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軍營

“您說他沒病?”衛衍指着床榻上依舊安穩睡着的男子,滿臉難以置信地再次與年長的軍醫确認道:“我昨日未時在城中發現他,至今已經過去一個晝夜,期間他未曾醒來過哪怕一次,也未曾進食。”

“屬下知道,但從脈象上看,這位公子除了脈息偏弱,确實沒有其他疾病。”

“至于進食,人在自然睡眠時身體各器官運轉都會減弱,對食物的需求也就沒那麽強烈,好比動物在冬眠時,也是依靠減緩代謝以及消耗本身的能量來度過。”

“罷了,您先回去吧。”當時匆匆将人安排在自己帳中,想着等軍醫看過再做打算,衛衍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間。

軍醫行禮後退出帳外,留下他對着自己的床榻出神。

這次皇城運來的物資,除去糧草還有許多戰馬、兵器。眼看大戰在前,衛衍一刻不敢耽誤,連夜将物資運回後床鋪也未沾,在軍中一忙又是一個白晝。

只是此時就算是鐵打的人,也需休息了...

“衛将軍,不如屬下将人帶回帳中看顧吧?”白天被叫來看守的小兵見狀出聲詢問道。

衛衍卻是想也沒想,本能地搖了頭,“不必,這裏沒事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可是這人...”

“暫且讓他留在我這兒。”

軍中并沒有多餘的營帳,除去衛衍這裏,其餘士兵甚至連副将軍李徒都是幾人擠在一個帳中。

衛衍自知将人帶回已是不合規矩,又怎麽能再影響部下休息,更何況這人來路不明,不知醒來後會如何,還是放在自己身邊看着更為放心。

見他自有安排,小兵不再多言,也跟着退了出去,帳中便只剩下一站一卧的兩人。

衛衍褪去一身戰甲,簡單用涼水洗漱完,拿着油燈回到床邊卻又停住,正猶豫着是要擠上本就不寬的床鋪,還是在床邊的地上先将就,床上的男人卻在此時緩緩睜了眼。

四目相對,衛衍在男人上挑的丹鳳眼中,看到了自己略顯驚訝的倒影。

對方眸色很深,映着燈火時像閃耀着星辰的夜空,配上高挺的鼻梁、仿若點了朱砂的殷紅薄唇,和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膚色。

衛衍只覺得昨日初見時心髒那種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并且愈發強烈。

“衛将軍?”衛衍沒開口,倒是床上的男人先出了聲,聲音透着幾分初醒的慵懶,卻不見半分驚訝慌亂。

“你認得我?”

“衛将軍說笑了,常渝城內誰沒聽過衛将軍的威名。”男人坐起身,沖着衛衍抱拳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在下陳子穆,謝過将軍救命之恩。”

如此相貌之人,無論做什麽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衛衍本以為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傾國之姿的女子身上,此時才發現,原來男子亦然。

他低頭幹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态,一會兒後道:“談不上救命,我已讓軍醫替你看過,并沒有任何疾病,倒是我多事了。明日我會派人将你送回去。”

陳子穆垂眸沉默半響,“将軍救我回來必然是好心,可若是将我又送去了常渝城,豈不是眼睜睜看我去死嗎?”

雖說着這樣的話,陳子穆的語氣卻依舊沒有半分害怕或是緊張,像是在陳述一件毫不相關的事。

“此話怎講?”衛衍皺眉,不由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人,“陳公子不像常渝人,但看衣着氣度也是非富即貴,這裏是軍營重地不是驿站,容不得你說是去是留。”

借着油燈發出的光亮,陳子穆能清晰地看到衛衍此時嚴肅的表情,心裏不由有些好笑。

雖然他昨日出現在那兒的本意就是想吸引衛衍的注意,但其實并未想過事情會如此順利,順利到之後所有的計劃都沒了用武之地,就這樣被衛衍帶了回來。

既然現在他人已經在軍營中,又怎麽可能再輕易地讓人将他送離。

陳子穆不開口,衛衍當他是默認了,轉身自一旁的矮櫃中拿出幾個幹糧來,“已經過了飯點,夥房也都休息了,你先吃點幹糧果腹吧,剩下的明日離開時你帶在身上。”

“好。”陳子穆接過東西,顯得十分乖順。

衛衍見他坐在床沿上安靜地吃着幹糧,細嚼慢咽,認真得很,仿佛口中吃着的不是什麽幹糧,而是山珍美味。

以他的穿着和氣質,也确實不像是吃的慣這種粗糧的樣子。

衛衍這麽想着,便又回身給他到了杯水,“喝點水,別噎着。”

陳子穆一手拿着一個幹糧吃,另一手扶着被暫時擱置在腿上的那包幹糧,這些年因為身體“虛弱”的關系,被服侍慣了,一時間并未多想,湊過去就着衛衍的手喝了幾口水。

待他将手中的幹糧吃完,擡起頭見衛衍有些不太自然的神色,才反應過來,動作一頓輕聲道:“有勞衛将軍了。”

衛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半響,心中更加肯定了對方必定出身不凡,“明日天亮你就離開吧。”

“能否懇請将軍待我醒來後再将我送離,我也好決定該去往哪裏。”陳子穆說完自嘲得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是不是占了您的床榻?若您介意,我在地上歇息便好,反正這副破身子,是在哪都能入眠的。”

理智告訴衛衍該拒絕對方的第一個要求,再依言讓他睡到地上。此人身份不明,言行又多少有些奇怪,保持距離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但......

昨日扶他上床時,衛衍親自脫去了他染灰的外袍,此時看着他只着單衣的單薄身型,實在不忍趕他下床。

連衛衍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偏偏對眼前這人狠不下心。

許久後,衛衍在心中默默嘆出口氣,輕點了下頭,“行,等你明日醒來後再離開。地上寒氣重,都是男人,今夜裏就擠擠睡吧。”

陳子穆聞言眼底似乎露出了淺淺的幾分笑意,像一團火,剎那使整個人都更加奪目起來,可衛衍再仔細去看時,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剩下,一片沉靜。

他将剩下的幹糧仔細包好,放到床旁的木櫃上,又用衛衍遞過去的毛巾擦了手,這才爬到床內側躺好。

衛衍熄滅手上的油燈,也跟着躺上了床,行軍所用的單人床,躺上兩個大男人難免擁擠,但兩人背對着側身而眠,倒也不至于滾落床底。

感受到身旁的人沒一會兒便又進入深眠,衛衍卻沒有絲毫睡意。

這小小的帳子中十分安靜,除去偶爾能聽到巡邏衛兵的腳步聲,便只餘下陳子穆平穩綿長的呼吸聲,月光從小窗斜照進來,使得眼前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層朦胧色彩。

衛衍轉過身,借由這微弱的光線再次看向眼前男人的背影,也許是因為冷,對方睡着後微微蜷縮着身子,随着動作,本就勉強蓋住兩個人的棉衾更加向下滑落,露出半側單薄的肩頭。

他不自覺地靠過去,将棉衾拉高了些許,因為貼得近了,很快感受到陳子穆渾身都在散發寒氣,他一愣,才想起這人沒有絲毫功夫底子,身體又虛弱,這薄衾對他來說尚合适,對陳子穆來說未免太薄了些,更何況剛剛對方還只着裏衣坐了那麽久。

衛衍心裏怪異的感覺又濃了些,在腦子還未反應前,身體已經先行動起來,下床找了自己的披風,覆在陳子穆那側的棉衾上,又替他将幾個角落全部卷好,确定漏不進寒風,這才重新繞到自己這頭躺着。

從小兵一路做到威震四方的鎮北将軍,行軍路上什麽苦沒吃過,照理說僅僅是與人同榻他該早已經習慣才是。

可身旁的人換作陳子穆,衛衍卻久久無法入眠,腦中不斷閃過昨日在街上初見的場景。

陳子穆到底是何來歷,若真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又怎麽會在大戰前夕來到這邊境小城。

明日之後,他又會去往哪裏,是回家嗎?還是繼續在常渝城漂泊。

他這樣的身子,連軍裏最有經驗的軍醫都束手無策,也不知日後還能不能治好。

衛衍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想到天亮之後他便要帶兵去前方打探情況,回來時人應該已經離開,這些問題注定無法再找到答案。

到了後半夜他才帶着淡淡的遺憾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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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休息多久,但良好的作息還是讓衛衍在天色初亮時便醒了過來,穿好厚重的铠甲,他喚來昨日那名小兵,吩咐對方守在帳中,待陳子穆醒來立刻騎馬送人離開。

安排好一切,他轉身向外走,到布簾處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床榻,陳子穆依舊睡着,濃密的睫毛在略微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

對方睡着後十分安靜,幾乎連翻身都很少,乖巧又無害的樣子讓他忍不住聯想到家裏剛出生的小奶貓,總是半睜着眼對誰都愛答不理,只有喂食時才會慵懶地“喵”叫幾聲,顯出些許依賴來。

衛衍看了一會兒,直到外頭副将來催,他才壓下心底徒然升起的那幾分不舍,擡步出了營帳。

作者有話要說:

顏控大将軍,衛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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