做得真是……客人還沒走,自己就睡着了。”
秦征想起幻境中那嚴先生說的話,心道:“她的記憶定然是被那嚴先生給洗去了,這個嚴先生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有這樣可怕的本事!”
便決定追上去探個究竟。
那漁女等他走遠以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叫道:“哎喲!這位大哥,你還沒付錢呢!”但秦征卻已經繞到林後,禦風飛行了,竟也沒聽到。
江邊忽然靜了下來,那老漁夫忽然道:“姑娘,這兩撥人都有些奇怪啊!”
那漁女的神色也變得不一樣了,之前雖也清靈,但這時眼神中卻露出了聰慧:“是啊,不過他們應該不是一夥的。還有,我們怎麽會忽然睡着了?而且我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趙伯,你可記得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那邊秦征轉到樹林之中才禦風飛行,自經歷了那晚的雷劫與心魔以後,他的功力仿佛又更上一層樓,這時禦風而行更是得心應手。四處搜尋卻都不見那三人的蹤影,他想:“此處地形複雜,在低處搜尋,難得蹤跡。”便躍上樹頂,腳一跌,借着林風盤旋而起,禦風飛行與禦劍飛行不同,受周圍環境尤其是氣流風勢的影響頗大。秦征是順風飛翔,漸飛漸高,飛到三十餘丈高空之上,朝下一望忍不住大吃一驚。
他在數十丈高空俯瞰,方圓數十裏的山川河流便盡收眼底,但這一帶的山川河流甚是奇怪——第一眼俯瞰到這片土地後,秦征冒出來的第一個印象竟是:“這是一個棋盤。”林木如黑子,山石如白子,水流貫穿其中有如不規則的縱橫線。更奇怪的是這些山石林木竟好像會動一般,時而山石被林木完全圍住,被圍住了的林木便忽然消失,好像是白子被黑子吃了,時而山石沿着林木外圍鋪展延伸,就像白子反擊,落子布局。
秦征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生了幻覺,但搖了搖頭,定了定神,仍覺這片山川是在變化着,這變化十分緩慢,但卻不像是幻覺。秦征心中既驚又佩:“這是什麽陣法!”身随風轉,漸漸來到這山川棋局的中心地帶,卻見底下處處有人,仔細一看卻是成千上萬的軍士,看旗幟正是苻秦的部隊,他猛地想起嚴先生說的“兩萬大軍”來,心道:“難道這一帶竟有什麽戰事?”
卻聽戰陣中一個極其雄壯的聲音喝道:“何方高人!竟敢來窺我朱序的陣營!”跟着便有一聲破空激響,一柄長矛射了過來,破空數十丈,竟然威勢不減。秦征一凜:“下面有高手!”待那長矛射近,想以星移鬥轉式化解它的威勢,手一接觸到那長矛,全身猛地劇震,體內真氣一濁,身子頓時變得沉甸甸的。他暗中吃驚,猛吸一口氣斜斜彈出,變成一道抛物線,落入一處沒有軍士的密林之中。
天雷初動
秦征落入密林之中,心道:“朱序?他是大晉的大将啊,怎麽卻出現在這裏,而且陣營插着苻秦的旗號?嗯,或許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五胡禍亂中原已久,北方胡人政權也有過幾次極其強盛的時候,如石氏趙國、慕容燕國以及如今的苻秦,然而天下人心中還是不自覺地以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