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如初見

江沅閉着眼,回憶的碎片鋪天蓋地的沖她砸來。

在無盡的憎惡驚恐與憤恨中,她敏感的捕捉到了那雙幹淨的眼眸,無論她殺了多少人,走錯了多少路,那雙眼睛看她的時候總是含着笑的,幹淨到她不敢直視,這麽好的一個人兒,她怎麽舍得殺他,怎麽舍得別人殺他。她那麽保護他,可自己最後留給他的,卻是觀雲閣的縱身一躍。

忽然,一絲冰冷抵上了她的脖子,背後之人聲音含笑,打斷了她的回憶,“江小姐,送在下出城吧。”

江沅微微睜開雙眼,一時有些迷惘,本能卻促使她前探了下身子,與刀刃拉開兩指的距離,她呆了片刻,才回了神,“我可不記得有說讓你拿刀指着我出城。”

砰砰砰——

院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小姐,是——”

碧帆剛進了院子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被人一掌打暈。

孟習之速度很快,做這動作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

見碧帆倒下,他才再次轉身望向江沅,她的背後是城南騰起的火龍,火光映在她潔白的披風上,顯得面前的女子尤為壯烈,“江小姐這表情,好似赴死一般。”

江沅不願意與他多說,貝齒輕咬着唇瓣。她在思考,她逃不了,只能送他出去。江沅透過□□,妄圖看到孟習之真實的表情,記憶中的人影漸漸與他重合。

江沅深知,便是自己真帶他出去,依着前世對孟習之的了解,他也定會殺她滅口以絕後患。

半響,江沅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濃濃的笑意,她生的恬靜,笑起來也是極好看的,眉眼彎彎,一副安全無害的表情,“孟先生與我談個條件吧。”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孟習之搖搖頭,踱步到她面前,匕首輕輕滑向她的喉嚨,笑道,“我可以随時殺了你。”

江沅伸出手指抵住移動的匕首,刀刃在她指尖劃下了一條細長的小口,浸出點點血珠,有點疼,“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小姐這是打算拿江府為我陪葬了?”孟習之臉色暗了下來,收起一貫的笑意,眼神冷的像冰刀。

“你大可一試。”江沅面不改色,“我父親贈了荊州,開了皇城,省了淝安王多少心思,便是真發現你在江府又如何?到時候,我在大軍前一抹脖子,說不定還能成就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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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是誰?”孟習之忽然開口。

“不知。”他問的突然,江沅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她腦子轉的快,即便胸口心跳如雷,聲音也被她壓得相當平穩,“父親說臨安混入了別國奸細,而你又這般急着劫我出城,想來那人便是孟先生了。”

見他不說話,江沅繼續補充,聲音裏帶着一絲讨好的商量,“大家何苦魚死網破。”

“你倒是個聰明的。”孟習之收了匕首,玄色的刀鞘帶着固有的紋理,如同他這個人。早晚有一天,他會變得如同這片黑,沉靜穩狠,滴水不漏。可如今,他還只是安随侯府的世子,會疑惑,會猶豫,并非後來衛國那個翻手為雲覆手雨的鎮國公。

“你對我起了殺心,我自然是要自救。”這點江沅到不介意和他坦白。

“你想如何?”雪生不知從哪冒出來,駭了江沅一跳。

“我只要你一諾。”江沅看了眼雪生,不做搭理,擡頭直視着孟習之的那張臉,似乎想透過它看到別人,“若我能安全送你出城,我要你答應,無論何種情況下,你不能傷我殺我。”

“這般簡單?”孟習之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還真不值得他下手殺她,不過,這是只小狐貍,免不了他有些狐疑。

“就這麽簡單!大丈夫一諾千金!”江沅怕他反悔,連忙伸出手掌與他擊了三下,然後指着雪生的鼻子,“你來做見證!”

街上戰火紛飛,江沅一身蔚藍小褂,頭發簡單的綁了條小辮子,一路上盡帶着孟習之往小巷裏鑽,這條小道太過隐蔽,若不是當年宋延巳帶她走過一遭,她還真不相信有人知道這條路。

至于大路,她是萬萬不敢走的,很多事情理順了,原先看不清的事這會也知道的真切了,京兆尹家的小姐前世被亂箭射死在長陽街,想來也是因為這厮吧,只不過這世他被自己陰差陽錯的帶回了自個府中。

前世孟習之跑的了,這世必然也跑得了,不如騙他個承諾,萬一以後她出了什麽差池,也好有個地可去,救命之恩,就算不結草銜環,也該湧泉相報吧。江沅想的全面,忽然餘光瞥見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她心中一驚,連忙跟着一起停下,“怎麽了?”

“前方有人。”孟習之下巴微擡。

江沅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長巷盡頭處,一人騎馬而立,身邊的之人皆一身素白盔甲,如同片片羽毛,幹淨的不染一絲雜質。僅一眼,江沅就認出了那些戰服,那是宋延巳私養的弓箭手,最擅騎射,可百步外一箭封喉。

江沅想過無數次見到宋延巳的場景,也許是擦肩而過,也許是他凱旋入宮的途中,可沒有一次是這樣,他架着弓箭對着她。

孟習之功夫高,許還能躲得過,但她就不一樣了,她那三腳貓的功夫,打個流氓地痞什麽的還行,一旦對上這種精銳,是絕無活命機會的。

“咱們躲得過嗎?”江沅甩掉腦中的各種想法,眼神裏帶着些許希翼,有些期盼的望向孟習之。

孟習之見她一臉殷切,嘴角微挑,“我可以,但你一定躲不過。”他每說一個字,江沅眸子裏的光彩就黯一分。

忽然,江沅猛地往他懷裏一靠,倒把孟習之驚了一下,“挾持我!”

她不想死,如今,只能賭一把了。

想着,江沅就扯開嗓子對着遠處的身影高呼,聲音聽上去急迫且凄厲,“将軍救我!”

馬背上的身影愣了愣,宋延巳看着遠處嬌小的人兒,架在弓箭上的指尖微動,她怎麽會在這?

見宋延巳那邊停了動作,又恰逢此地偏僻,江沅估摸着她的呼救也只有小巷中的幾人知道,當下就報了江忠嗣的名,高聲道,“我乃左馮翊府嫡小姐,被歹人劫持,将軍救我。”

“你确定他會救你。”孟習之的聲音帶着調笑在她耳畔響起。

“閉嘴。”江沅現下可沒跟他鬥嘴的心思,她滿腦子都在賭,賭她是江忠嗣的女兒,賭她現在的價值。

宋延巳看着遠處的身影,停了許久,才示意弓箭手們收了弓箭,見他翻身下馬,江沅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來。

宋延巳看着遠處的人兒似乎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連揮舞的手臂似乎都沒那麽賣力了,一抹笑微不可見的劃歸嘴角,繼而又不見了蹤影,做戲做全套這點,她似乎還沒學會。

今日是淝安王大展身手的日子,宋延巳自然不會給他添堵,因此未着戰袍,僅着一身玄色的長衫,外面披着厚厚的灰色狐裘,一根翠玉把烏黑的頭發緊緊地束起。

他就這麽向着江沅走來,步子踏的極穩,黑緞青底的靴子印在灰白的石板上,每走近一步,江沅就緊張一分,待到還有三丈遠時,他才停下步子,略過江沅看向她身後的孟習之。

“在下宋延巳。”

“久聞宋将軍威名。”孟習之倒也不多寒暄,扣着江沅一躍落到身側的屋頂上,與他拉開距離,高高在上俯視着不遠處的宋延巳,“在下與南梁素無瓜葛,不知為何要如此對在下?”

“哦?這話宋某可聽不懂了。”宋延巳擡起頭,一臉訝異,“我等奉旨緝拿奸細,卻偶遇世子劫持我南梁的官家小姐,怎的到了世子口中卻成了宋某的不是。”

“不知奸細可曾捉到。”

“不曾。”宋延巳頓時一笑,明亮異常,只是月光透過枯枝灑到他的臉龐上,表情讓人看不真切罷了。

江沅袖中的拳頭緊緊地握成團,指尖微微陷到肉裏,這個男人,若是不曾見過他殺伐狠辣的樣子,定會認為這一個溫和儒雅的公子。

他越是不滿,笑的越是神采飛揚,江沅沒親身經歷過宋延巳大破臨安這段往事,自然也不知道,現下他肚子裏又謀劃着什麽鬼主意。

笑聲越來越低,宋延巳的聲音從口中飄出,看似無意卻字字戳在孟習之心口上,“前些日子宋某偶得了一衛國女,此女生得極美,尤其是背部的那顆紅痣,印在如雪的肌膚上,更顯盈盈可愛。”

孟習之環着江沅的手臂驟然一緊,刀刃輕輕劃破了她的脖頸,江沅吃痛,忍不住哼出聲來。

“将軍好手段。”孟習之一聽這話,便知道那人是綠瓊,當下語氣中已有了幾分不客氣,“意欲何為?”

“放了江小姐,我便讓世子離開臨安。”宋延巳聲音一冷,指着他胸前的江沅,繼續道,“至于那衛女,可用霍澤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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