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意綿綿刀
黑霧彌漫,孤立無援。巨大的海妖還潛伏在暗處,随時可能發起偷襲,帶來致命一擊。
但真正令宋隐緊張的,并不全是自己糟糕的處境。
他做了個深呼吸,盡量平靜地尋求指導:“所以我該怎麽辦?”
半秒鐘後,耳機裏傳來一個男人的反問:“海螺珠還在你這裏?”
沒錯,這才是正版的齊征南——撇去二狗扮演的贗品不提,宋隐最後一次親耳聽見這個聲音,已是将近兩年之前。
船身沉浮,又是一個大浪拍上甲板,冰冷海水澆了宋隐一頭一臉。他默默地打了個寒戰,陡然回想起那個慘烈的4月19日——
從肩部射入的子彈穿透了齊征南的右肺,鮮血随着氣管湧出,化為粉色泡沫,在宋隐顫抖的指尖一個個破滅。
耳邊槍聲不斷,宋隐死死抱住齊征南沉重的身體,努力将人拖往隐蔽處。同時小聲地在齊征南耳邊嗫嚅,央求他無論如何都要保持清醒。
可齊征南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而他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反應,是擡起左手、輕輕将宋隐推了開去。
“——閃蝶,你還在麽?!”耳機裏的聲音陡然加大,帶着一絲難以覺察的煩躁:“我問海螺珠是不是在你這裏!”
“……我在。”宋隐陡然直了直脊背,迅速抛開私人立場:“小珠子也在。我們被困在了別的夢境時空裏,該怎麽出去。”
“現在沒有任何辦法。”齊征南的指示殘酷而明确:“你必須堅持五分鐘。”
宋隐聽見遠處甲板上有些動靜,他蹲下來靜默片刻,然後才小聲提問:“為什麽是五分鐘?”
齊征南的回應帶着一股莫名的寒意:“海怪的夢境分層術最多持續五分鐘。在此之前沒人能幫你。但你可以丢棄海螺珠,立刻退出副本自保。”
“不,我做不到。”宋隐搖頭,“我不能放棄小珠子,海怪一直在追蹤她。”
被拒絕的齊征南陷入了沉默。宋隐本以為對話就此結束,可一秒鐘後,他又聽見耳機裏傳出了含含糊糊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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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又蠢又倔。”
這話什麽意思?難道齊征南已經知道……?!
宋隐切換耳機上的頻道按鈕,找上了自家輔佐官:“二狗?你和他說過我的事了?”
“我沒有。”輔佐官否認,“但郁孤臺戰隊隊長了解過你的個人資料,包括照片。”
也對,哪有救援行動不了解救援對象的。再說,反正都跑到一個副本裏來了,相認也是遲早的事。
宋隐整理了一下情緒,幹脆主動向齊征南發出邀請:“……副本結束後有空嗎?聊幾句。”
這一次,齊征南是真的再沒有回應了。
頻道裏尴尬了幾秒鐘,鼠兔首先小心翼翼地發問:“那個……有誰說說現在怎麽辦?”
“閃蝶要想辦法躲好這五分鐘。”真赭道。
“嗯,我會盡力。”将齊征南的破事擱置在一旁,宋隐已經迅速想好了接下去的對策。
“秘銀前輩。”他斟酌了一下用語,小聲呼喚美貌青年,“起霧前,我和你的位置差不多,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探路?”
“叫我秘銀就行。”美青年十分幹脆,“你想去什麽地方?”
“幫我找艙門,或是随便什麽能進入船艙的入口。”
響應宋隐的要求,處于另一層空間的秘銀很快行動起來:“你貼着右手邊的船艙,向前走十八步,繞過鐵梯就是艙門。”
宋隐立刻照辦,他蹑手蹑腳地在黑霧裏行走。不時地因為四周傳來的異響而停下腳步。
走出十八步之後,他順利地摸到了艙門。門沒有上鎖,但是開啓的一瞬間卻發出了異常刺耳的生鏽聲。
“跑!!”
宋隐的耳機裏同時傳出了幾個人的聲音,分不清楚是二狗、秘銀、其他人還是齊征南。
他立刻閃身沖進船艙,剛反手鎖好門,就聽見觸手拍碎了一旁的舷窗玻璃。
相對封閉的艙內尚未遭到黑霧的侵蝕。能夠看出這裏是船員的餐廳,陳設簡單,但異常淩亂。
“狗子。”宋隐又問輔佐官,“大凍艙在什麽地方。”
“往下一層的機艙盡頭。下去的樓梯在你右側。”
海怪的觸手已經從破碎的舷窗探了進來。宋隐邁開腿,向着大凍艙飛奔。
“還剩三分鐘。”真赭在耳機裏報時,并且建議:“我們幾個也同步行動,空間恢複時能夠第一時間接應閃蝶。”
宋隐顧不上參與郁孤臺小隊的臨時會議,他獨自一人在漆黑的船艙裏狂奔,身後不斷傳來船體擠壓變形和黏糊物質湧入的可怕聲響。
那只巨大的海怪已經跟着他擠進了船艙。現在他們兩個就像是鐵皮罐頭裏的海鮮——如果漁船沉沒,那麽除了緊急退出副本之外,自己斷然不存在生還的任何可能。
但緊急退出,就意味着必須舍棄那個無辜的女孩。
感覺到了危機逼近,口袋裏的海螺珠又開始發出哭泣。
“小珠子別哭啊沒事的。”宋隐輕拍口袋,“哥哥保證絕不丢下你。”
說話間他已經下到了底艙,頂着越來越濃郁的腥臭氣味,沖到了緊閉着的大凍艙前。
凍艙的大門從外側上着鐵栓。宋隐撲上去搬開鐵栓将門推開,一股刺骨的陰冷頓時撲面而來。
“小心。”二狗突然提醒,“艙裏有情況!”
宋隐只覺得眼前有道黑影閃過,迎面撲來一個似人非人的物體。
那明顯不是個活人。裸露的皮膚呈現出詭異的褐黑色,渾身披挂着霜雪乃至一串串冰棱。
大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宋隐就已經橫出一腳,将那喪屍踢回了凍艙。但危機并沒結束——他看見漆黑的凍艙裏還有更多類似的冷凍喪屍,正虎視眈眈。
“凍艙裏有鬼!”另一層空間的鼠兔顯然遇到了同樣情況,他大聲提醒道:“它們不是偷渡者,別随便出手!”
宋隐心裏咯噔一聲,忽然回想起大凍艙裏放置過船員們的遺體。也就是說,這些所謂的“喪屍”應該就是……
凍艙是進不去了。趕在遭遇更多攻擊之前,宋隐重新關上大門。可如此一來,他就必須面對另一種窘境——
海怪已經盤踞在了他頭頂的船艙生活區內,柔韌的觸手正在朝樓下不斷延伸。沒了凍艙冷氣的屏障,宋隐随時可能被撕成碎片。
“你還在磨蹭什麽?趕緊給我滾出去!”耳機裏突然爆出齊征南的指令:“把海螺珠丢進凍艙,然後立刻退出副本!”
“過濾掉情緒問題,焚風說得有道理。”二狗竟也幫着腔,“只剩兩分鐘,低溫破壞不了海螺珠。你把它丢進去,然後放棄副本。”
走投無路的宋隐背靠着凍艙大門,将手伸向口袋。在接觸到海螺珠的一剎那,他明顯感覺到珠子在不停顫抖。
緊接着,有一些極為紊亂的情感蹿進了他的腦海——
寂寞、孤獨、迷惑、懵懂、驚訝、悲傷、恐懼……
女孩正在害怕,她不敢面對凍艙裏那些鬼怪似的屍人。而這種恐懼的源頭其實并不真正存在——就像宋隐噩夢中那些開着花的死者一樣,這些屍人也只不過是女孩潛意識裏的想象。
但這種想象并不是憑空産生的。
宋隐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一些瑣碎的聲音和畫面。有竊竊私語、也有哽咽哭訴和失控的喊叫。
這些來自于電視、報章的獵奇內容,與女孩在人群角落處親眼目睹的各種畫面混雜着,交織成一種荒誕而又晦澀的情境。
宋隐忽然有點明白了——自閉的女孩就像被關在螺殼裏,別人聽不見她的聲音,便慢慢忽視了她的存在。可她卻能親眼目睹周圍發生的一切,而且比普通的孩子看見得更多、更殘酷……
“小珠子,你所害怕的那些事,全都不是真的。”
宋隐将海螺珠捧在手心裏:“雖然你的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但他永遠都是你的家人。他沒有變成怪物、更舍不得傷害你。他只會永遠記着你、想着你、不顧一切保護你……哥哥知道你怕,但你再想想,真正的爸爸是什麽樣的,再努力想想……”
在他身後,屍人用手搔刮着鐵門的聲音依舊清晰,卻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強烈。但在宋隐面前不遠處,最後的微光也已經被海怪的身軀封堵住了。
完全封閉的船艙深處刮起了腥臭的陰風,緊接着是鐵皮扭曲的可怕吱嘎聲。
“小心觸手攻擊!”
二狗剛剛發出提醒,宋隐就朝着右側迅速躲閃,下一秒鐘他身後的鐵門哐當一聲巨響,被砸出一個大坑。
“冷庫門已經變形。”二狗給出了壞消息,“鐵栓卡住,打不開了。”
但壞消息不止一個——宋隐雖然躲開了最初一擊,卻已經被逼退到了死角。不會再有奇跡發生,只要海怪再攻擊一次,等待他的結局就必然是死亡。
“還有多久?!”他大聲問道。
“三十秒!!”幾個聲音同時回答。
來不及了。
宋隐第一次覺得三十秒鐘長得好像一個世紀。
他攥緊了手裏的海螺珠,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矯情。況且他心裏還有十二萬分的不甘心,以及最後一丁點兒微弱的希望。
又是一陣陰風吹來,海怪的觸手已經鎖定了獵物的位置,而宋隐也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
鐵皮撕裂聲響起的同時,他一躍而起,漂亮避過了觸手一擊。
可就在下落的同時,第二道觸手又直逼他面門而來。
就在前後兩條觸手成功夾擊的瞬間,本該置于死地的宋隐卻化為一團藍紫色的煙霧,從狹窄的空間裏消失了。
耳機裏一片嘈雜。
在一堆叫着“閃蝶”的緊張呼喚聲裏,宋隐只留意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宋隐?!”
“我還在。”宋隐故意安靜了片刻才發出聲音,“沒事,我現在安全。”
說完,他無視了鼠兔咋咋呼呼的追問聲,開始打量着自己此刻的置身之處——
從那兩扇變形的大鐵門來看,這裏應該是大凍艙的內部沒錯。然而不僅屍人不見了,就連冰雪和腥臭氣味也消失殆盡,地上倒有幾條樣子醜怪的海魚,以及一副稚嫩的兒童人物畫。
“小珠子你太勇敢了!做到了連哥哥我都做不到的事!”他對着海螺珠連聲稱贊:“你救了我們!”
話音未落,忽然間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兩扇變形的鐵門被一股巨大怪力給撞開了。
緊接着,宋隐又看見了兩只巨大如輪胎的眼珠,就在幾步之遙的門外死死緊盯着他。
與之前甲板上那次一樣,難以名狀的恐懼感又裹挾了宋隐的全身。好在這次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
昏暗中亮起了兩道電光,準确無誤地擊中海怪的兩枚眼珠。令人畏懼的凝視結束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焦香。
“吉時已到!”鼠兔一臉愉悅地跟着真赭雙雙出現,“大吉大利,今晚吃烤鱿魚!”
謝天謝地,五分鐘過去了!
宋隐頓時大喜,正準備打個招呼,忽然感覺肩膀被人輕輕地點了兩下。
他回頭,發現大美人近在咫尺。
“海螺珠。”秘銀再度伸出手來。
宋隐不再遲疑,立刻将海螺珠交到美青年手上。或許是美人顏值加成,小珠子不哭不鬧,乖巧得讓宋隐有點嫉妒。
這邊移交完了珠子,宋隐心想這下總能近距離見識見識郁孤臺的實力了。可卻在這時,又有一個人從後面碰了碰他的肩膀。
宋隐一轉身,忽然被緊緊地摟抱住了。
抱住他的那人,比他高出了大半個頭。身材與面容全都好得無可挑剔,還帶着一種說一不二的頑固氣勢。
那個真正的齊征南,正在擁抱他?!
宋隐覺得這件事已經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疇。
可與此同時,他又能清楚地感覺到心底裏湧出了一陣巨大的、如釋重負的喜悅。一直憑借毅力苦苦支撐的身體,也仿佛尋找到了依靠。
“混蛋……我也…好想你啊……”
他輕不可聞地嗫嚅着,伸出雙手回抱住齊征南,輕輕錘了錘對方的脊背。
再沒有別的什麽語言了。宋隐能夠感覺到兩顆心髒在緊貼中蔔蔔搏動,代替着彼此的主人大聲傾訴着什麽還沒有被挑明的、極為複雜的言語。
可那究竟是些什麽話呢……
宋隐情不自禁地傾聽着自己的心聲。這一聽不要緊,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正翻來覆去地高喊着三個字——
殺人啦!!!
伴随着身體的放松,他發現被齊征南抵住的腹部傳來了越來越明顯的疼痛感。
他探手摸索,摸到了滿手的腥紅。
齊征南并不是在擁抱他,而是在他的腰子上插了一把刀。
“你……”
巨大的驚愕籠罩着宋隐,他本能地想要後退,逃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別動!”
齊征南卻一把按住他的後背,強迫他緊貼在自己身上,一只手卡住他的後頸,食指上下摸索。
深深插進腹部的刀刃就這樣被固定在了宋隐的腹部,沒有拔出,也沒有更進一步的破壞,反倒像一個古怪但精确的手術。
“系統檢測到你的生命值已經低于約定好的20%,立刻啓動安全回收程序——俗稱撿屍。”
二狗毫無起伏的聲音宣告着這趟副本歷險的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
随着溫柔一刀的上線,這個副本也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執行官俱樂部內容啦。沙弗萊同學準備上線!!!!
——
有些時候,我們會在夢裏邂逅一些熟悉的人。但歸根到底,他們都是我們潛意識的産物。代表了我們的恐懼、期待、壓抑的欲望的表達。如果這些人發生異常,出問題的并不是對方,而是自己的心态。
孩子能看見的東西,比我們自以為的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