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郭玥讷讷說道:“我如何得知。”
郭菀央輕輕一笑,說道:“其實亡國與否,與奢侈關系不大。一代君王,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與奢侈也關系不大。”
郭玥這卻是不服了,亢聲說道:“為君王者,得天下之民力,自然要勤儉節約。難不成還提倡奢侈?姐姐難道不曾讀範文正公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這是在玩辯論賽了。郭菀央含笑說道:“弟弟,你有所不知。為君王者,為天下百姓做事,得天下百姓的供奉。如果自己衣食享受還要落在天下百姓的後面,尋常人卻哪裏肯幹?心中既然不平,又怎麽肯為天下百姓效力?所以,能為百姓勤儉節約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君王,然而略略奢侈一些,也是分所應當,實不該将它當做君王的罪名。隋炀帝之所以落得一個千古笑話,其原因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水殿龍舟事。”
“那又是什麽原因呢?”郭玥撅起嘴,不服氣的問。
郭菀央微笑:“那是因為,隋炀帝不知道如何統籌天下之事,不知道如何善用天下民力。若能善用天下民力,不致使江山崩潰,那麽即便是奢侈一些,也是小節而已。”
郭菀央這些話,雖然是驚世駭俗,卻也能自圓其說。郭玥目瞪口呆,停了片刻之後才說道:“姐姐的意思是說,只要将天下治理好,那麽奢侈一些也無妨?”
郭菀央笑道:“正是。”
姐弟兩人正在說話,卻驀然聽到了一句邊上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為君王者,為天下百姓做事,得天下百姓供奉。這位小姐的意思,是君王得天下百姓供奉之前,必須先為天下百姓做事?”
聽聞那個聲音,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方才與弟弟辯論,竟然忘形了。忘記了現在是明朝,不是宋朝。老朱家的那位皇帝爺爺,是連《孟子》也要删節閹割的人物。自己這些話,如果傳出去,那可是大大不妙了。
只是……自己現在似乎被人聽見了。
聽見了也沒啥,死不認賬就是了。當下轉頭,隔着蓋頭,卻看見隔壁的烏篷船船頭,站着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身半舊的水藍底子書生冠服,系着藍色腰帶,翻出白色衣領,露出藕荷色褲子。路途不近,又隔着蓋頭,看不清真正面目,只看見了下颏三縷長須,一雙眼睛清亮有神。身側跟着一個垂髫童子,大約十來歲年紀,穿着一件半舊的靛青底子白色玉蘭印花半袖圓領袍,有些寬大,袖子空蕩蕩的相當難看,大約是大人衣服改造成的。
見是一個書生,郭玥忙行禮。那書生還禮,說道:“這位公子小姐,還要請教。”說是公子小姐,其實卻是向郭菀央發問。那後面的垂髫童子,清亮的眼睛也就定在郭菀央身上。
郭菀央側過身子,斂衽為禮,聲音輕柔:“這位先生想必聽錯了,小女子與弟弟,只是在談論些運河風物而已,素來沒有學問,這等大事,卻是不敢置喙的。”
那書生怔了一怔,片刻才回過神來,說道:“小姐說的是,想必是小生聽錯了。”
郭菀央見那書生不堅持,心中思忖道:“倒也不是書呆子。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錄音設備,運河之上又嘈雜,除了這個書生之外也沒有外人聽到,這個書生即便去告密想來也沒有證據。”放下心來,笑顏如花,說道:“既然這樣,小女子與弟弟就失禮了。弟弟,外面風大,咱們進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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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玥撅着嘴巴說道:“又怕我淋雨了,又怕我吹風了,又怕我曬着了……總是這樣,将我牢牢的管着,我……”
郭菀央笑了起來,說道:“好了,我不管你了……你可要知道,你的體質虛着,前幾天坐馬車又累。現在萬一曬出病來,姨娘又要累了。”
郭玥聽郭菀央這樣一說,登時就變了主意。他別的好處不多,唯一可提的一項就是孝順。當下就進船艙去了。郭菀央也進了船艙,拿下蓋頭,将簾子放下來,隔着透光的百葉窗簾往外看。
那書生還立在船頭之上,拿着一本書,來回踱步,卻不知喃喃自語些什麽。不由再度一笑,說道:“果然是書呆子!”心完全放下來。
卻見碼頭那邊,聲音嘈雜,有人匆匆奔過來,大聲叫喊:“希直兄可還在?”遠看那冠帶,卻是一個書生。
聽聞碼頭那邊大聲叫喊,那烏篷船的船頭立着的書生轉過身去,說道:“方孝孺在此。”
聽聞船頭對話,郭菀央生生的打了一個激靈!
那個三十餘歲的中年書生……就是方孝孺?是的,記起來了,方孝孺的字,就叫希直!
方才與我對話的,就是方孝孺?
方才是方孝孺想要向我請教?
一瞬之間,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臉頰。
郭菀央自然知道方孝孺。中國歷史上史無前例的“誅十族”事情,就發生在這位剛正不阿的先生身上。翻閱史書的時候,郭菀央也曾嘆惋,但是對于這個歷史人物,更多的卻是崇敬。
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與偶像面對面了。
卻聽見邊上郭玥怔怔的聲音:“前面就是……希直先生?”
郭菀央知道,方孝孺此時已經名滿天下。郭玥小小年紀就成了方孝孺的粉絲,那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卻聽見郭玥的聲音:“方先生就在隔壁的船只上……姐姐,我過去向他求教一番可好?”
郭菀央正在神游,卻聽郭玥這般說話,這才驀然驚醒。卻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來,郭菀央臉色不由微微發白,疾聲說道:“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