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谶緯之說

這些日子,李璟突染重疾,太醫院的湯藥吃了一副又一副,總不見好,朝堂後宮一片混亂,連民間都有些人心惶惶。

南梁人多信天道,谶緯禪讓之說盛行,李璟病後,各地方符命便層出不窮,“南梁中衰,當更受命”之言四起。宋延巳有意借着這股東風為之,如今更放開了手腳大加利用,獻符命之人,皆得豐厚賞賜。

宋延巳的這些動作,江沅兩耳不聞,日日陪着蓉安在府中繡花,只是心裏多少有些嗤笑,宋延巳到底何時把這種擾亂民心的天道之說學了個十成十。

呈钰因着西席入府,早就被安置去了西苑,為此還與宋延巳哭鬧了許久,只是再哭再鬧,宋延巳都鐵了心的不應,最後只好一步三回首,含着淚花花把自己的小玩意都收到了小包袱裏,被朱船牽去了西苑。而韋昭那個人,江沅也在他入府那日見過,随口問了他幾項,便明白了宋延巳請這個粗布麻衣先生的因由,才華橫溢,文思豔麗,所言所談皆是正道,毫無妄語。

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年中。

“夫人,宮裏來旨了,說要請夫人立即入宮。”

碧帆匆匆跑進來,吓得蓉安繡針戳到了指頭,血珠染到白帕上,心疼的穗兒不得了,蓉安只焦急的牽了江沅的手,“這個節骨眼,要表嫂進宮做甚?”

“無礙。”江沅皺眉看着她指尖上的傷口,讓穗兒為她止血,又扭頭對碧帆道,“怎這般慌張!”

“夫人,那內監如今就在府外了。”碧帆喘着粗氣,“之前絲毫消息未知。”

看樣這旨西太後是瞞着一些人,忽然送出來的。

“夫人可要換衣衫?”碧帆看着江沅的模樣,發鬓微垂,慵慵懶懶,多少有些不适宜接旨。

“無需。”江沅起身,西太後這個時候給她傳旨入宮,想來是心裏急迫地很,“你和帳香随我去接旨,讓酆都先去備車。”

行到半道,江沅伫足,思慮再三,又對碧帆道,“算了,你還是先去告知侯爺一聲。”

“可是…”碧帆腳步微怔,朱船、羅暖如今寸步不離的跟着小公子,江沅身邊左右只有她們兩個丫鬟,如今她再去給爺報信,進到宮內,帳香怕是自個應付不過來。

“不是還有酆都在麽。”江沅笑道,“這次,我帶着他入宮便是。”

“嗯,那奴婢先扶夫人上車,然後再去禀爺。”碧帆一聽酆都也去,心就落下來,點頭如搗蒜。

華麗的樓閣被青翠環繞,殿中飄出淡淡的苦味,安靜異常。

“安國侯夫人至。”殿門口的內監見江沅靠近,才扯開尖細的嗓子唱道。

這是這麽些日子來,江沅第二次見到西太後,不複往日的風采,眉宇間的愁緒濃的化不開,她小心的給李璟掩了掩被角,背對着珠簾摸了把淚,又端正了雲鬓,才被侍女扶着出了內室。

江沅弓腰問了安,又坐在一側陪着西太後随意聊了幾句,待上了新的平水珠茶,西太後才揮手讓宮人們全部退下。

沉重的殿門被掩上,大殿之內就只剩下她二人。

“夫人。”西太後開口,話剛說出,就忍不住哽咽,眼圈微紅。李璟已經病了半月有餘,太醫院的方子開了一張又一張,依舊是整日昏昏沉沉染病不起,手臂摸上去,就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吧。”

忽然,西太後前身一撲,身子就真挺挺的跪在江沅腳邊,到把江沅駭了一跳,連忙伸手拉她。

西太後順勢拽住她的袖口,眼睛紅的像兩顆核桃,她拼命的搖着,頭不停的撞在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額上青紅一片,“璟兒還不足六歲,連個字號都沒有,我可憐的孩子,求夫人救救他,救救他罷,我不求他大富大貴,只要平安長大就好。”

這時有人要殺他啊!璟兒才那麽小一點,只是個孩子,怎麽在這皇家活下去,就這麽難。她雖然貴為太後,可是在這後宮之中,就是個被人掩了耳,捂了眼的,聽不見看不着,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

“太後怎麽這麽肯定我會救他。”江沅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怎麽也不會讓西太後産生她是善人的想法,更何況她還是宋延巳的夫人。

“走投無路了,便什麽都想試一下。”西太後雙手捂着臉,淚水不停地從指縫中流出,無論是宋延巳,還是謝生平,他們之中必然有人動了手腳,而另一個,則冷眼旁觀,她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夫人也是做母親的,您的兒子只比璟兒小一載,您該知道,這般大的孩子不該承受這麽多的。”

“母後。”李璟的聲音從室內傳來,帶着點點的哭腔,“疼。”

“璟兒哪裏疼?”西太後雙手并用的撐起身子,結果踩到裙角,整個人都摔了下去,江沅連忙伸手攙她,扶着她進了內室,西太後嘴角想要帶絲笑,卻怎麽也扯不起來。

“母後。”這是江沅這輩子第二次見到李璟,不複初見在花苑的驕傲,肉乎乎的小臉現在瘦的皮包着骨頭,小小的一個,就這麽陷在明黃的床榻中,拼命的忍着眼淚,“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說。”西太後壓着嗓子打斷他的話,“小孩子怎麽會死呢?”

江沅一瞬不瞬的盯着李璟,他的眼神怯生生的,與她對了個眼就飛快的躲開,而她被他這一眼看的,則有着片刻的晃神。

“帝後,我是不是要死了。”那個病弱的少年,眼睛盛着一汪清泉,只是眼中漆黑一片,沒有一絲的神采,什麽都看不見。

“怎麽,宋延巳說要殺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沒有,可我知道我活的夠久,父皇母後早已離去,而我現在也長大了。”

“真巧,我的父親兄長也死了。”那夜,江沅在觀雲閣上遇見了他,他身邊只跟着一個用來監視他舉動的小太監,她不停地飲着酒,身後齊刷刷的跪了一地的侍女,她說,“我都沒死。”

門被她忽然打開,她邁着虛浮的步伐踏到了欄杆旁,一轉身就看到了無數侍女太監驚恐的眼神,唯獨他,就這麽安安靜靜,眼睛裏幹淨的她想哭,她問,“你會來找我麽?”

“會,到時候你還給我編螞蚱。”

“好。”然後她仰頭将手中的歸晚一飲而盡,酒杯落地,她看着衆人失聲尖叫,瘋狂的推開李璟,向她撲來。

那一年,謝嘉言入主鴛鸾殿,她與她鬥的精疲力竭,不知怎麽就走到冷宮,在牆角處遇見瞎了眼睛的李璟。她不明白,宋延巳這種做事必斬草除根的人,怎麽會一時心軟留下他。于是她也莫名的靠近,編了只螞蚱遞到他手裏,她說,“真是可憐人,在宮裏與我相依為命吧。”

江沅到底沒實現她的諾言,他的眼睛那麽透徹,最後印着的,卻是她那晚觀雲閣的縱身一躍。

“我可以想辦法把他送出去。”江沅坐在床側,伸手想要揉李璟的腦袋,卻被他偏頭躲了過去,她扭頭看着西太後,“可是,我救不了你。”

“謝謝夫人。”西太後眼底的光一點點的點燃,她笑中含淚,“打進宮的那天起,就沒想過活着出去。”

“我今日就帶了一個丫鬟。”江沅忽然看着她,開口道。

西太後愣了半響,嘴唇微顫,眼淚漫出眼眶,唰唰的往下砸,厚厚的衣衫罩在她瘦弱的身體上,更顯的空空蕩蕩,“夫人的大恩大德,白玉來世再報。”

馬車行駛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帳香抱着昏睡不醒的李璟,渾身都在抖,她家小姐進了趟宮,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了今上。

“碧帆是個臉上藏不住事的。”江沅安撫着帳香,她這次速度極快,一時半會不會讓他們心生懷疑,“這事你不說,我不說,酆都不說,沒有人知道。”

屆時,讓酆都随便找個好人家養着,安安穩穩的在民間長大,也算是她這輩子唯一能給他做的了。

“小姐。”寶雲這回正在跟着謝嘉言在玄色閣挑胭脂,忽然就看到了熟悉的車簾标記,“國侯夫人的馬車。”

“她幹嘛去了?”謝嘉言扭頭,就看見藍色的幕布一閃而過,她向前邁了幾步,在高閣上看着馬車漸遠,“飛羽,跟住她,別讓人發現!”

飛羽是謝生平親自從身邊撥到她手裏的,父親說,你且再等上一等。謝嘉言想了半天都不明白父親到底讓她等什麽。不過她雖然心裏奇怪,但是不得不說,謝太傅手裏出來的人就是好用的很,做事幹淨利落。

“你說,有個男人抱了一個孩子?”晚上,謝嘉言聽的飛羽帶來的消息,眉頭皺成一團,“什麽孩子?”

“不知,屬下不敢靠的太近。”飛羽是個高手,那人也是個高手,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的行蹤,不得不拉出距離,“不過,他進了個人煙稀少的小村子,再出來,孩子就沒了。”

“這倒有意思了。”謝嘉言眼睛骨碌碌轉着,最後一拍桌面,“其中定有貓膩,你再去探探!”

“是。”飛羽剛要走,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補充道,“小姐,我追趕馬車的時候,有人在跟我。”

“多少。”謝嘉言眉頭緊鎖,若不是她臨時起意讓飛羽行動,斷然不會察覺出來。

“一人。”這是他感覺到的。

“這樣啊。”謝嘉言托着腮,模樣嬌嬌俏俏,“那就不要探了,你去把人給弄出來,若是弄不出來,便殺了!”江沅費那麽大功夫瞞着衆人,顯然那孩子是個見不得人的,卻又不忍心殺他,才大費周章。而如今能跟她的人,除了安國侯府的,還有誰?她這邊接到了消息,對方自然也收到了,她忽然對那個孩子充滿了好奇。

金秀垂着腦袋飛快的看了寶雲一眼,寶雲也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句多嘴會是這個結果,恨不得立刻把之前的話給吞回肚子裏。

“得令。”飛羽一彎腰,人便隐出了門外。

“我真是極其讨厭那女人。”謝嘉言朱唇微啓,她對鏡而坐,撫着鬓上的珠花,“那看透一切的模樣,總讓我覺得自己在她眼裏很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代交代完了,接着就要解鎖阿沅和小宋之間的死結了~呃~結局是HE~話說我現在沉迷于一部新日劇《黑暗中的十個女人》,一個男人和九個情婦之間相愛相殺的故事…為啥叫十個女人呢,因為他有老婆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