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都到的差不多的時候，霍城才往外面走。走到一半，突然步子一頓，看了過來。
阮會珍也正看着他，沒想到這麽多人，霍城還能看到自己，頓時有些無措。不過霍城又像是沒見到她一眼，面不改色的走了出去。
“……”
阮會珍心裏有些生氣。自己不就是結過婚嗎，又沒騙他。幹嘛一副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直男癌太可怕。
她正郁悶，黃三爺已經開始發言了。
這次這些本地豪商們齊聚一堂，自然也是為了本省的大事情。黃三爺笑道，“各位，想必早就已經聽到消息，也應該知道這次召集大家過來是為了什麽事情。現在洋貨充斥市場，我們已經退無可退。連餘家那邊也放棄了省城的紡織廠了，在座各位也明白自己和餘家的實力差距。”
在座的豪商們聞言，臉上雖然很是郁悶，但還是紛紛點頭。餘家當初可是省城首富，百年豪族。聽說現在在上海去了也混的不錯。現在餘家都放棄省城的紡織廠了，他們這些小魚小蝦的，自然翻不起任何浪花了。
黃三爺看着大家的反應，滿意的笑了笑。心道不怕這些人不聽話，就是怕這些人想不開。
他抽了口雪茄，吐出一口厭惡，露出一嘴的金牙，“英國的弗蘭克先生聯系了我，他們有意收購我們的廠房。”
“收購廠房？”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共同抵制洋人？還讓洋人收購自己的廠房？
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接受不了這個變故。雖然大家都是商人，重利。可是到底是自家的祖傳産業，要是給了洋人，以後還不得被老祖宗們埋怨死了。而且沒了廠子，以後怎麽繼續生産？
這些人都不笨，要不是萬不得已，誰會放棄自己的紡織廠。江南省是紡織大戶，生意都能做到外省去的，雖然洋人搶了不少市場，可是他們也能多少賺點。怎麽可能把吃飯的東西賣給洋人。
“三爺，這個我們可不能答應啊。”一個精神抖擻的白胡子老頭道。
接着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的發表意見。
“對啊，不能賣啊，就算賣，也不能賣給洋人。”
“是啊，洋人就是吸血鬼，害了我們多少人，我們這産業不能賣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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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你是咱們江南商會的會長，你得幫着咱們啊。”
“……”
衆人義憤填膺，反正就是不願意把産業賣給洋人。這洋人可是他們的仇人，怎麽能像仇人低頭的。
黃三爺的臉越來越綠了，直接将手裏的雪茄往桌上一甩，“閉嘴！”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看向了黃三爺。
黃三爺哼了一聲，“你們這些人，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怎麽還是看不清形勢。現在是國內市場已經是洋人的天下了，不說我們江南省，就是上海北平，洋人都搶占了大部分市場。現在外面一些傳言你們都沒聽說過？買國內貨的都是窮鬼，有錢人都買洋貨了。你們看看，現在随便拉着一個人，問問他們是願意買洋貨，還是願意買國貨？”
其他人聽了這話，頓時噎住了。這話沒錯，現在洋人勢頭太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可國內老百姓就認洋貨。不說別人了，就是他們自己家裏，也有不少洋人的東西。
“洋人勢頭不可擋啊。”黃三爺突然語重心長道，“與其等着別人擠得咱們頭破血流，還不如識時務為俊傑。以後有了這筆錢，你們也能好好的養老。不至于帶着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風。”
關系到生計的問題，大家這心态也開始搖擺了。
只有剛那個白胡子老頭氣的胡子發抖，站起來道，“我陳肅是不會同意和洋人合作的。我們陳家的祖業，就是敗光了，也不會便宜洋人。”
說完氣呼呼的準備離開。其他人見狀，也三三兩兩的準備往門口走。
才走到門口，卻被一群黑衣人給攔住了。
這些人回頭一看，黃三爺已經臉色陰沉起來，“今天這事情，你們同意也是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陳肅氣的拿拐杖敲擊着地板，“黃三，你這是要強迫咱們同意？”
“我這是給你們一點活路。要不然都一起遭殃。”
陳肅氣的臉色發白，“我今天就是死在這裏，也絕對不會同意的。”說着往旁邊的門上撞去。頓時血流如注。
“陳叔，陳叔。”旁邊幾人中年人趕緊圍了過去。
外面巡捕房裏也來了人，趕緊将人給擡了出去。準備送到省城醫院去搶救。許是不想真的弄出人命來，這次黃三爺倒是沒攔着。
阮會珍看着這一幕吓呆了。
霍城木着臉走了進來，徑直走過去和黃三爺說了兩句，黃三爺點了點頭。
霍城這才朝着阮會珍走過來。直接拉着她走了出去。
阮會珍倒是手裏還在冒汗，臉上有些蒼白。一臉茫然的跟着人霍城走出了商會會場。感受到外面的陽光後，她才清醒過來，緊張道，“這是，這是武力強迫啊。明目張膽的武力強迫啊。你們巡捕房的人竟然不管？”
她剛進去的時候，明明看到巡捕房的人在外面的。發生這種事情，巡捕房為什麽無動于衷。只是把人送到醫院去，留下來的人卻還在裏面關着。
霍城沒回答，只是拉着她走了許久，找了個茶樓，讓人上了一戶茶。親自給阮會珍倒茶，“先喝點茶吧。”
阮會珍早就驚的喉嚨發幹了，捧着茶杯喝了好幾杯茶，才冷靜下來。她看着霍城，“你剛剛為什麽不管他們？那個黃三爺，明明……”她瞪大眼睛，“難道你怕了那個黃三爺？”
“他？”霍城輕笑，“他算什麽？”
“那你為什麽剛剛？”
霍城嘆氣。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讓阮會珍知道。但是顯然這個女人不會安分。“黃三也只不過是受人擺布而已。我們巡捕房也只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是洋人？你們巡捕房也被洋人控制了？”
“會珍，洋人雖然在國內很有勢力，但是真正掌握這裏的，還不是他們。”
“是政府裏的人？”阮會珍突然明白了。如果不是政府支持的，洋人就算再膽大，也不能把這些當地的豪商一網打盡。畢竟這些人可是本地的經濟支柱呢。這可是傷害了政府的利益了。
“他們為什麽要幫助洋人。”
霍城抿了抿唇，“省城的老牌紡織業已經不行了。而洋人答應，如果在省城開辦企業，會按照原本的稅額交稅。至于另外的好處，你也應該知道。這些事情也不算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你的廠房和他們沒有利益沖突，他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阮會珍低着頭看着茶杯，心裏很是複雜。很多東西，她都想不通。
霍城見她想不開，輕聲道，“其實這些也是迫不得已。與其一起倒閉關門，不如留下這些資金。而工廠能夠繼續開下去，本地的工人也可以不用失去工作。”
阮會珍揉了揉腦門，覺得今天這事情給她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未來時代的她，壓根就沒有經歷過這麽屈辱的事情。國富民強，說到底，現在的國家實力還是太弱了。才會讓這些洋人作威作福。而有些人為了利益，也淪為了幫兇。
一時間了，兩人靜谧無語。霍城捏着手裏的茶杯，在指尖轉動。
阮會珍看着他，一時間有些尴尬，想着霍城今尴尬把自己解救出來，應該還是拿她當朋友的。“霍城，剛剛謝謝你。”
她知道，剛剛要不是霍城，她現在也是被波及了。
霍城擡眸看着她，緊緊的抿了抿唇，“你之前為什麽要騙我？”
阮會珍一愣，“我哪兒騙你了？”
“你說你成親了。”
霍城眯着眼，黑眸死死的盯着阮會珍。想看到阮會珍臉上有沒有一點兒心虛。那天他打擊确實不小，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人，沒想到這女人已經嫁人了。
可是回去之後，他想了很久，又覺得不對勁。他和阮會珍認識這麽久了，從來沒見過她的家人。如果真是成親了，夫家怎麽可能讓她一個女人單獨出來打拼。所以仔細一想，他覺得阮會珍這是為了拒絕他，所以編的謊言。
心裏一閃而過的喜悅立馬變得有些郁悶，這女人為了打發他，竟然連成親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她不知道這事情如果傳出去了，她以後可就不好說婆家嗎？
霍城第一次感覺到這種挫敗感。
阮會珍也郁悶了。“我是真的成過親了，這種事情我沒必要騙人。”
搞半天，霍城竟然是以為她撒謊。
霍城認真道，“我從來沒見過你的夫家人。如果你真的成親了，你的丈夫在哪裏？”
“……”阮會珍扶額，“他有外遇，我們離婚了。”
以為霍城不知道什麽叫外遇，她科普道，“外遇就是在外面找女人。這種事情我不知道別的女人能不能接受，反正我是沒法接受的。不管是姨太太，還是紅顏知己或者是情人。我都不能接受。”
不管別的女人怎麽想，反正她是無法接受和別人共侍一夫的。那簡直就是一種屈辱。別說是在民國了，就算她不幸去了封建社會，她寧願獨身，也不會讓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然後把自己的大好年華浪費在什麽宅鬥裏面。
看對面霍城愣住了，阮會珍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這個時代也确實是有些另類了。現在好些什麽靈魂伴侶，也是會允許自己的另一半有幾個知己的。像她這樣統統不許，那已經能稱得上妒婦了。
“你是說你已經離婚了，現在是單身了？”霍城突然追問道。
阮會珍點頭。
霍城板着的臉突然放松下來，薄唇淺笑，“所以，我還是可以追求你的。”
“……”阮會珍愣愣的看着他，“我成過親了。”
霍城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堅定道，“你已經離婚了。”
直到回到家裏，阮會珍都不知道霍城這腦袋裏是怎麽想的。竟然不在乎自己成過親沒有，知道自己已經離婚後，那眼角、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阮會珍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之前以為自己的身份能夠讓霍城知難而退。畢竟霍城也算年輕有為，找個賢惠的漂亮姑娘也不難。而自己雖然不在乎成親沒有，但是在這個時代，肯定是會被人诟病的。霍城和她在一起，可是要經受壓力的。
但是霍城竟然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不得不說，這一點讓她都有些心動了。
巡捕房的人覺得最近霍隊長有些反常。
之前幾天像點了炮竹似的，誰惹了他就炸誰，弄的好些人都人心惶惶的。自從工會那天之後，隊長這臉上就開始春風拂面了。
每天見着誰，都笑的十分的溫和。
這樣一來，巡捕房的人就更害怕了。
誰不直到，隊長笑的越好看，後果就越可怕。他們暗自想着到底是誰得罪霍隊長了，還是說裏面關着的人要好好審問了？
只有陳小黑一個人暗搓搓的知道是為什麽。那天他可看到了，隊長拉着阮掌櫃走了。把人家那小手捏着可緊了。
這不，霍隊長可又換了便裝要出門去了呢。肯定又是去接阮掌櫃了。
自從那天再次表白之後，霍城的追求攻勢也不再溫溫吞吞了，除了每天上下班接送之外，還會偶爾來送點小吃。
比如祥記的核桃糕，陳記的小點心，或者是某個茶館的小籠包。
坐在霍城的自行車後座，阮會珍邊吃着點心，邊想着自己和霍城現在到底是個什麽關系。說朋友吧，有些不想，說戀人吧，又有些未滿。
不過在民國時期，能夠整天坐在單車後座，吃着小零食，在江邊遛彎兒，這種感覺十分難得。就像回到了以前的校園時期，年輕的小姑娘坐着青春演繹的二愣子男學生後座，傻乎乎的圍着學校繞圈子。
阮會珍以前是個強勢的人，所以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沒想到，在民國卻還享受到了。
“那個陳肅老先生怎麽樣了？”兩人推着自行車，在江邊散步。阮會珍突然想起了那天撞門的老先生。
霍城淺笑的看了看她，“已經沒事了。”
阮會珍心裏好受些了。“現在那些人的廠房，已經都賣給洋人了嗎？”
“還有幾家在考慮，陳老先生已經放話，寧願關工廠，也不願意賣出去。”
“這老先生還挺有骨氣的。”想起那老先生決絕的一撞，阮會珍心裏實在是敬佩不已。這才是寧死不屈啊。
她擡頭看着霍城，“我想見見那位老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