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宣和聽到聲音,連哭都忘了哭:“師傅!”
“嗳,你師傅我還沒死呢。”劍客笑盈盈地持劍站在二人面前。
“師傅,你一臉的胡渣再不剃,在前線可就沒時間剃了。”謝閑收回了手,将手帕放到桌案上。
“師傅也要去嗎!”宣和訝然,眼睫毛上挂的淚珠還在往下滾。
劍客依舊笑呵呵的:“可不是嘛,你師兄催命一樣地把我催回來就是要把我拉去給他跑腿的。你師兄聰明得很,半點意外都出不了,你也放心好了,在洛陽待着等我們回來便是。”
“那……那我!”
“宣和。”謝閑知道她想說什麽,既然師傅也去了,她能去嗎?是在講笑話嗎?她怎麽可能上前線去,在她說出來之前謝閑就将她的話打斷了。
宣和一愣,無奈地低下頭,似乎也知道自己想問的很荒謬:“我知道了。”
劍客師傅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她的腦袋:“沒事,回頭我教你一套以前沒教你的劍法,你別閑着,一邊練一邊等我們的好消息,等你練熟了我們就回來了。話說還有酒嗎?這麽多年都沒喝過你做的酒,有點想念。”
宣和挂着未幹的眼淚瞪着她師傅說:“我也整天腳不沾地的,誰像你一樣游手好閑!看在你教我新劍法的份上我就給你兩壺吧,今年的酒應該能喝了,等你教完我再捎給你!”
劍客發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女郎啊!乖徒弟,比這家夥懂事!”
謝閑原本見他師傅這麽拍她的頭,眉頭皺了皺,有些不贊同,但是看宣和也笑起來,便沒再開口說什麽,只不鹹不淡地叮囑了一句:“那你回頭再去宜陽跟我們會合。記得進軍營的時候從正門。”
“知道了,哈哈哈。”
中秋未過,援軍開拔,謝閑一支前往宜陽備戰,同時出發的北将軍曹武與前線軍隊合流迎擊劉聰。宣和沒有回謝家,将師傅接去宮中住了些時日,學了半個月劍法。九月,師父收到謝閑的信,動身前往宜陽。宣和開始協助安頓因大旱而大量湧入京城的流民,應對秋季收成銳減的慘狀。
九月,曹武迎擊劉聰的軍隊節節敗退,直退到了宜陽。謝閑開城門讓曹武進城,開始閉門據守。圍城半月後,見時機成熟,城中三方——謝閑、弘農太守垣延、曹武準備實施醞釀多時的詐降計。
“那便要委屈曹将軍了。”會議上,謝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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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武自連吃敗仗以來幾乎沒個笑臉,此刻話裏也帶着頹喪:“敗軍之将,不言委屈。只要能保住洛陽,砍了我的腦袋也行。”
“此計關鍵還在垣太守,全城人的性命都托付于太守大人了。”謝閑沖垣延行了禮。
“謝公子智計,垣某雖才疏,也定全力而為。事成與否,且看天意吧!”
“太守大人過謙了。此次在下的師傅與大人同行以保證大人安全,裏應外合之際請太守大人跟随師父,勿要輕舉妄動,曹将軍的性命能否留存也端看于此了。”
“辛苦謝公子!”
三更時分,謝閑親自帶兵從南門假意奔逃,帶走全軍五成的人,漱烨施術将五成人僞裝成七成人的模樣,讓劉聰以為留下一座俱是老弱的空城。而剩下五成一半僞裝成平民,一半随垣延行動。
按計劃,出城時必然會有一場惡戰,漱烨對人間之事不能幹預太多,這場戰鬥的勝負全看晉軍本身的戰力。城外不遠便是綿延山嶺,謝閑率大軍進入山間隐蔽,憑借地形優勢對漢軍進行消耗。劉聰不會派出全部的人來追他們,至少會留下六成人繼續圍城,所以日出之後垣延便可開城門,率領剩餘的三成不到的殘軍詐降,同時謝閑會率軍回擊。
“萬一損耗太多怎麽辦?”
“只要留下三分之二的人,那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劉聰連連大勝,定然瞧不起我們,自負自大、懈怠不備乃兵家大忌,而我們在宜陽修整時日充足,又有術法輔助,此非兩軍對陣,雖是兵行險招,卻并非沒有一點優勢。這場戰鬥全看時機與配合,戰力方面太守無須過于擔心。且就算失敗,閑也留下了後路可走。”
曹武搖頭苦笑:“再敗,洛陽便岌岌可危,不能再敗了。”
謝閑慰道:“并非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王濬将軍還在飛龍山,一旦他那裏戰事轉機,前線的壓力也會小很多,情況并沒有我們預想的那麽糟。”
“此計只有大致的構想,能否沿着我們設定的軌跡走,只能靠機變了。希望不要出什麽差錯才好。”曹武喃喃道。
垣延笑:“太過精密的計謀往往會大幅度偏離,這樣的框架反倒有我們施展的餘地,只要走出大概即可,不比按部就班容易得多麽?”
“不錯。生死存亡只看今晚了。”
謝閑率軍出城不多久,後面果然跟來了劉聰的大軍,斥候回報大約有三成往這邊來了。他唯一的反應是,太少了。出奔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逃,而是要吸引軍隊過來打一場消耗戰,如果消耗不了,就沒有這次出奔的意義了。于是他當機立斷:“左翼迂回繞城去偷襲他們後方,接觸之後立刻走,盡量不要傷亡。”他想盡量做出為了大軍轉移而犧牲小部分士兵的樣子,讓劉聰确認主力部隊的确是在逃跑而分兵來追,減輕宜陽城的壓力,也通過今晚的消耗減輕明晚突襲的壓力。
偏将領命:“是!”
“漱烨,你去保護他們,如果有可能,營造突襲失敗被殲滅的假象。”
“可以。”漱烨旋身,跟上了分離出去的一成隊伍。
謝閑這頭繼續帶着剩餘的六成人往西撤退,奔出六裏之後,他下令放慢後軍的速度與追擊軍隊的前軍接觸:“打了就跑,盡快跟上,讓他們覺得能追上我們,還能打贏我們!”
“領命!”
這樣一路拖一路拉,等大軍進入山林的時候,前來會合的偏将回報劉聰果然又派出一隊人馬,這樣算起來宜陽城外的駐軍只剩下一半了。
“我們這邊折損了多少?”
“報,少了一百三十六人,有近兩百人受了傷。”
謝閑立刻說:“重傷的全部往深處走,傷到腿腳行動不便的也去,剩下的人分散入林,邊打邊退。按照計劃把漢軍屍體上衣服的剝下來換上,至少要往他們回程的隊伍裏混進三成我們的人!”
“是!”
隊伍雖然因為連夜奔馳而有些疲憊,但隊形不亂,稍事休息之後秩序已然恢複。留下一部分人做出“潰逃”的樣子給漢軍看,引得他們“乘勝追擊”之後,晉軍全部分散到偌大的山林裏,只等着他們進來送死。
“第一步挺成功的嘛。”漱烨笑。二人站在高地上,看着下方漢軍密密麻麻的火光分散到漆黑的樹林裏,逐漸傳來了兵刃相碰之聲與痛呼聲。
謝閑面色不動:“這裏應該不會出太大差錯,剩下的,全看垣太守了。”
“此計要是順利完成,這一方的圍基本就算解了,你們也能多個喘息的時間。”
“劉淵來勢洶洶,今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過。”
漱烨笑說:“那就先及時行樂,得過且過。”
謝閑嘆了口氣,轉身沒入樹林深深的陰影中。
寅時,戰鬥基本結束,漢軍開始集結準備回營。等他們走遠了,謝閑下令收攏各部,清點傷亡。折損自然是有的,但比預想的要好不少,聽着回報的時候饒是他也暗自松了口氣:“就地修整吧,不要生火,吃飽喝足了晚間還有一場惡戰。朝食之後偏将都來尋我。”
“遵命!”
一夜奔襲再加上緊張的戰鬥,此刻命令一下,将士們全都歪七扭八地倒在了地上,不多時竟鼾聲四起。醫官開始帶着醫營的輔兵為受傷的人處理傷口,外圍留有一小隊人馬巡邏,斥候在方圓十裏觀察情況,平靜下醞釀着靜候時機爆發的暗潮。
謝閑一夜未合眼,此時也甚是疲憊,靠着樹小憩。漱烨為大軍做好了隐蔽,也坐到他身邊休息。
“你看此戰如何?”他突然出聲。
“出其不意,環環相扣。”
“不是說這個。”
漱烨想了想才意識到他問的究竟是什麽,不由得笑起來:“幽徹,你也變得沒有底氣了?居然會問我星軌?以前你不是最不屑了麽。”
他微微皺起眉:“此次關乎國計和三萬人的性命。”
“這可是天機啊。”
“天機你窺得,我亦窺得。若不是怕在此時耗損精力,我已然觀了星。”
“有求于我,卻一點誠意也無。”
“……”
見他不說話,漱烨也覺得這時候不是能開玩笑的時候,只好老實說道:“這是你們最後的氣運了。”
謝閑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疲憊地閉上,掩住了複雜的眸光:“最後了麽……”
終是無話。
一日的修整,夕陽西沉,謝閑迎着獵獵的風望着宜陽的方向。一只潔白的鴿子撲啦啦地飛了過來,盤旋一陣,向南而去。夕陽收斂了最後一道光,謝閑終于下令:“全軍啓程。”
離宜陽城只有五裏的時候,斥候回報:“漢軍探子已被我們盡數替換。”
“城外情況如何?”
“賊人已然進城,城外大營裏都是在吃喝的漢軍。”
“城內情況可有探到?”
“太守大人将曹武将軍親自送到漢軍營地裏,劉聰并無防備,信以為真,大人邀請他進城用晚宴他也欣然應允,此刻城主府內正在宴飲。”
“好,再探再報。全軍就地修整。”
弦月被層雲擋了大半,隐約的月光幾乎不能充作照明。晉軍便在這樣的黯淡月光之下急行軍,來到已然悄無聲息的大營外。城樓的警戒并沒有換下——劉聰實在太過大意,所以他們沿着護城河過來格外地順利。
漢軍大營一片寂靜,只有值夜和巡邏的人來來回回發出的聲音,整座營帳都是不戰而勝之後的閑适松快。
忽然,一聲長而銳的凄鳴刺破了這片寧靜。
“什麽聲音?”值夜的漢軍不由得皺了皺眉。
“夜貓子?”
作為回應,又響起了兩聲幾乎一模一樣的長嘯。
“不對吧。”
“能有什麽不對?那群丢盔棄甲的家夥難道還會打回來不成?”而就當他說完這句話,他就再也不能說出其他的話了,因為一道寒光已經劃過了他的脖頸讓他永遠地沉默下去。
“有突襲!突襲!晉軍打回來了!突襲!”
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一道煙火哧溜溜地蹿上天,城內城外幾乎在同一時間喧嘩起來,擊殺和慘叫像潮水一樣突然而至,越來越大。
因為主帥不在營中,能指揮的将軍也全部進了城,被這樣突然的夜襲打得措手不及的漢軍還來不及整隊就被蜂擁而至的晉軍分割成了好幾大塊兒。就算有人有意識地想集結人手,等他集結起來才發現,這些人的刀尖全都沖着自己,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同袍什麽時候不見了就帶着這個疑問永遠地沉睡了。
此時的謝閑作為主帥,正守着北門等候一人的到來。漱烨說,劉聰正往北門突圍。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來打兩天仗,展現一下閑哥哥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