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玲珑棋局

“從今日起,左雙你去盯住謝府,酆都你仔細着府外的動靜,有什麽異常,無需過人,直接報我。”江沅太了解阿妩,也太了解謝嘉言,如今她倆湊到一塊,還真指不定能做出什麽。

朝堂之上,宋延巳步步緊逼,提到削藩,大司馬一派自然複議。

“謝太傅認為如何。”小皇帝每日就這麽一句話,反複的說着。

謝太傅捏着胡須,似在想些什麽,見李璟開口問他,便闊步踏入殿中,“臣認為大司馬此言極是。”

竟是贊同削藩,殿中大臣面面相觑,猜測謝生平的本意,等了片刻,才有人站出來,“微臣複議。”

“臣也複議。”

“臣認為不妥。”江忠嗣跨前兩步,宋延巳眼皮微挑,瞬間又恢複了平靜。這些日子,江忠嗣瘦的吓人,他不停的咳嗽,“陛下年幼,若是真權集中央,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如讓各方藩王多治理些時日,待陛下年歲大些,再削藩也不遲。”

若是削藩,各方地權最終還不是到宋延巳與謝生平手中,難怪他們二人意見如此的一致。西太後坐在內殿,朱唇緊抿,只是她不明白,這江大人是宋延巳的岳父,按理說應與他一起才對,怎會接二連三的反對與他。當然,江忠嗣的提議是無疑最好的,等璟兒年歲大些,在懂事些,到時候再提削藩,說不定又是另一副天地了。

“江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各地藩王已放任許久,早已有些蠢蠢欲動,現下在不削藩,怕是晚了。”張祭酒開口,餘光卻一直注意着宋延巳,說到最後見他也沒出聲,心裏才悄悄的松了口氣。

孤掌難鳴,唯此而已。

下了朝,江忠嗣的步伐越來越慢,早年與他有些交情的,如今恨不得避着他走,可他畢竟是宋延巳岳父,也就自然沒人真敢當面與他辯些什麽。

宋延巳看着走在面前的身影,寬大的官袍罩在江忠嗣身上,光影投在地面,顯得何其的沒落,他一個動作,身邊的官員便識趣的退下,他邁着步子走在江忠嗣身後,“岳父大人為何針對于我?”

“你倒真不怕等陛下年歲大了生出其他心思。”江忠嗣回頭望他,眼神稱不上好感。

左右周圍沒有人,宋延巳如今走到這一步,也不怕與他攤牌,“能不能長大還是一說。”

“你!”江忠嗣原本微眯的眼睛驟睜,“你是臣子,他為帝王!”

“許是岳父大人忘了。”宋延巳笑着開口,就像他第一次在宮內見他的模樣,笑的讓人如沐春風,“是非成敗本無定,王侯将相寧有種?”

“賢婿想要的未免太多了!”

“阿沅是我發妻,呈钰是我嫡子,我今後取得的,便也都是他們的。”宋延巳忽然邁前一步,收了臉上的笑意,面無情緒道,“岳父大人到底在怕些什麽?”

江忠嗣袖中的手不停的顫,他暗暗用另一只手壓住,面上依舊鎮定,“怕賢婿走不到那一步。”

宋延巳直起身子,笑的開懷,陽光落在他的官袍上,深紫成黑,他的語氣值得玩味,“咱們拭目以待。”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江忠嗣拱手,然後又飛快轉身掩了唇,咳嗽聲被他死死的壓在喉嚨裏。

“江大人慢走。”宋延巳看着他微滞的步伐,目光盯着他的身影越走越遠,這一路,他頭也未回。

“真的?”謝嘉言聽到消息,略有疑問,“莫不是那一大一小兩只狐貍再做戲?”

“斷然不會有錯。”敬武公主撚了一顆蜜餞放入口中。

“那就奇怪了,按理說江忠嗣得這麽個女婿,理應全力助他才是,怎會在朝堂這麽落他的面子。”謝嘉言還是有些奇怪,“殿下可有查到?”

“我還沒來得及着手。”敬武公主用秀帕沾了水,輕拭着手指,似想到了什麽,笑道,“我忽然有個好主意,謝妹妹可要聽?”

說着伸手拉了謝嘉言的胳膊,在她耳邊細細道。

“這,會不會有些過了。”聽完敬武公主的提議,謝嘉言有着片刻的猶豫。

怎的這般婆婆媽媽,阿妩面上不顯,心裏還是有些皺眉的,不知怎麽就想到了江沅,若是她,或許會立刻應下吧,只可惜,她與她終究不是一路人,“雙方博弈必有一傷,咱們先下手為強,你有何可怕的。”

謝嘉言沉思了半響,點頭應下,“只是,我于此不算了解。”

“東西我來準備,用你的人。”敬武公主似怕謝嘉言起疑,忙道,“我的人都被盯住了,不好動。”

至于是誰在盯着她,她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宋延巳果真在疑她!

院內傳來幾聲貓叫,江沅瞬間醒來,這是左雙給她的暗號,她扭頭看了眼身邊呼吸勻稱的宋延巳,悄悄的起身下床,繡鞋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未發出丁點聲響。

江沅剛出屋子,宋延巳就緩緩睜開了眼,他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床蔓,這藩必須要削!

三年的內戰,生靈塗炭,百姓析骨而炊。這次,他不能再給他們那麽多時間,亦不能再陷萬民于水火,他要趁着他們羽翼未豐,一舉将他們連根拔起。

三更的梆子敲了數下,就有人摸着黑出現在了安國侯府的大門前,他小心的觀察着周圍的情況,确定沒人了,才開始動手,透明的漿液被灑在地面上,朱門則照着那人給他的标記畫了上去。

“夫人。”酆都悄聲道。

世人皆信天象,我倒有個法子幫帝後整治謝家。阿妩的聲音猶在耳,可惜這個方法上輩子她還未曾聽到,她父親就出事了。

江沅看着那條黑影在門口潑畫着什麽,指尖都是顫抖的。

“有人!”酆都忽然臉色大變,開口道。

“多少?”

“一隊人馬!”

江沅被酆都掩在遠處,只見那人剛要抖着包袱離開,周圍瞬間圍出了大批人馬,那人沒掙紮多久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江沅冷眼看着忽然出現的人群,徐安舉着火把,火苗搖曳,安國侯府緊閉的朱門驟開,宋延巳就這麽踏着步子出現在門內,如閑庭散步,他笑着立在火光之中,單手背在身後,“夜深露重,壯士在我安國侯府門前做什麽?”說着又用腳踏了踏地上微潤的土地,面上一臉明了。

江沅再也呆不住了,阿妩這是要至江府于險地!她理着衣袍,待覺得無失禮之處,才邁着步子靠近朱門,“夫君這是在作甚?”

“阿沅比我慢一步。”宋延巳伸手,江沅笑着把手指放入他的掌心,就聽他悄聲道,“不過,徐安不及阿沅的人。”

“你早知道?”江沅擡頭看他,火光下,他的睫毛投下陰影,看不清眼裏的情緒。

“這些日子我得罪了不少人,自然要多些防備。”他捏着她柔軟的指尖,有點冰,“點火!越亮越好,我倒要看看他畫了些什麽!”

火把接連不斷的被點燃,照得安國侯門口恍若白晝,方才灑的水漬因着着了光,漸漸變了顏色,原本清透的地方開始透上了淡淡的紅,随着火光的明亮而愈發的深,最後化為遍地的猩紅。

一幅巨大的星象圖躍然而上,客星倍明,主星幽隐,星孛赫然于三臺星上。

天官書曾言:慧在三臺星,臣起君亡。

好個大逆不道!若是今夜不曾發覺,待明日陽光曬到門前,在衆目睽睽之下天降異象,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真的僅此而已嗎!江沅氣的指尖都在抖,她父親與宋延巳在朝堂上發生分歧,為的便是宮內哪位!她壓着心中的火,冷笑出聲,“誰讓你來的?該不會要說江大人罷。”

周遭死般的寂靜。

若不曾發覺,突降此異像,安國侯府必會成為衆矢之的。若是發覺,便嫁禍江家,讓宋延巳認為是江忠嗣逼他放權!

江沅見那人渾身一抖,似被說中了心思,還沒來得及咬後槽牙上的藥丸,她就飛快開口,“別讓他死了!”

酆都身影一瞬就伸手擰掉了那人的下巴,他眼中寫滿了震驚,此刻嘴巴閉也閉不上,口水從嘴角流到地面,濕了一塊地土地。

想死,沒這麽容易!江沅就這麽幽幽看着宋延巳,周身的氣息冰的駭人,“這人,我親自來審!”

“好。”宋延巳垂眼點頭。這樣的江沅,他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只要觸碰到江家,她就會變得像只刺猬,敏感而多疑,渾身長滿了硬刺。

牢房內,鞭子鞭鞭抽在皮肉上,地上染了點點的猩紅,江沅就這麽坐在交椅上,直直的盯着他。

死士她上輩子沒少見,可是,是人就有弱點,多少人犯到她手上,活不得死不了,都被逼的說了實話,但凡踩到她的底線,江沅從來都不是那心軟的。

這輩子,她和宋延巳之間沒走到你死我活,她也願意做那平和溫婉的國侯夫人,陪他拿下這萬裏的河山,看她的家人平安喜樂,讓她的兒子高高在上。

可是,居然有人想毀了她一生所求。

“是誰?”一盆冷水潑下,那男人昏死又醒來,這幾天,他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膚,不停流淌的血液早已染濕了衣衫,江沅心裏已有了答案,可她就是想聽那人親口說出來。

“敬…敬武公主…”那人眼前一片漆黑,不停的翻着白眼,口中喃喃道。

“還有呢。”江沅起身,靠近他,血腥味湧入鼻腔。

“沒…有了”他思緒已經不清晰,可是謝家,他說什麽也不能供出來!

“繼續。”江沅背過身去,繡鞋上浸了血珠,耳邊傳來聲聲鞭響和悶哼聲,她聲音小的如同自言自語,“阿妩欺人太甚。”

消息是左雙那裏傳來的,這其中謝嘉言怕是多多少少的也逃脫不了幹系,江沅冷着臉蹲下身子,用手帕輕拭着鞋面的血漬,一下又一下。

“爺,差不多就快招了。”徐安自打那人入了牢房,就密切關注着,江沅審人的手段絕不是一兩天就練出來的,她似乎也不打算瞞着他,這讓徐安更為悚然,這還是那個溫和嬌俏的夫人嗎?

“你想辦法把人殺了。”宋延巳皺眉開口,不能再審下去,這事到敬武公主為止,斷然不能直接扯出謝家。

他與謝家的這盤珍珑局,江沅不能進去!上輩子不行,這輩子就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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