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平縣主

“小姐,您瞧這身如何。”帳香從箱子裏又抖出一件新衫,小臉被水紅色的料子襯的紅撲撲的。

江沅托着腮坐在四仙桌前,口裏還咬着一顆冬棗,“就不能不去麽。”

“這可是清平縣主親自下的帖子,您要是不去,這不擺明了不給縣主面子麽。”碧帆在她身後輕捏着她的肩膀,手勁不大不小,舒服的江沅直哼哼。

“我與縣主素無往來,她怎會想到邀我赴宴。”江沅又丢了一顆棗到嘴裏,嚼了兩下,指着帳香手中的衣裳,有些含糊道,“換身素淨點的,這色晃得我眼疼。”

言罷,便吐了棗核,又把手往果盤裏伸去,只是這回還沒碰到,盤子就被碧帆從身後給搶了過去,“小姐,這雁來紅吃多了容易脹氣,您一會還要去王府呢。”

“今冬的棗兒也忒甜了。”江沅摸了個空,瞥見身側的碧帆小臉皺成一團,一副不太滿意的樣子,只好咂咂嘴吧,指了指之前帳香放在床頭的一套缃色織錦的長裙,示意帳香給她更衣,“就這件吧。”

清平縣主是宜佳公主的獨女,李晟的親外甥女,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故而養的有些驕縱跋扈。上輩子江沅雖然也稱得上恣意任性,但好歹算個才女,跟清平這種不學無術的皇家貴胄還是有着本質上的區別,她看不起李清平的庸俗不堪,李清平自然也看不上她的目中無人。

不過江沅傾心宋延巳,求得的聖上下旨賜婚,生拆了宋顧兩家的姻緣,逼得顧小姐投江自盡。宋清平愛慕何探花,不折手段,迫得何探花休妻再娶。這兩段情史當年一前一後,在臨安城內可謂鬧得沸沸揚揚,成為大家小戶茶餘飯後的談資,江沅和李清平也一度成為了那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不過江沅聰慧又有手段,逼婚一事雖然做得不太光彩,但她頗有才名,嫁人後将軍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宋延巳更是一路官運亨通,再加上她為人處事一向得體,在夫人太太圈子裏也混得開,時間一長,逼死顧家小姐的事,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反倒還博了個賢名。

至于李清平,她本就是縣主,肚子裏墨水少,又太過驕縱,而何探花偏偏就好那口紅袖添香,最喜風花雪月,選妻自然也是選那頗有才氣的,被休離的妻子又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何夫人的親外甥女,原本好好的一個何府,被清平鬧得烏煙瘴氣,何夫人自然容不得下這麽一個愛擺架子的太歲,婆媳之間折騰得厲害。

就這麽兩個患難不與共的人兒,到最後,一個跳了觀雲閣,而另一個,江沅似乎記得,李清平還沒活到宋延巳稱帝,便香消玉損了。

江沅忍不住有些唏噓,這麽一想,她倆人還真有點難姐難妹的味道。

帳香的手很巧,打扮梳洗完還不到一刻鐘,剛貼完花黃,朱船和羅暖推來了面一人高的銅鏡,碧帆看着眼前的江沅,聲音笑的清脆如同一只鹂鳥,“我們小姐真是好看的不行,稍稍一抹,便是天仙般的人兒。”

鏡中之人一身缃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着連珠團花錦紋,腰間用一條月白色軟紗輕輕挽住,煙色的銀絲輕紗衫上繡了幾朵白梅,外面罩着品月緞繡的海棠氅衣,臉上薄施粉黛,黛眉輕點,朱唇不點而赤,一頭烏黑的發絲翩垂芊細腰間,只在發髻處斜插了幾朵珠花。

江沅平靜的看着鏡中的自己,鏡中的自己也回望着她,沒有滿身的戾氣,沒有早生的華發,手指輕拂過鏡面,她喃喃出聲,“真好。”

“可不是,特別好。”碧帆見江沅滿意,連忙推了推身側的帳香,“你手真巧,下次也給我畫畫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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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香伸手在碧帆的包子臉上戳了一下,“我就算把你畫成仙女,你一開口也會被打回原形!”

“好啊,你個臭丫頭,居然又埋汰我。”說着就往帳香身上撓去,那摸樣逗得一屋子人咯咯笑個不停。

連一向老練的朱船也被逗得掩了嘴角,邊笑邊道,“好了,好了,再鬧下去,今個怕是不用出門了。”

江沅不是第一次見李清平,可是再次見她,江沅确忍不住有些唏噓,清平,多麽清麗脫俗的名字,偏偏這位縣主卻活的激烈自我。那團耀眼的朱紅色,遠遠望去,就像一團熱烈的火焰。

“你就是江沅。”李清平好奇的打量着她,“聽說你父親是第一個投誠我皇帝舅舅的大臣。”

李清平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周邊聊天的聲音低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無打量和竊竊私語,一旁的朱船依舊眼觀鼻鼻觀心,碧帆咬了咬牙,想到這是公主府,心頭的不滿被硬生生的壓了回去,憋的小臉通紅。

這些李清平看在眼裏就覺得有些紮眼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喲,看這丫鬟咬牙切齒的模樣,還說不得了?”

江沅見狀,連忙向前一步擋在碧帆身前,對李清平行了個側禮,“縣主說笑了,我這丫鬟這幾日長真牙,才這幅模樣。”她說着,眉眼一彎,“早就聽聞公主府廊腰缦回盡态極妍,這丫頭又是我平日裏極喜歡的,這才帶她來見識一番,不料卻惹了縣主誤會,縣主大度自然不會與一丫頭片子計較。”說着,點了一下碧帆的額頭,“還不快向縣主謝罪。”

碧帆雖然心眼直,但腦子也是個好使的,連忙跪了下來,“奴才未曾見過這等富麗的庭院,又恰逢這幾日牙疼,這才有些失儀,望縣主原諒。”

倆人一唱一和,李清平被繞的一時語塞,要是真和這丫頭一般見識,豈不是顯得自己很小氣,才不耐煩的揮手,“起來起來,我這也沒說什麽不是。”

“謝過縣主。”碧帆連忙叩了兩個響頭,飛快的退到江沅身後。

“你還沒回答我呢。”李清平倒是個死心眼,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行。

江沅原先患難姐妹的想法立刻被李清平的不依不饒打消,這縣主是有多蠢,自己的親舅起兵造反,別人恨不得埋的越深越好,她到好,這還質問起來了。

江沅不敢議論這事,只好道,“陛下勤政愛民,事必躬親,此等明君,父親必然衷心追随。”

“我舅舅遠在莫澤,你父親怎麽知道……”

“清平!”一聲嚴厲的女聲打斷了李清平的追問,“你又在胡鬧些什麽。”

江沅心裏舒了口氣,忍不住循聲望去,只一眼,禮貌的笑意就僵在了臉上。

站在華衣女子身邊的正是宋延巳,他頭發被簡單的束起,狹長的雙目因為含笑,而顯得柔和了許多,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周身的散發的氛圍,卻強烈的讓江沅有些呼吸不順。

李清平飛快的瞄了她一眼,向宜佳公主跑去,火紅的裙擺灼的江沅有些眼疼。

“母親,中離哥哥。”李清平指着身後恭順的江沅,沖着他們皺了下鼻頭,“我這不是在跟江小姐開玩笑麽。”

“這種事是能拿來玩笑的嗎?”宜佳見她跑過來,伸手在她腦門上一點,接着牽了清平的手走到江沅面前,柔聲道,“清平自幼被我寵壞了,讓江小姐笑話了。”

“縣主嬌俏可愛,性子直爽,到讓臣女羨慕得緊。”江沅自然不會這麽沒眼色的蹬鼻子上臉,人家是皇帝的妹妹,她是什麽,不過是一只蝼蟻而已,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了些敬畏,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羨慕的感覺。

許是江沅的語氣太誠懇,宜佳公主倒是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你這丫頭倒是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什麽有些意思?哪裏有些意思?江沅當然不會問,在心裏翻了一萬個白眼後,她擡起頭,眼睛彎成月牙,露出了一個最為标準的微笑,貝齒在陽光下顯得更為潔白,“謝公主贊賞。”

前世宜佳公主對江沅就頗為欣賞,今生印象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果然,宜佳公主滿意的點點頭,扭頭對宋延巳笑道,“中離,你瞧,今日來對了不是。”

“确實,中離已經許久沒見殿下如此開懷了。”耳邊傳來一道聲音,溫柔的讓人如沐春風毫無防備,“江小姐,又見面了。”

這話聽到江沅耳中,無疑是晴空霹靂,她擡頭詫異的望向宋延巳,那笑容在她眼中,就是淬毒的匕首,危險的信號。

“中離哥哥認得江沅?”李清平的聲音驟然拔高,吓了江沅一跳,原本安靜的聽公主與她談話的官家小姐們也開始活絡起來,私語聲四起,江沅恨不得當場掐死李清平。

宋延巳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話,不止江沅,連宜佳公主都倒抽了一口氣,“江小姐曾救過中離一命。”說着點了點心口,“用魚人鲛為在下護住了血脈。”

江沅當場腦子炸掉,魚人鲛之所以為魚人鲛,正是因為它如同鲛人的眼淚一樣珍貴難得,是傳世的寶物,別說是萍水相逢,便是摯友之間,都不一定舍得相贈。

他這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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