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複
何宣閣的實驗申請被如此快地批複, 也令他們感到意外。
虞時聽聞這件事情的時候,下意識瞧了瞧謝爾菲斯, 問:“是不是因為你幫上了忙, 謝爾?”
謝爾菲斯笑了一下,也就承認:“有這種可能。”
何宣閣的實驗在前兩回都沒能得出什麽重要成果——也是因為他不願意将繁星計劃的事情告訴其他人。事實上,如果他願意說的話,那格蘭星肯定會繼續贊助他的實驗。
根據何宣閣的說法, 進行一次實驗将會耗費的能源是巨量的, 幾乎等同于一整顆格蘭星一年的能源使用量。
……要虞時說的話, 他覺得格蘭星已經挺大方了, 願意贊助這完全看不到回報的實驗。
很難說這一次格蘭星怎麽就又同意了。
但不管怎麽說,這場實驗勢在必行。
實驗安排在明天上午。何宣閣已經與他的物理學家助手緊急準備了起來。虞時這邊幫不上什麽忙, 不過打算明天去圍觀一下。
岑和聽聞此事,也十分感興趣。
他說:“我聽說過何宣閣, 他在馬辛城挺有名氣, 不過并不是太好的名氣。”
虞時對此有所預料。
他們在蘭道爾研究所待了大半天,了解了一下岑和的實驗情況,也見到了這邊的幾位哨兵向導。
他們特別讨論了一下第二象性的事情,不過, 這幾位精神力者卻并不覺得自己獲得了某種特殊能力。這讓虞時有點苦惱。
難道第二象性是黑暗哨兵與黑暗向導專屬的嗎?他并不這麽認為。不過, 短時間內, 他們也很難把這個問題探讨明白。
到下午,他們暫時與岑和告別, 去何宣閣那邊看了看。西莉亞仍舊留在蘭道爾研究所, 她産生了一些新的靈感, 想要與岑和探讨一下。
何宣閣的實驗室挂靠在附近的一家研究所, 不過他的課題、實驗都是相對獨立的, 直接向馬辛城彙報,而不被納入到中央研究院體系之中。
這讓虞時有點意外。聽起來,何宣閣更像是什麽獨立研究者。
不過,或許也只是因為,只有格蘭星願意贊助他的實驗。
何宣閣的實驗室顯得略微逼仄,主要原因是有一臺巨大的儀器占據了實驗室的大半空間。
整體上,那就像是一個圓柱形的罐頭,只不過直徑就有好幾米。罐頭的側面有一扇門,據說在實驗進行過程中,何宣閣就會進入這扇門,然後去往他提及的“時光走廊”。
顯然,實驗過程存在一定的危險性。
虞時其實有點躍躍欲試,不過他一想到謝爾菲斯大概會用那種憂慮的、無奈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只好放棄了。
實際上,他不需要這個實驗,也可以直接連接到時間維度——這可是他睡了整整兩千五百年換來的超能力!
何宣閣正忙于調試數據和端口,無暇與虞時兩人打招呼。
他看起來簡直神采奕奕,重新煥發了生機。他已經望見了自己生命的休止符,如果能在死前,再一次投入他心愛的歷史的懷抱之中,那麽他就死而無憾了。
因此,他心無旁骛,專心致志,已經懶得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了。
他們并不知道,第三次開啓這場實驗的時候,時光會将他帶回到哪裏,又會讓他從歷史長河中打撈出什麽信息。
但是,結合虞時和謝爾菲斯所了解到的內容,他們确定自己可以說服格蘭星。
或者至少,讓格蘭星意識到問題所在。
格蘭星與荒瀾星的對抗,霸主星球與中樞的矛盾,并不是這一次亂局的本質。繁星計劃才是。
“其實我一直有點好奇,繁星計劃持續了兩千多年,難道真的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嗎?”
在回旅館的路上,虞時通過紐帶詢問着謝爾菲斯。他們牽着手,像是普通情侶一樣在街頭漫步。
“或許有,但是,繁星計劃在每個時代的核心成員,似乎只有很少數一群人。”
虞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說:“最早的繁星計劃,其實隐沒在時代的洪流之中。”
早期的繁星計劃,是為了推動人類探索宇宙、探索繁星,是為了轉移當時地球內部爆發的、層出不窮的激烈矛盾。
這實際上非常符合彼時人類與各個國家的利益,因此沒人會在意繁星計劃的存在。
在人類的确在新的星球上,探索到新的能源之後,繁星計劃仍舊存在着,仍舊暗中推動人類探索宇宙。這依舊符合彼時人類的需求。
蠻荒時代和繁榮時代,繁星計劃并未變質,依舊踐行着他們的初心。
但是在戰亂時代,情況出現了變化。
新型能源的出現、疆域的擴大、人口的繁盛、經濟的發展,這一切都未能阻止人類又一次走向自相殘殺。內亂、內戰、內讧,這才是戰亂時代的主題。
繁星計劃最早就是因為人類內部的激烈矛盾,才會應運而生。他們試圖讓人類和諧相處,試圖找出一個沒有紛争、沒有混亂,一切都和諧美好的天堂。
戰亂時代打破了他們的妄想。世界從來不存在什麽天堂。
在這一刻,繁星計劃跌入了深淵。
如果說有任何時機,能夠讓其他人類察覺到繁星計劃的存在、意識到這個計劃可能的威脅性與危害性,那麽只有可能是在戰亂時代之後。
不過,在戰亂時代,似乎連繁星計劃成員自己都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們并不知道未來的計劃,自然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他們想做什麽。
而在戰亂時代之後,繁星計劃轉向人造天堂計劃。從這個時間點開始,繁星計劃就變得有些奇怪了,變得執迷于他們自己的道路,而非人類。
或者說,他們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人類的代言人。
但是,戰亂時代之後……
虞時突然若有所思起來。
戰亂時代之後,是冬眠時代與擴張時代。人類進入了漫長的蟄伏和對外擴張的階段。
在這個時期,很多事情都有着與之前不一樣的風貌,甚至于發生了地球毀滅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人類帝國盡管已經建立,但星際網卻尚未形成,人類并未連成一片,仍舊各自為政,仍舊陷入混亂,甚至進行戰争。
此時,真的會有人在意繁星計劃嗎?
倒不如說,那個時候有比繁星計劃更加值得關注的事情。
比如,人類帝國內部的利益劃分、其他的宇宙種族、中央研究院體系、母星戰争……
如果有人在此刻關注到繁星計劃,那麽繁星計劃究竟做了什麽呢?
他們建立了六芒星研究所。
……這有什麽問題嗎?
繁星計劃最早是為了探索宇宙而建立;如今人類的腳步已經到達宇宙,繁星計劃建立一個研究所,研究那些日新月異的尖端技術,繼續為人類謀求福祉……好像順理成章。
繁星計劃最核心的那部分內容,始終未被外界知曉。
從繁星計劃,到六芒星研究所,到六芒星公司。在外界看來,這只是一個逐漸變得實際、變得現實的過程,這反而會讓知情者失去警惕。
即便繁星計劃內部存在矛盾,那也是內部問題。
比如聞今歌,虞時并不認為,他會因為不贊同另外一條道路,而選擇洩密——他僅僅只是想要見證另外一條道路上的人類的命運。
時至今日,虞時再看到一些知名研究者的名字,總會懷疑對方會不會與繁星計劃有關。但是他知道,這是不正确的想法。
繁星計劃未必囊括所有科學家,也未必全都是知名科學家,甚至未必都是科學家。至少聞今歌就沒那麽有名。
這麽想着,虞時就不禁感嘆起來。
他對謝爾菲斯說:“要不是知道這群人到底是什麽樣,我都快被他們的‘苦心孤詣’給感動了。”
謝爾菲斯失笑。
他客觀地評價說:“他們的确過于傲慢了。”
傲慢。這就是繁星計劃在戰亂時代後期最大的問題。
他們認為,以他們的力量,就可以解決人類根本上的劣根性,進而為人類創造一個天堂。
在一開始,繁星計劃明明只是為了探索宇宙,為了科技進步,為了茫茫太空,可後來,他們怎麽就成了人類的“上帝”呢?
他們在為難自己,同時也是在為難後來的繁星計劃成員。
在這樣的為難過程中,他們還真的找出了一條道路,一條看似可行的道路……不知道這算是人類的幸運還是不幸。
他們一邊聊着,一邊回到了旅館。當然,在外人看來,他們只是沉默地在路上走着。
虞時說:“不過,我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是,他們為什麽要殺死克拉倫斯和麥克萊恩?尤其是麥克萊恩。雖然他提及了第二世界,但是,那也只是他的猜測。
“如果他們不是殺死他,而僅僅只是監視他,那也是一種辦法吧?并且還不會引起注意。但他們偏偏選擇了最極端的手法。”
“或許是他們着急了。”謝爾菲斯分析着。
“着急了?”
“因為,他們就快要成功了,他們不想在這個時候,有任何意外因素出現。”
虞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謝爾菲斯又說:“從他們針對查普林研究所、針對漢森研究所的做法,甚至于更早之前,襲擊寧悉的做法來看,他們已經習慣了用殺人來解決問題。”
“真是糟糕。”虞時評價着,“……但是,哨兵向導理論究竟能做什麽?說起來,他們為什麽要殺了寧悉?”
“寧悉……或許是因為寧家的生意?仿生軀體?那恐怕是他們計劃的重要一部分。”
虞時贊同地點了點頭,并且自言自語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至于哨兵向導……是因為精神維度嗎?”
如今的繁星計劃很明顯地傾向于虛拟現實,他們似乎打算營造一個人造的——虛拟的——天堂。
從人類晨星,到人工智能晨星,這個轉變就預示了其理念的變化。
但那顯然也不是星際網絡,否則六芒星早可以這麽去做。
并非虛拟網絡,但又是人造。虞時不得不想到精神維度,或者說,米爾族的那個特殊的高維世界。
……要是能知道當初六芒星究竟從米爾族的資料中得到了什麽,那就好了。虞時不由得這麽遺憾地想。
奔波了一天,還把精神力消耗殆盡,一回到酒店,虞時就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他想到他和謝爾菲斯的那個第二象性。那确實十分強大,但又有點麻煩。
他去洗澡,但是洗澡的時候,也還是忍不住通過紐帶和謝爾菲斯嘀嘀咕咕。
“謝爾,你說我們能不能通過掃描,把那些罐頭人找出來?”
他們已經得知阿莫斯那邊的調查進展。不知凡幾的、可能受人操控的罐頭人,正在格蘭星游蕩,并且蓄謀共同進行某件事情……聽起來就讓人頭大。
虞時的心中還有一個隐憂。
不是說安饒城有很多改造人?那這些罐頭人裏,又有多少選擇改造自己的軀體呢?
阿維德已經在此地出現了二十年。即便對于如今的人類來說,這也是一段挺漫長的時光。他不禁感到擔憂。
面對虞時的設想,謝爾菲斯沉吟片刻,卻是說:“但我們現在還沒法掃描一整顆星球。”
“唉,那也是。”虞時嘆了一口氣,“而且,也不知道哪些人會有問題。我們真的分辨不出來罐頭人和普通人嗎?”
“很難,除非……”
“除非?”
“切開他的身體,或者詳盡分析他的腦波。”
“……聽起來更難了,也更殘酷了。”
“而且,現在的技術已經能将仿生人、罐頭人都做到盡善盡美。哪怕只是出現一次誤判,那也是致命的。”
說着,兩人都嘆了口氣。
虞時又說:“況且,這些人裏面,很多還是像奈傑爾這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和使命。他也可以說是無辜的,因為他只是工具。
“奈傑爾至少還了解一些內情,其他罐頭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制造出來的吧。他們或許會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正常的自然人。”
“是的,他們并不了解這個陰謀。”謝爾菲斯的語氣依舊沉穩而平靜,“或許有辦法可以讓他們脫離繁星計劃的掌控。”
“這是最好的。”虞時若有所思起來。
他沒再說話。隔了片刻,浴室裏的水聲停止。
虞時穿好睡衣,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瞧見謝爾菲斯正望着終端屏幕。
“怎麽了,謝爾?”他随口問。
謝爾菲斯好似答非所問:“中樞回複我了。”
虞時茫然了一下:“中樞……回複你什麽?”
謝爾菲斯側頭望了望虞時迷茫的樣子,随後目光中泛起濃郁的笑意。他說:“是和你有關的,小魚。”
虞時愣了一下,坐到謝爾菲斯身邊,好奇地問:“什麽?別賣關子了,謝爾,快告訴我吧!”
謝爾菲斯卻非要在這件事情上跟虞時賣賣關子。
他說:“有件事情我必須要經過中樞那邊的審議,才能去做,因為這可能影響到其他的一些事情。”
“诶,還有這種事情嗎?”虞時有點摸不着頭腦,“可你都已經是元帥了,謝爾。雖然沒有實權,但做什麽事情也不用經過中樞吧?”
“絕大多數情況是這樣,但也有例外的,小魚。”
“還能有什麽例外呀?”
“你就是那個例外。”
虞時一下子愣住了,有點困惑地指了指自己。他突然反應過來,又指了指謝爾菲斯,随後猛地覺得臉上發燙起來。
謝爾菲斯望着他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別笑話我,謝爾!我怎麽能一下子聯想到自己身上?”虞時說着,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起來,又忍不住笑了,這下就根本沒法生氣了,只好問,“所以中樞到底回複了什麽?”
“我希望你成為我的伴侶,小魚。”謝爾菲斯的語氣變得溫柔起來,“我希望能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情。”
虞時笑着伸手握住謝爾菲斯的手,認認真真地與他十指交握,然後說:“我也是,我希望全世界都見證我們的誓言。”
這聽起來有點肉麻。
但是,他們拯救過彼此的生命。現在,這件事情僅僅只有他們的同伴知曉。有時候,虞時真想讓全世界所有生物都知道這件事情。
他幾乎能夠理解,為什麽謝爾菲斯的頭頂會出現那些彈幕了。
未來的他,想必是欣然接受那部紀錄片的拍攝。
謝爾菲斯莞爾,他繼續說:“我想要向你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未來、我的愛情。”說着,他親吻了虞時的臉頰,“同樣,也包括我的財富和我的權力。”
前者只屬于虞時的謝爾菲斯,後者則屬于謝爾菲斯·阿琉斯元帥。
虞時明白了,他也親了親謝爾菲斯,然後笑着問:“所以,中樞的回答是?”
“他們很高興聽說,謝爾菲斯·阿琉斯元帥将要擁有一位伴侶。”謝爾菲斯的聲音浸滿了笑意,“他們還以為,阿琉斯元帥将會孤獨終老。”
虞時眨了眨眼睛,然後說:“因為他正等着一個古地球人呢!”
謝爾菲斯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虞時就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結婚了?”
謝爾菲斯停頓了一下,然後說:“理論上是可以。”他棕色的眼睛注視着虞時,“你希望是現在嗎?”
虞時思考了一會兒,他思考的東西其實非常理智,但是謝爾菲斯卻忍不住屏息。
虞時注意到謝爾菲斯的表情,注意到紐帶另一頭傳來的波動的情緒,這才突然意識到,他的謝爾其實緊張得很——這是求婚的場合,虞時明白了過來。
“我當然願意和你結婚。”虞時不假思索地說,“你願意嗎?”
謝爾菲斯像是松了一口氣,他下意識說:“我願意。”
天知道在虞時沉默的那段時間裏,他的大腦中劃過了多少紛亂的想法。只是一貫以來的沉穩與鎮定,讓他保持了平靜,讓他能夠耐心地等待。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一絲好笑,為自己剛剛的提心吊膽與胡思亂想。
可是,那是他的小魚,他怎麽能不感到緊張呢?
冷靜之後,謝爾菲斯也意識到,虞時為什麽會遲疑了。那其實和他們的感情無關。
通過紐帶,他問:“你是擔心繁星計劃嗎?”
虞時幹脆地點了點頭,回答:“你看,他們都能夠控制奈傑爾,或者其他罐頭人。如果他們在我沉睡的時候,也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呢?
“你的權利,是你在戰争中用生命換取來的。我不想他們通過我來影響你,或者通過我來分享你的那些權利,哪怕那是我在杞人憂天。”
虞時認真地說着自己的想法,然後又認真地補充說:“所以,不是我不想跟你結婚。我很樂意,謝爾。但是我不想冒險,而且,我們也不用急于這一時。
“未來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等我們把所有隐患都解決了,等我們把這些傲慢自大的繁星計劃的成員們都揪出來——等我們拯救這個世界之後,我們就結婚,怎麽樣?”
聽起來像個flag,虞時心想。但是,彈幕都已經為他們昭示了那樣的未來,為什麽他們要遲疑呢?
——整個宇宙都将見證他們的婚禮。
謝爾菲斯望着虞時,只覺得他的心都軟了。
他的小魚有時候太過于……懂事。
這個詞聽起來像是形容小孩子的,但虞時也沒有成年太久,無論以哪個時代的标準來說,都是如此。長久的病痛與複雜的境遇,讓他過早地成熟了。
虞時很想和他的戀人許下終生的諾言,很想用法律意義的關系來分享彼此的未來與一切。可是,他們還沒能解決眼下的麻煩。
……所以,他們得加把勁。
為了結婚!
虞時笑着擁抱謝爾菲斯,說:“你覺得怎麽樣?”
“聽你的。”謝爾菲斯親了親他,“你不會有事的,小魚。相信我,我一直都在這裏。”
虞時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謝爾菲斯察覺到了他更深層次的擔憂。
他不禁感到些許嘆息,以及更多的,柔軟而綿密的情緒。他好像在一個濕冷陰森的下雨天,來到了一間暖融融的房子,裹着舒适柔軟的袍子,然後和他的戀人一起品嘗着熱騰騰的美食。
那讓他覺得十分愉快。
“好的,謝爾。”他用謝爾菲斯慣常使用的詞句,回答了謝爾菲斯,“我一直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