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油炸糕

甜也分很多種。

日常烹饪中經常會用到的就有白糖、紅糖、冰糖、麥芽糖, 以及蜂蜜,每種糖的味道都有細微的區別。

正常情況下,廚師會根據菜品的特性搭配不同的糖,但對糖尿病人來說, 能用的很有限。

師雁行能考慮到的, 并且方便入手的只有甘草、甜葉菊和羅漢果三樣。

用這三種熬水, 确實可以獲取甜味,但甜跟甜不一樣, 未必适合入菜。

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可以慢慢琢磨,一點點比對。

這就是提前準備的好處了, 如果今天沒有去孫家詢問仔細, 到了那天才突然得知老太太有糖尿病, 能直接把人打懵了。

不過那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莫過于根本就不知道對方有病,做完之後人家病發, 那可就真完了。

鄭義也沒想到孫家老太太會有這樣棘手的毛病,便主動說:“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的?”

這事說到底他是引薦的中間人, 做好了對雙方都好,做不好了大家一起遭殃。

師雁行沒矯情, “有甜味,又不至于使消渴症病人病發的東西統共那麽幾種, 甘草、羅漢果、甜葉菊, 但我之前并沒有正經用它們入過菜,需要大量的樣本來試。”

鄭義聞弦知意,敲了敲車壁, 立刻讓人掉頭去了大藥鋪。

他有錢話不多, 張口就每種要了十斤, 還扭頭問師雁行夠不夠。

師雁行:“……夠了夠了。”

藥鋪裏的都是幹貨,并不壓秤,這十斤估計能把孫家老太太送走還有餘。

就這一趟,把這家藥鋪的庫存都薅光了。

藥材易壞,誰家一口氣屯那許多!

買完了東西,師雁行又說:“對了,鄭爺,其實我們這趟來縣裏還有另一件事……”

“女護院?”鄭義略一沉吟,緩緩點頭,“這倒是。”

她們母女幾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今買賣走上正軌,錢財日益積累,少不得就有那起子居心不良的動歪心邪念。

師雁行說:“這段時間我把買賣的方式換了換,暫時不用自己天天抛頭露面,倒是可以把這風頭收一收。

況且村子裏的人多忠厚,又有老村長鎮着,等閑不會出事。

不過若無意外,年後我就會來縣城開鋪子,到那個時候,人生地不熟,又只有幾個大小女人,必須有個能打的。”

她跟鄭義現在已經是初步的合作關系,又沒有利益沖突,這些打算就不瞞他。

以前她們母女幾人當街買賣真的太惹眼了,有心人只要盯着看一會兒就能大體推算出利潤,隐患太多太高。

這一點也是師雁行迅速推出“加盟”模式的重要原因。

而雇護院是早晚的事,只是面臨一個問題:

一般護院都是男的,即便有合同文書約束,天長日久,他對着幾個孤兒寡母的,會不會起歹心?

就算他沒有歹意,外面會不會有風言風語?

所以還是女人好。

只是這女護院去哪裏找,師雁行還真是沒個抓處。

聽說她要來縣城開店,鄭義也是高興。

“這樣好,日後若有急事也有個去處。鋪面找好了麽?”

郭張村和五公縣相距太遠,每次有事來回跑,快則三天慢則無上限,确實耽誤事兒。

而且往返奔波風險也高。

師雁行笑笑,“還沒呢,但适合賣吃食的統共就那麽幾條街,上回來我大略看了下,明天再仔細問問租金和租期,進去看看店鋪實際情況。”

年前後是出租高峰期,許多鋪面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到期,正是下手的時候。

若真等到年根兒再去問,好點的鋪面早給人搶光了。

見她有主意,鄭義點頭。

“也罷,你慢慢看,若沒有定下來找誰,可以去東街小蓮花巷的牙行找周開,他為人還算厚道。你只說是我叫你去的,必不敢蒙你。

若有什麽磕絆,直接打發人來家裏傳話就是,或是告訴老二,都是一樣的。”

師雁行再沒想到他替自己打算到這一步,連聲道謝。

鄭義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點了幾下,又仔細想了一回,“照你們這個情況,倒還真有合适的護院。”

師雁行沒想到他張口就能說出來,不由喜出望外,“誰?”

鄭義并沒有固定的人選,只是向她提供了一條嶄新的思路:女相撲手。

原來時下相撲風靡全國,便是五公縣這等縣城也多有場館,定期舉辦比賽。

而這比賽中,不光有男相撲手,也有女相撲手。

此時的相撲并不完全等同于後世日本推崇的那種運動,更多的還帶有武術技巧,觀賞和實戰性都非常強。

而相撲一定程度上是吃青春飯的,長期比賽的相撲手很容易積累傷痛和疾病,不能繼續征戰賽場,只得另謀生路,絕大部分人都會去給人當護院和貼身長随。

像是女相撲手們就頗受大家小姐和太太們的歡迎。

聽鄭義說完,師雁行頓覺豁然開朗。

這可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才嗎?

師雁行忙問:“只是不知道那相撲館在哪裏?”

鄭義笑道:“你這麽個人,怎麽也急躁起來?本地的女相撲手不多,這兩日又沒有女子比賽,你便是去了也是撲空。”

見師雁行面露失望之色,他就說:“左右你也不是這幾日就來,若等得了,我打發人多方問問,即便本地沒有,或許有外地的好手正找路子呢。”

師雁行感激不盡,說了許多好話。

若眼下立刻找到,還真尴尬。

馬上把人請回家去吧,暫時用不着,浪費且雞肋,甚至就連屋子都沒收拾出來。

不馬上定下吧,又恐被人搶走了……

鄭義平時就很樂善好施,沒少幫大家的忙,對此倒不在意。

去了心頭大石,師雁行也跟着松了口氣。

鄭義的路子和話語權自然要比自己高不知多少倍,況且有他做中人,外人就不敢因自己年小而輕視了。

回到鄭家天已黑透了,有管事提前在內門迎接,又告訴師雁行說,二太太帶着侄子侄女并江茴母女在西花園蕩秋千,若要找人,只管往那裏去。

二太太就是柳芬,鄭義聽罷,笑着搖頭,“還是孩子性兒。”

他與柳芬之父也是老相識,可以說看着柳芬長大,簡直算半個自家娃娃,故而語氣十分親昵。

師雁行與鄭義道別,自有人替她将買的甘草等物送回小院,她自己則請人帶着往西花園去。

院子裏早就亮了燈,還沒到呢,遠遠就聽見有大人孩子的笑聲傳來,其中就有魚陣的。

師雁行下意識加快腳步,連着轉過兩道月亮洞門,繞過一篷矮松,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果然好大一處花園,四周栽滿四時花卉,中間搭着老高一個秋千架,角落裏還有小木馬什麽的。

周圍見縫插針立着十多只石燈籠,裏面俱都點着明晃晃牛油大蠟,将此處照得纖毫畢現。

地上沒有刻意鋪磚,卻遠比鋪磚更費工夫:

乃是先将泥土篩勻,去掉堅硬的石子和土塊,然後加糯米汁和桐油等拌勻,重新澆灌、夯實。

這樣做出來的地面堅硬無比,水火不侵,遇水也不會泡發,跑馬都行。

事實上,這裏原本就是修了給鄭如意和鄭平安兄弟倆跑馬的。

奈何老大沒有騎射的天分,踩個馬磴子都能崴腳;

老二又天性野,總覺得小小一方天地約束了自己,竟一口氣跑去下頭小鎮當衙役……把個鄭義氣得倒仰。

後來眼見荒廢了可惜,又抱了孫子孫女,鄭義幹脆發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沿牆根挖開一點栽花種樹,又在中間架設秋千等物。

耗費重金打造的跑馬場,徹底成了崽崽們的游樂園。

柳芬和江茴帶着幾個孩子玩,先蕩秋千,又在地上用劃粉畫了格子跳房子,十分熱鬧。

師雁行進來時,衆人正踢毽子。

柳芬踢得格外好。

就見她姿态輕盈,花樣百出,前後左右輾轉騰挪,一時用腳踢,一時用肩膀撞,那毽子活像長在她身上似的,竟不落地。

見師雁行進來,魚陣快樂地喊了一聲,噔噔沖過來撞了個滿懷。

“介介!”

“哎呦喂!”這小東西吃得好了,長得快了,冷不丁撞過來威力不輕,師雁行向後踉跄了步才站穩,又好氣又好笑地揉着她熱乎乎的腦瓜子,“想我了吧?”

嗯,玩得挺好,都有點出汗了。

可見孩子還是得有玩伴,平時都不見她怎麽動彈的。

魚陣嗯了聲。

師雁行就笑問:“有多想?”

魚陣仰臉看着她,認真用兩條胳膊畫了那麽大那麽大一個圈,“有這麽這麽大!”

師雁行噗嗤笑出聲,拉着她過去跟柳芬道謝。

柳芬忙收了毽子,還有點不好意思。

“貿貿然把她們帶來,你沒着急吧?”

“沒有,”師雁行笑道,“有人在門口等着呢,我一回來就告訴我了。你踢得真好。”

柳芬抿嘴兒一笑,眼睛亮閃閃的,“小時候嬷嬷教我的……”

似乎玩到興起,柳芬又呱唧呱唧說了好多話,師雁行笑吟吟聽着,又看她神色,十分感慨。

窮養和富養的孩子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來。

這裏的富養不僅指物質方面,更包括精神層面。

富養的孩子身上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從容、自信和舒展,是普通人無論如何都僞裝不來的。

而窮人因為生活窘迫所帶來的那種本能的局促感,以及伴随而來的精神壓迫,可能算不得純粹的壞東西,也可能會在某種時候演變成催人奮進的動力,但它們所衍生的不愉快的回憶和負面影響,卻需要一個人用一生去消除。

師雁行前世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衣食無憂,但她的精神世界,或者說情感層面極度匮乏。

親人們把所有的關愛和注視都集中在她兄弟身上,單從精神層面來講,她貧瘠如乞丐。

甚至後來憤然離開,白手起家時,她更連物質上的富足也失去了。

她面臨所有窮人都會面臨的殘酷的窘境:

試錯成本太高,高到容不得任何失誤……

“介介!”

感覺到師雁行的注意力漸漸從自己身上移走,魚陣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角,并翻出小荷包裏上回新做的雞毛毽。

“我,我也會!”

師雁行果然來了興致,笑眯眯看着她,“這麽厲害?”

這小家夥似乎沒多少運動神經,上回踢毽子還摔跤呢。

魚陣用力點頭,臉蛋兒跟着“Duang~Duang~”兩下,非常嚴肅!

會!

有福眨眨眼,扭頭跟有壽咬耳朵,“她什麽時候學會的踢毽子?”

有壽沉默片刻,“……沒學吧?”

根本就沒學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師魚陣小朋友深吸一口氣,圓潤的肚皮微微起伏,然後小手把毽子猛地往上一丢,仰頭,擡腿!

衆人的視線跟着毽子上移,然後吧嗒一下,落在了……魚陣腦門上。

魚陣:“……”

師雁行:“……”

江茴:“……”

衆人:“……”

魚陣維持着這個姿勢,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兩顆眼珠緩緩向中間靠攏。

涼絲絲沉甸甸的,什麽東西?

柳芬別過頭去,抓着秋千架子悶笑,上半身劇烈顫抖。

江茴已經笑倒了,拽着同樣上氣不接下氣的師雁行東倒西歪。

對不起,但是真的……噗哈哈哈哈!

師雁行笑了半日,哆哆嗦嗦過去替小呆子取下毽子,“疼不疼?”

噗哈哈哈鬥雞眼!

魚陣緩緩低下頭,看着她手裏的毽子,突然哇的一聲,摟着她的腿大哭起來。

師雁行蹲下摟着小姑娘安慰道:“沒關系嘛,你還小呀,這種事情很難的,對吧?”

她看向有壽和有福。

有福用力點頭,然而埋頭哭泣的魚陣沒看見。

有壽則有點懵,撓頭道:“不會啊,我第一次踢嗚嗚嗚!”

柳芬從後面一把捂住他的嘴,居高臨下瞪。

怎麽會有這麽沒眼色的小孩!

有壽驟然回神。

完蛋啦!

魚陣悲傷得不能自已,努力把自己埋進師雁行懷中,誰的安慰也不聽,只把小屁股露在外面。

師雁行拍拍小孩兒肉乎乎的屁股,“姐姐給你做好吃的,要不要?”

抽泣聲戛然而止,然後傳來弱弱的,“要~”

嗚嗚。

好丢臉!

一聽有吃的,有福眼珠子都亮了,立刻高舉雙手蹦着跳着喊,“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嗚嗚,我也需要安慰啦!

最後,連帶柳芬和臨時貢獻了紅豆細沙的趙大廚一起,衆人都在小廚房門口排排蹲,美滋滋啃完了熱乎乎的油炸糕。

嘿嘿,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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