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喜歡

被扔在火堆裏面的刀宗修士很快尖叫着爬出來, 緊随他身後而至的,是一群身着清靈劍派弟子服的修士。

花朝腳步一動,謝伏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面色也是不受控制地變了。

雪青色長袍的修士迅速控制住了大殿, 而人群分開,一身墨藍色法袍,手持長鞭頭戴赤金瑞獸面具的人,就這麽撞入了花朝眼中。

這麽多天了,花朝心如冷石,似枯草敗木, 但是這一瞬喜悅迅速在她心中爆炸、蔓延。

花朝一把推開了謝伏,朝着外面跑去, 謝伏被撞了一下, 他垂頭看了一眼, 他給花朝采回來的赤舌果,也已經變成了一片爛泥。

而花朝才跑出去, 就撞上了一片蕩開的神識, 神識觸及到她, 确認了她, 便驀然散了, 來人持鞭定在原地,透過面具怔怔看向朝着他跑來的花朝。

而花朝跑出來之後, 像一只歸林的燕雀一般, 張開雙臂便朝着來人狂奔,篝火映照着她狂喜的神色, 眼中揉滿了碎星。

長鞭被主人扔在地上, 張開的雙臂, 迎來了一具裹挾着篝火流光的溫軟。

“九哥!”花朝撞進師無射懷中,被師無射單臂抱孩子一樣托起來舉高,花朝抱着他的腦袋,師無射仰起頭,任由花朝把他的面具給摘下來了。

然後花朝就愣住了。

因為師無射本該俊美無俦的臉上,左側臉上從眉骨橫貫過眼睛一直蔓延到臉頰,多了三道長短不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利爪印,鮮紅猙獰,已經結疤了。

花朝一愣,師無射也意識到自己的臉吓着她了,便微微偏開頭,用好的一面對着她,壓着她的背将她按在自己肩上,不讓她再看了,聲音沙啞低沉,“終于找到你了,你吓死我了……”

花朝聽着他的聲音,只感覺一字一句,如鐘如鼓地敲在她的心上,引起一陣陣的心悸。

花朝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可他們不過才分開幾天而已。

花朝聲音都有些發緊,但還是問:“大師兄呢?”

“在後面,很快就到。”師無射将頭埋在花朝懷中,健壯的雙臂收得特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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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又說:“你放心,大師兄他很好。”

花朝不覺得勒,只覺得安心。尤其是聽了師無射說了後面一句,渾身都綿軟了下來,像是一個被抽去了所有絲線的木偶,軟綿綿堆在師無射懷中。

師無射沿着她的脊背一節節的按揉安撫,期間根本沒有把花朝放下,就這麽像抱個小孩子一樣,托着她交代清靈劍派跟着他一起來的先行弟子,将這裏內外檢查布陣,又把刀宗在地宮裏面分天材地寶的人,全都召集上來。

謝伏從師無射進殿開始,面色每過一刻,就難看一分。

被從地宮召集上來的刀宗弟子,還不知怎麽就突然變了天,但是他們察覺到了師無射修為和絕對輾軋性的靈壓,不敢直接挑釁,便鼓動謝伏說話。

謝伏知道大勢已去,且短短幾天不見,他發現師無射竟然進境了!已經步入了金丹境!他們不可能敵得過師無射,再者說這麽多清靈劍派弟子在,謝伏不能公然叛出宗門。

他做起了縮頭烏龜,甚至幫着師無射将刀宗弟子禁锢在大殿之中,引起了刀宗弟子不滿。

“這裏是我們打下來的,憑什麽他們一來就占據了地宮,難不成清靈劍派,是打算殺人奪寶嗎!”

“就是,雙極刀在修真界名聲響亮,清靈劍派算個什麽……”

一行人吵得非常歡,謝伏夾在中間面色青灰,卻也不再與刀宗弟子為伍,反倒是與進來的一行清靈劍派弟子搭話,有些和他在門中關系就很不錯的,謝伏在向他們在打聽一行人為什麽會找到這裏。

清靈劍派修士已經詢問過了火堆邊上的幾個病殘,得知了這幾個人是花朝救的。

師無射就将花朝放在了火堆邊上,然後提着鞭子去和刀宗躁動不安不服不忿的修士“講道理”。

花朝蹲坐在火堆邊上,抱着自己的膝蓋,腦中像是被掏了一樣,空蕩蕩的。

她這些天都逼着自己過度思考,逼着自己端起前世那一副帝後的架子,但其實她精神太緊繃了,驟然放松下來,她神思都有些恍惚。

她隔着火堆,看着師無射将兩個出言不遜的刀宗弟子踹飛,見了血,那些滿腦子靈器法器天材地寶的刀宗弟子,總算是安分下來了。

而師無射蹲在倒地不起的人面前,大掌壓在那人頭頂,又不知道在問什麽。

花朝越過火堆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師無射蜂腰猿背,身長八尺,花朝從來都知道,但是從沒有一次,她看他竟然這樣高大。

皎皎如月,岳峙淵渟。

“你沒事吧?”生着一雙水藍色眼睛的刀宗私生子,恰好就坐在花朝身側,他這些天也是第一次見到花朝如此惶然無助的神色,伸手碰了花朝一下。

花朝眼中有水霧跟着火苗跳動,但是一轉頭,便很好地隐匿。

她收回視線,看向身側衆人,說道:“這些天,你們為了結陣實在是消耗太多了。”

花朝打開儲物袋,拿出丹藥給幾個人分發。

吃了丹藥,幾個人确實面色肉眼可見地變好,花朝笑着對他們說:“那是我二師兄,名叫師無射,是清靈劍派的司刑掌殿,為人清正剛直,大家放心,我們沒事了。”

幾個人聞言面色也是松快下來,尤其是沒了一條腿,始終把身體掩蓋在爛袍子裏面的刀宗私生子。

他把亂發稍微攏了一下,露出俊美無害的臉,和水藍色的眸子,他看着花朝說:“我們信你。若不是你,我們怕是早就死了。”

言下之意,他們是因為信任花朝,才信任師無射。

花朝笑了下,沒有再說話,而是看向了師無射。

師無射沒多久就回來了,花朝仰頭看着他,又忍不住問道:“大師兄什麽時候來?”

師無射動作一滞,接着他半跪下,摸了摸花朝的頭,眼中充滿憐愛,他已經用很簡單粗暴的辦法,知道了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師無射根本不敢相信,花朝是怎麽撐過來的,還救了好幾個人。

師無射鼻子泛酸,心疼得如同刀絞,但是他已經知道花朝最在意什麽,便壓抑心中思緒,柔聲說:“我剛跟大師兄通信過,他們馬上到了。”

“我帶你去接他。”

他背過身,讓花朝爬上他的背。

花朝傾身爬上去,跟着師無射朝外走,不過還未等走到門口,一群身着各色宗門弟子服的人,便簇擁着一身雪青色道袍,面容肅冷的似霜雪堆塑的男子而來。

這一行人,粗略估計得有一兩百,花朝見到為首的男子的瞬間,懸着的那顆心猛地放下了。

還來得及。

一切都還來得及。

花朝從師無射背上下地,雙膝和渾身都發顫,跌跌撞撞朝着那雪青色的人影跑去,眼中已經是模糊一片。

她穩穩地被托住,霜雪堆塑的人在見到她的一瞬間,便似融化的雪神,瞬間脫去了仙氣,活了過來。

“師妹!”武淩這些天第一次勾唇,抱住了花朝。

師無射也在武淩身後看着花朝,兩個人視線相對,師無射眼中再沒有了任何私情和嫉妒,只餘慶幸。

慶幸他們來的及時,花朝安然無恙。

半晌,武淩感覺懷中一沉,一低頭,發現花朝竟然昏了過去。

他趕緊以靈力探了一下,而後稍稍安心,花朝只是太累,精神太緊繃,昏睡過去了。

武淩把花朝交給師無射,走向那一群刀宗弟子和謝伏。

謝伏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大師兄。”

“你沒事就好。”武淩真心實意道。

謝伏抿了抿唇,他非常不想看到武淩和師無射來,但是就算是他心冷如鐵,也抵不住武淩真情實意的關切。

謝伏知道事已至此,再無亂來的可能,他能在殷掣那樣的蠢貨手中撬動刀宗心志不穩的弟子為他所用,利誘和恫吓輪番上陣,總是無往不利。

但是面對武淩這般青山長河一樣的人物,他沒有任何辦法。

武淩身後跟着許多別派弟子,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傷,也分別面有疲色,足可見他們遇見的妖邪更為兇猛。

謝伏主動道:“我将這宮殿裏外都探過,安置諸位道友的事情,便交給我吧。”

武淩點了點頭,卻抓住了謝伏的手腕,以靈力探入其中——被人探脈是非常私密的事情,謝伏只感覺一陣冷厲的靈氣,灌入他的經脈,迅速游走了一圈。

他本能要抗拒,但在武淩關切的視線之下,他沒有收回手。

片刻後武淩一雙對着花朝溫潤如細雨的眼睛,有些責備且嚴厲地看着謝伏,道:“小師弟,今夜修整後,明日來找我,我為你梳理經脈內府。”

謝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面色微紅地低頭。

武淩是為他好的,但是武淩雖然沒有直說,謝伏也明白,定是他這段時間,心中郁結更深,積怨難消,影響了靈臺清明。

“是,大師兄。”謝伏溫順垂頭。

謝伏安置起了各宗修士,師無射抱着花朝尋了個角落安置好,将她用自己的披風捆成了個粽子模樣。

然後他又去收拾那些刀宗弟子。

“将所得全部都交出來,重新分配。”師無射冷面命令,加之面容之上新添的傷疤,活像是惡鬼修羅在世。

刀宗弟子還有人不服,師無射便道:“你們個頂個都稱自己是雙極刀宗弟子,慣會用門派逞威風,泱泱大宗,卻聯合起來欺辱一個境界低微的女修,莫說是刀宗臉面,怕是連人都不打算做了吧。”

“此話怎講!”有刀宗弟子接話。

師無射挑眉,走近他,鞭子抵在他心口,輕輕敲着,道:“你來說說,你刀宗平日驅邪,所得靈物,弟子們要如何分配。”

“自然是誰出力最多,便是誰得更多!”

師無射不說話了,只是勾唇一笑,很快刀宗很多弟子露出心虛的表情。

“我剛才搜了一個你們刀宗滿口大義的修士的魂,知道了不少東西,”師無射負手而立,看着這群死活不肯吐東西的狗東西道,“你們要我一個個搜過去嗎?”

有人撐不住把儲物袋裏面的東西交了。

也有人始終不服,竟然說:“她就算輔助我們,但是本質上還是依靠我們的強悍才走到這裏!而且她一個區區煉氣期修士,拿了這些天材地寶,也用不上!”

這弟子一說,便立刻有人接,“就是,我看怕不是你想要伺機奪寶吧!清靈劍派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師無射不與傻子論長短。

用絕對的武力值鎮壓,也用鋼刀一樣的視線,刮過他們卑劣的靈魂。

沒用多久,就搜羅出了一堆天材地寶,确實沒有幾個是煉氣期的修士能用的,但是那又如何?

他把東西都裝好,這才算大發慈悲,放過了那些刀宗修士。

被師無射收拾了好幾遍,這些修士個個都如蔫頭雞一樣,老實了。

而師無射帶着這些東西回到花朝身邊,将她的頭抱在自己腿上,便沒有再動。靜靜看着她睡覺,眼中是堆積的憐惜,和要化為實質的後怕。

武淩一直在幫各宗弟子療傷,不停地穿梭在大殿之中,火堆被重新加了柴火,也烤上了新獵來的靈物。

一群人安穩下來,大殿各個角落也設下了陣法。

已經是深夜,花朝在一場熟悉的被壓在鎮靈鐘下的噩夢之中醒來,只感覺雙手雙腳被束縛,難以掙脫。

她猛地起身,就對上了師無射堪稱癡迷的注視。

“二師……九哥……”花朝坐起來醒神,本能去尋找武淩,師無射對她道:“東南角。正在給九霄殿丹修療傷。”

花朝一時間沒掙開師無射纏在她身上披風,就像一條肉蟲子,趴在他腿上,朝着東南角看去。

正見武淩在給一位蒙面的褐袍女修療傷。

她安心了,師無射也把她身上纏着的披風拆開了。

花朝坐起來,渾身還是無力,出了一層汗,心中卻徹底松下來了,師無射又給她施了個清潔術。

花朝黏膩盡除,側頭看向師無射,正看到他面上猙獰疤痕,先前心緒波動太劇烈,她都沒有來得及問。

正要開口,師無射突然把儲物袋放在她腿上,說:“看看吧,這些我給你要回來了。”

花朝被一打岔,低下頭拿過她自己的儲物袋一看,差點被裏面成堆的天材地寶法器靈器閃瞎。

“這……”

“這都是這間廢棄宮殿地宮裏面找到的。”師無射說。

花朝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九哥,你把刀宗弟子給搶了啊?”

花朝正想說,這樣明目張膽地搶,要是他們都活着出了秘境,怕有些麻煩。

修真界不乏殺人奪寶的事情,但是為絕後患,殺人總是在前,奪寶在後。難道師無射打算把這些人都殺了?

“當然不是搶。”師無射伸手壓在花朝頭頂,又滑到她後頸,輕輕捏了捏。

“我搜了兩個嘴臭的刀宗弟子魂魄,知道你這些天……”

師無射頓了頓,心疼地說,“你做得很好,這些就應該是你的。修真界無論是歷練還是鎮邪,所得都是這樣的分配比例。多勞者多得,誰也說不出二話。”

花朝捧着一個儲物袋,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喃喃重複問:“……我應得的?”

“當然,”師無射說,“你的陣法輔助,還有你以為為什麽他們能将那麽多的妖獸都趕下山崖,自然是因為你的琴音。”

師無射說,“他們顯然是欺負你,才不把東西分給你全都私吞。這件事,出了秘境,我也要讓修真界知道,雙極刀宗弟子如何卑鄙無恥,欺軟怕硬。”

花朝傻傻看着師無射,手中捧着這些東西,心中卻掀起了滔天狂瀾。

前世今生,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是你應得的,我幫你搶回來了。”。

她上一世跟在謝伏身邊,固然能得很多好東西,但正如昨夜的那件羽毛法衣,都是一些輕飄飄的,無關緊要的東西,謝伏還會說,這是我為你争取來的。

無論是謝伏還是刀宗的弟子,包括死去的殷掣,從沒有想過,平等地分配所得,給一個一路輔助他們的煉氣期女修。

花朝在師無射的注視下,只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像是飛了起來。

她是真的不太能用得上這裏面的許多東西,花朝不缺好東西,可是這是她應得的啊……

花朝低頭看了一眼,眼眶酸澀。

眼淚還未等落下來,師無射便從自己的儲物袋,掏出了滿滿一個布兜子,沉甸甸放在了花朝腿上。

“我翻了你的儲物袋,你最近糖吃得太多了。”師無射每次說起花朝吃太多糖,總是語調嚴肅。

他此刻也是這樣,但是他撐開了布口袋,露出裏面鮮紅的圓果子。

“我在路上發現了赤舌果,我嘗過,甜得膩人,你肯定會喜歡。”師無射說,“這東西你多吃一點沒事的,比糖有好處。”

花朝垂頭,看着腿上沉甸甸的袋子,心裏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冰冷沉重。

她看到赤紅的赤舌果,想說,我殺了人。

她想說我不敢吃這個東西,我怕。

殷掣死時,袖口滾出了兩個赤舌果,謝伏專門告訴她,堂堂刀宗少掌門,對她動了情,又被她絕情所負。謝伏也專門給花朝采過幾顆。

花朝都不敢要,不敢碰,只感覺這種紅紅的,看似誘人的小果子,藏着無解的毒。

他們都想用這種東西,在花朝這裏換取花朝給不起的東西。

但是現在,師無射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給她攢了滿滿一袋子,還要她當成糖那麽吃。

花朝千言萬語堵在喉間。

半晌開口,滿滿地問:“這麽多……你找了多久?”

師無射還捏着花朝後頸,愛不釋手,又用另一手別她耳邊碎發,“就遇見了就摘下來,晚上修煉後出去找一會兒,這東西不多稀奇,這秘境裏有的是。”

花朝靜坐半晌,“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師無射別起她耳邊碎發,看到了她的眼淚。

“怎麽了?”他關切問。

花朝搖頭,拿起了一顆赤舌果,塞進嘴裏,咬開。

汁水四濺,甜得她眯了眯眼睛。

随着她“噗”地吐出一個果核。

那些沉重的生死、算計、耿耿于懷、虛妄的情愛、稀薄的不堪一擊的好,全都像垃圾一樣被吐掉了。

“怎麽哭了?”師無射有些手足無措地湊到花朝耳邊說,“好好好,我不說你吃糖的事情了。”

花朝很快不哭,淚目盈盈卻甜甜笑起來,一連吃了好幾顆赤舌果。

歪頭靠在師無射結實的手臂上,說:“确實甜得很,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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