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疑雲重重

“中離。”穆擎小聲喚到,他面上不顯,心裏卻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不能出錯,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出錯,不然就全完了!

高高被挂起的小人劇烈的掙紮着,宋延巳遙遙的望向高臺,忽然有片刻的恍惚。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江沅。他的阿沅,從來不是貪生怕死的,她的背比誰都直,她的心比誰都狠,她是這麽一個驕傲決絕的女子,絕對不允許自己落到這般田地。

可是,萬一錯了呢?

唰——

銀色的箭羽劃破長空,生生穿透林樂容的喉嚨,血液噴薄而出,她睜着眼,就這麽活生生的被釘死在長柱上。

孟習之一愣,微眯着雙眼驟然放大,他猛然擡頭一瞬不瞬的望向遠遠地那抹銀白。

長弓還立在半空中,宋延巳的指尖微微的顫着,聲音被他壓的異常平穩,“我夫人如今安全的呆在南梁,也不知孟小侯爺從哪裏尋來的這西貝貨,也敢冒當我夫人。”

假的就是假的,身型容貌再像也是假的,他的阿沅,便是死,也會驕傲的揚起頭顱。當年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應該還是這樣。

“中離…”穆擎見他篤定的模樣不似作假,這才松了口氣,他擡眼眼了看挂在高處的女子,越看越覺得一模一樣,接着不留痕跡的掃了宋延巳一眼。

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漫天的黃土與血色交織,持續不停戰鼓雷鳴,大片的紅浸染了整片土地。

柴桑城門緊閉,因着數月前一事,進進出出的百姓盤查異常嚴格。

“站住!”小兵卒橫着長刀,看着面前粗布遮面的女子,兜帽下露出的肌膚有些黝黑,眼角微微下垂,身子骨弱的仿佛風一吹就能到下,是個生臉,這種情況下女子孤身入柴桑,他不得不懷疑,“哪裏來的?”

“雲中。”女子聲音有些低沉,卻柔柔和和的。

“雲中?雲中人來這做甚?”小兵卒悄悄給旁邊的使了個眼色,立刻又有幾個人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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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來尋我家夫人的。”女子行了個禮,“我家夫人夫家姓宋。”

“你家夫人?”柴桑能被稱為夫人的不算多,宋夫人更是只有一個,幾人飛快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這話你說了可不算。”

女子眼睛微彎,她半張臉都被粗布遮住,但也能看出心情頗好,手在懷中的包裹裏掏了半響,才拿出一封牛皮紙包着的信件,“還請官爺幫忙送到宋府,夫人看了自會明白。”

“去去去,誰不知道夫人如今病重,你這不是讓我們觸黴頭嚒。”說着又飛快的盯着她上下掃了遭,“連宋夫人病了都不知道,還敢說是來尋人了,該不會是個奸細吧!”

氣氛驟然緊繃,女子微愣,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道,“這我真不知道,這信您給碧帆姐姐也可以,就說是雲中張嬷嬷讓來的。”

碧帆應該回來了吧,她心裏有些忐忑。

聽她提到碧帆,幾人用眼神打了個商量,這才抽了她的信向城內跑去,剩下的則把她看的嚴嚴實實。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江沅松了口氣,擡頭看了看守衛森嚴的城門。

碧帆跟了江沅十幾年,看到信的瞬間就變了表情,“誰讓你拿來的?”

“說是雲中城的張嬷嬷。”送信的兵卒略為一瞧,就知多半是相識的。

“你且等等,我去問下夫人。”碧帆心裏波濤洶湧,可這點腦子還是有的。

屋內,朱船捏着信,指尖拼命的顫着,拉着李清平的手哭的一塌糊塗,她死死壓着嗓子,“是小姐,是我家小姐!”

她的字是江沅教的,江沅擅長寫簪花,卻偏偏教了朱船一手的鐘繇小楷。世間沒有人會在乎一個丫鬟的筆跡,除了江沅,這封信她模仿着朱船的筆跡像了個十成十,落筆間甚是瘦潔飛揚。

李清平在旁邊也雀躍不已,要不是朱船拽着她怕她招搖,她怕是早跟着碧帆一起沖了出去。

有着碧帆的接應,人來的異常順利。江沅剛進院子就被飛快的拉進了廂房,碧帆機靈的瞥了幾眼門外,快速的掩了房門插上木栓。

兜帽被取下,江沅露出被畫的黑漆漆的一張臉,嘴一咧,一排雪白的貝齒立刻□□在陽光下。

“小姐…”朱船這會也顧不得主仆有別,整個人幾乎是跑的摔到她面前,手指緊緊扣着她的胳膊不松,眼淚簌簌的落在衣衫上。

“小聲點!”碧帆見朱船要哭,連忙快一步捂住她的嘴巴,“隔牆有耳!”

“什麽隔牆有耳?”江沅一回來就被推進屋子,現在看到她們三人的反應,才奇怪道。

“就是…”

嗒、嗒、嗒——

李清平才開口,屋外就傳來敲門聲,接着一聲脆脆的女聲響起,“夫人,您身體好些了嚒?我們小姐來看您了。”

對上江沅的狐疑的目光,碧帆清清嗓子開口道,“謝過表小姐,咱們夫人這會身子不舒坦,您還是先回吧。”

片刻,女子溫和的聲音傳來,帶着點少女的嬌軟,“那嫂嫂好生歇息,我先退下了。”

嫂嫂?

等門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幾人相互看了幾眼,朱船才悻悻然開口,“是爺懷州老家中的表小姐。”

“湯蓉安?”江沅略為有些懵。

“夫人認的?”朱船這會回了神,重新喚起了夫人。

當然認得,這可是宋延巳長子長女的生母,她能忘嗎?不過,江沅略為算了算日子,四年,距離上輩子湯蓉安到他身邊整整提前了四年。

湯蓉安是宋延巳的表妹,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對于這個女人,當年江沅簡直恨不得把她扒皮拆骨,上一世,湯蓉安産子的消息幾乎是毫無預兆傳到臨安城,未育嫡子先養庶子,讓江沅幾乎成了整座臨安城的笑柄。

江沅打小驕傲慣了,對方又是她心尖上的良人,哪能忍的下這口氣。還沒一年,就求着江忠嗣上書李晟,用他的一雙兒女代替她留在臨安,李晟自然樂意的很,一道聖旨下去,就把那倆團子似的小人要回了臨安城,一起來的,還有湯蓉安。

她記憶中的湯蓉安出奇的安靜,無論是面對她恨到骨子裏的巴掌,還是之後惡狠狠的詛咒。哪怕後來入了宮,她也常常一個人呆在寝宮內,大殿的門永遠緊緊的閉着。

再後來,江沅跟宮裏那群女人鬥的死去活來,心傷了一遍又一遍,她跳觀雲閣那日是她第一次正視湯蓉安。那天是皇三子的百日宴,她也不知怎麽,走着走着就到了湯蓉安的清昕殿,她就這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單薄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這麽些年了,她仍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仿似宮內的種種皆與她無關。

“本宮真羨慕你。”是啊,江沅羨慕,江沅羨慕她羨慕的快瘋了,她什麽都不用幹,什麽都不用搶,宋延巳都會幫她打理的好好的。即便是那女人,也不敢傷她半分。

“有什麽可羨慕的。”她一身華服伏在地面上,擡頭看着江沅,那雙眼睛無悲無喜,卻深深望進了她的骨子裏,“能愛能恨證明娘娘還活着,而我呢,我已經死了。”

夫人…瞬間,周圍的侍人們跪了一地,身子抖的如同寒風中的枯葉。

江沅就這麽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跪在她腳邊的男男女女,她不記得究竟與她說了多少,踏上觀雲閣的那刻,江沅忽然覺得自己的一生很可笑,臨了安慰她的卻是她一開始最憎恨的。

思緒被拉回到現實,那日湯蓉安的話猶在耳邊,江沅當時沒了生的信念不曾察覺,如今再回想起來卻越想越疑惑,什麽叫她已經死了?

“你可曾在她眼前露過面?”這話自然是在問朱船。

“沒有。”朱船搖頭,“表小姐也是這幾日才到的柴桑,我借着生病的由頭一直躲着。”

此夫人非彼夫人這事,這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想見見她。”江沅思慮了片刻。

當局者迷,有時候人一旦跳出了這個圈,才發現,處處都是疑團。

茶水冒着袅袅白煙,湯蓉安老老實實的坐在水曲柳的木桌案旁,端着茶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直到身邊的小丫鬟偷偷拉她一把,才把茶盞放下。

江沅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人兒,不似記憶中兩靥生愁的病西施模樣,現在的她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挂在有些微圓的臉盤上,身上穿着件半新不舊的紅绫襖青綢掐牙背心,清灰馬面裙下套着雙水紅色的繡鞋,整個人都透着幾分可愛,顯得懂事而嬌俏。

江沅忖度着開口,“你是蓉安吧。”

點點頭,湯蓉安不安的絞着手中的帕子,小心的瞥了眼江沅。

“這丫頭是?”

“穗兒。”見江沅問到她的小丫鬟,湯蓉安連忙答道,“她自小就跟着我的,做事麻利又能吃苦,是個頂好的性子。”

穗兒?江沅看着她身後這個眼生的丫鬟,主仆二人皆有些緊張,生怕得了她的厭煩。可是這個穗兒,江沅可以肯定,上輩子她是從未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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