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中界
元平一十六年秋,皇後俆氏于坤寧宮薨逝,奉聖上谕旨,宜封谥號文德貞莊皇後,以垂永久。
文德貞莊皇後俆氏,于元安十二年奉旨入東宮為太子妃,又于元平一年正位中宮,佐理內治,益加精勤,嫔妃以下,無不愛戴。其薦拔忠谏,悉多類此,安貞載物,為天下母。俆後元平一十六年得疾,累月不愈,薨年三十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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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天已泛起了魚肚白。
俆妙君感覺身上沉甸甸的,好像被人壓着,讓她一動不能動,她心中一凜,正打算推開對方,那人已經翻身坐了起來,看了她一眼試探道:“皇後?”
俆妙君一愣,小心翼翼回道:“陛下?”
見對方點頭,俆妙君舒了口氣,一時有些沉默,兩人感受着陌生的身體,總覺得十分奇怪,又有些新鮮,他們同時将視線轉向俆妙君隆得高高的肚子,再度沉默起來。
市區一棟小小的公寓樓裏,本應在南盛國深宮中的皇帝與皇後,忽然在兩個普通人身上醒來。
俆妙君回想着剛才發生的事,仍覺得匪夷所思。
猶記得今年初春她生了重病,纏綿病榻數月依舊不見好轉,最終沒熬過去一命嗚呼,再次清醒卻發現自己處于一個霧氣彌漫的空間內,她正想着原來往生極樂世界是這樣?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皇後?”
她下意識地端正姿勢,露出母儀天下的雍容笑意,答道:“陛,呃……”
然而一見來人,她差點沒噎死自己。眼前的人鐘靈毓秀、清隽不凡,一身龍袍盡顯尊貴,的确是南盛國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沒錯,可……他明明已經是不惑之年了好嗎?為何還是十多年前的模樣?!
俆妙君難掩錯愕,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位被後妃群臣贊譽有加的一代賢後再難保持鎮定,皇帝為何在此?難道眼前之人是由她記憶所生的幻象?
她去世時皇帝分明還健在,還答應她會悉心教養瑞兒,培養他成為一代明君。又或者……她身子一僵,莫非皇帝也駕崩了?
此時,她再度感到胸口一燙,空間內驟然青光大盛,她與不知真假的皇帝對視一眼,都覺得事情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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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光芒散去,一枚青玉令牌懸浮于半空,一道古樸莊嚴的聲音傳來——“天道功德!”
“你是何物?”皇帝沉聲問道。
“我是青,是龍鳳玉佩的原石。”
龍鳳玉佩?什麽時候玉佩也能說話了?俆妙君一時有些懵,她撫了撫胸口,原本佩戴的那枚鳳佩果然不見了。
二十年前蜀王進貢了一塊皇玉,先皇将它賜予當時的太子,而太子又令人将皇玉雕刻成一對龍鳳玉佩,取了其中的鳳佩贈予準太子妃俆妙君,稱是他們的定親信物。
想到此處,俆妙君看了看身旁之人,對方心有所感,沖她回了個笑容,又問道:“此乃何地?朕與皇後為何在此?”
“這裏是玉中界,由青的靈識所衍化,你們生有聖德,是天道選擇的補天之人。”
“何為補天之人?”
“九天之下,有三千大千世界。十萬年前魔劫亂世,九天結界割裂,有大能找到十二枚生有靈識的玉牌,本想設陣法修補九天裂痕,不料被天魔知悉,使計換走了其中一枚,因此補天陣法不全,僅能修補十之八九,九天裂痕猶在。如今十萬年過去,數度滄海桑田,九天裂痕漸漸擴大,大小千世界相繼衍生出逆天之人,長此以往,天道不存,彼方世界必然崩潰。”
皇後:“不懂。”
皇帝:“太長,不聽。”
突然一陣安靜,懸浮的玉牌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九天裂痕擴大,需要尋找一枚生有靈識的玉牌彌補,青正是那枚玉牌,當年不幸被天魔封印,神識沉睡,不久前感應到你們身具天陽天陰之氣,特意現世。天陽下降,天陰上升,陰陽化育,生而聖德,待你們陽壽盡了,便可開混沌,修功德,補天道,定乾坤。”
俆妙君一怔,從玉靈啰嗦的言語中捕捉到一件事——原來皇帝也駕崩了?又聽玉靈繼續唠叨:“青願助你們投身逆天世界,阻止逆天之人違逆天道,但他們往往氣運深厚,是該類世界的支柱,強行誅殺會直接導致世界秩序混亂,只能循序漸進與之鬥法。”
皇帝道:“可否不去?”
“可以。”
咦?這回答跟想象中的不一樣?
“但你們身負天道因果,魂魄會被天道抹殺。”
“……”
皇帝面色微變。
“附身凡胎的只有神識,你們的魂魄卻留在玉中界,這裏很安全,而且每修補一個世界,都能壯大你們的神魂。另外,你們附身的人都與逆天之人有很大牽扯,如果能扭轉他們的命運,便能搶奪逆天之人氣運,此消彼長,逆天之人必将自取滅亡。”
皇帝心中稍安,又問道:“若無法勝過逆天之人呢?”
“逆天世界秩序不再必将崩潰,你們的神識将墜入九天縫隙,永世沉淪。”
皇帝:……
俆妙君:……
說好的安全呢?!
不顧兩人面色難看,玉靈化出一枚玉簡,道:“你們身負大任,青定當全力相助。”
俆妙君取過玉簡,徐徐展開,發現簡中所述之事實在太過離奇,就連博覽群書睿智天縱的帝後都聞所未聞,玉靈仿佛早有所料,又分出兩縷青光投入他們眉心。
一股仿佛能撕碎靈體的劇痛襲來,一瞬間領悟的大量知識讓俆妙君難以承受,待疼痛過去,靈臺頓時清明,只聽玉靈道:“青已為你們灌頂,靈力損耗過多即将沉睡,待你們輔正此界天道,必将功德加身,自會福澤于青,你們這便去吧。”
下一刻,他們便在新的身體裏醒來了。
足足靜了十分鐘,兩人徹底适應了他們附身之人的言行習慣,俆妙君突然問道:“陛下,您怎麽也……?”我病時你明明生龍活虎的。
皇帝緘口無言,片刻才說:“你走之後,我悲傷過度,很快生了重病,朝堂所有的事都交給了太子打理,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登基成為新帝了吧。”話中有一絲欣慰,一絲落寞。
俆妙君一怔,她和皇帝少年夫妻,孕有兩子一女,幾十年的相處皇帝待她一直很敬重,又怎麽會毫無感情?只是皇家的感情摻雜了太多利益、欺瞞與算計,在她纏綿病榻的日子裏,每每見了皇帝心裏總是很難過,像有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她也說不上來究竟是愧疚還是委屈,是不舍還是不甘?
可如今皇帝說因為她的死悲傷過度,這是真的嗎?
皇帝靜靜地看她,盡管容貌不同,但神情與儀态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他想起年少時總愛拉着他袖擺,嬌嬌地喊他太子哥哥的俆妙君,又想起她為他一步步從家中嬌女成長為德言行止皆為世法的一代賢後,心中更加憐惜。
或許宮中的生活讓他們失去了單純與真摯,但他依舊敬重她,感激她,直到聽聞皇後薨逝的噩耗只覺得天崩地裂,當即受不住打擊暈倒在承天殿中,恍惚中他才明白,原來,他還愛着她。
想到他們現在的境遇,皇帝慢聲道:“能和你再續夫妻緣分,是我的幸運,以前你曾戲言想和我做一對平凡夫妻,現在我們來到了異世,只是芸芸衆生中再普通不過的兩個人,從今往後,我叫你妙君,你叫我阿昭好嗎?”
俆妙君汗毛都豎起來了,條件反射般露出貞靜賢淑的笑容:“臣妾也很高興。”
“……”
皇帝默默收回手,皇後擡頭望天,兩人這才感到有些涼,低頭一看原來他們都穿着單薄的睡衣,這三月天的清晨不蓋被子當然會冷。兩人茫然了一瞬,終于想起正事,皇帝問:“玉簡上寫的事你都記住了嗎?”
俆妙君點頭,“這裏與南盛朝差異太大,我們雖有玉靈灌頂,可心裏還是忐忑。”
皇帝道:“有玉靈幫忙,我們提前知道了原身的命運,到時注意避開危機就行了。至于逆天之人,就算他氣運再盛,又怎麽比得過我們有備而來?客觀來講,我們才是真的擁有了……‘金手指’?是這種叫法嗎?總之,對他們不輕視但也沒必要畏懼。”說罷一笑:“我真沒料到,咱們神識附體的人竟然恰好跟我們重名,也叫楊昭和俆妙君,你說,他們會是……”皇帝努力思考着一個合适的詞:“會是平行世界裏,你和我的轉世嗎?”
“……”呵呵,那也太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