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戰號角響,戰事起
哪怕第一次親歷軍營的陳子穆,也知道這號角代表的含義。
衛衍已經迅速地開始穿戴戰甲,一邊匆匆對趙連濟交代:“趙叔,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勞煩您撤離時帶上子穆。”
若是敵軍攻打到營地,幾乎意味着戰敗,衛衍有自信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但也不得不在此先做下最壞的打算。
一旦前方形式不好,醫帳及傷員會最先撤離到安全地點,衛衍向外走了幾步,又回頭鄭重道:“趙叔,拜托您了。”
無論是如今的這支鎮北軍,還是衛衍本人,都太久沒有經歷過戰争,曾經的老兵一個個告老離開,新兵經過了操練穿上戰甲,這不知敵軍深淺的第一役最是兇險。
面對衛衍這樣的重托,趙連濟一屈膝便跪在他面前:“将軍放心,屬下定不負所托。”
而床上的陳子穆,此時眼睜睜看着衛衍披盔戴甲,看他鋪謀設計,看他轉身欲走,終于沒忍住開了口:“将軍。”
衛衍回頭,四目相對,陳子穆依舊表現得十分冷靜,只是眼裏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平安回來。”
“好!”
這一聲,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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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軍遷出常渝城月餘,蒼川一直按兵不動,據冉郢在蒼川的探子來報,蒼川國朝堂分為了兩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
主戰派以文官為主,而主和派則基本是參與過當初戰役的武将。
只有真正經歷過當年慘烈的戰争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艱險與不易,兩國軍事實力相當,苦戰除了拖累軍民,增加賦稅,根本無法擴張領土,又或者達到別的目的。
蒼川帝向來野心勃勃,但再大的野心沒有能将配合,又不得民心,最終也無法實施。
蒼川土地貧瘠,不利于農作物生長,只能以畜牧業為主,糧食緊缺。此番向來不問邊防之事的幾位文官大員忽然上書,提出戰事,他們分析得頭頭是道,認為一旦攻下冉郢幾座城池,便可解決國內資源困乏問題。
另一方面,蒼川帝年事已高,兩位皇子各具勢力,儲君之争愈演愈烈。
為了迎合蒼川帝的野心,大皇子上書主戰,而骁勇善戰的二皇子赫連淳鋒則主動請纓,願親率大軍攻打冉郢。
這場仗,不僅能解決物資問題,同時也能讓一直懸而未決的儲君之争分出高下。
對蒼川帝來說可謂是一箭雙雕,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當即批了請戰的折子,這才有了這一次的紛争。
可當大軍出征,蒼川內部卻民怨四起,高昂的賦稅,本就匮乏卻要優先供給軍營的糧草,以及強制的征兵,一切都讓渴望和平的子民們對于蒼川帝的這一決定十分憤怒。
重壓之下,由赫連淳鋒率領的伐南軍不得不原地修整,等待最後的指示。
衛衍不是沒有過僥幸心理,希望蒼川最後能順應民意,繼續維持兩國的和平協定,這樣對兩國來說,其實都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也是鎮北軍一直按兵不動,沒有選擇先發制人的原因。
只可惜,最後等來的卻是這一場毫無預兆的夜襲,蒼川帝最終還是不顧百姓意願,一意孤行地發動了戰争......
衛衍跨上戰馬,馳騁到陣前,伴着激昂的戰鼓揚聲吼道:“兄弟們,讓蒼川國的将領看看,我們鎮北軍絕不懼怕戰争!”
響應他的是幾萬士兵發出的吶喊。
衛衍率軍迎戰,也終于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蒼川二皇子赫連淳鋒。
與想象中不同,赫連淳鋒看起來并不像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他的外貌結合了蒼川人深邃的輪廓,與冉郢人精致的五官,那一雙淺褐色的眼眸中,閃動着精光。
只一眼,衛衍便知道,這人不好對付。
果然,這一戰一直從午夜持續到天明,當初升的朝陽越過地平線,赫連淳鋒下令回撤休整,暫停了這打破了和平協定的第一仗。
而在這次的交鋒中,雙方皆傷亡慘重,衛衍未下令追擊,命人帶着重傷的将士及殘損的兵器撤回營帳,他自己則是站在原地久久凝視。
原本貧瘠的黃土上此時早已經是一片狼藉,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兩國戰士及馬匹的屍體,鮮血從他們體內不斷溢出,染紅了這片土地,又順着寒冬幹裂開的泥土縫隙滴落,不知流向了哪裏,一陣風吹過,吹起一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衛衍動了動,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張略顯稚嫩的面龐上,半響,上前單膝跪地,伸手替他合上瞪向天空的雙眼。
呂義水策馬來到他身後:“将軍,回去吧。”
沙場無情,只要有戰争就會有人犧牲,這是衛衍自幼便明白的道理,可是過慣了安寧平和的日子,再突然接受這樣殘酷的殺戮,總讓人一時間難以釋懷。
他直起身子閉了眼,壓下心底那幾分悲憐,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冷靜與威嚴:“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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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事務繁多,衛衍身為将軍,哪怕回營也無法休息。
校尉們統計了各部傷亡情況以及兵器耗損,衛衍看過後便開始起草奏折,戰争一旦開始,短期內定會頻繁交火,無論人員還是物資上的補給,都将是大問題。
安排好送往皇城的八百裏加急時已經過了晌午,他到井邊打了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沖去一身血氣,也借着這寒意驅走滿身的疲倦。
衛衍回到自己營帳換衣時看了眼床上的男人,确認對方的病情沒再反複,總算安心一些,來不及多做停留,轉身又匆匆出了營帳,緊急召集所有将領商讨之後的戰略。
陳子穆睡了一覺醒來,外頭天色還未全暗,營帳裏無人,他想到什麽,有些急切地穿上衣服,掀開門簾随手拉住一個路過的衛兵問道:“将軍回來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才有些恍惚地松手,小聲向對方道了謝。
待那衛兵離開,陳子穆反身回到營帳,伸手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裏頭是還沒來得及平複劇烈顫動的心髒。
已經多少年沒有感受過這種名為“害怕”的情緒了......似乎自那年母後離去後,再無人能這樣牽動他的感官,這份恐懼來得猛烈又真實,甚至是連先帝駕崩時都未曾出現過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足夠強大,足以面對一切突如其來的挑戰。卻不知,原來所謂的無堅不摧,不過只是沒遇到那個能夠影響到他的人罷了。
衛衍還在主帳忙着,陳子穆獨自去夥房用飯,因為軍隊人多,哪怕幾個夥房也容不下,所以按照軍中規矩,用飯是分批進行的,大家排隊打飯,吃完的将士離開,之後的人接上,如此一直到衆人都用飯結束,
以往大家總會互相招呼,趁着等候的間隙聊上幾句,有時聊些家鄉的風貌,有時說說對日後的打算,但這日夥房卻出奇的安靜,等候者低頭不語,輪上的也只顧埋頭吃着飯。
他們中,有些人帶了傷,有些沒傷舉着筷子的手卻止不住地微顫着,那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陳子穆擡頭掃視了一圈,大概多少能猜到是今日的戰況并不樂觀,他低頭快速地吃完了碗中的食物,起身給之後的士兵讓了位置。
回帳後依舊不見衛衍,倒是趙連濟繁忙中還記得讓趙二傅送了藥來。
趙二傅神色肅穆,難得的沒有多話,打了聲招呼放下藥碗便急着要走,陳子穆喊住對方問了幾句,這才知道傷亡竟然如此慘重,醫帳那頭此時一片兵荒馬亂。
僅猶豫了片刻,他仰頭喝下那碗中的藥水,開口道:“你等等,我随你一同回去。”
因為傷員太多,許多沒受傷的士兵都到醫帳幫忙做簡單包紮,夥房原本負責生火做飯的士兵也都在幫忙煎藥,三位軍醫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但人手依舊不夠,趙連濟見到與趙二傅一同回來的陳子穆,簡直像見到了救星。
但其他兩位軍醫沒見過陳子穆,對忽然出現在醫帳的男人并不信任,又見他半睜着鳳眸,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實不像什麽能力卓越之人,心中更加懷疑起來。
趙連濟此時卻顧不得他人目光,已經将正骨板塞到他手中,匆忙交代道:“勞煩公子替我看看那幾位骨折的傷者,若是再拖下去,日後怕是要留下病根了。”
陳子穆微微點頭,拿着東西就朝最前方放置傷員的簡易木板床走去,他的手法幹淨利落,那傷者還未反應過來,被突如其來疼痛激的慘叫了一聲,再去看時,原本扭曲的腿骨已經推回了原位。
旁邊守着的小兵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回神驚道:“您...您怎麽不說一聲,這萬一咬到口舌...”
許多醫者在正骨時會讓患者咬上布帕,防止他們咬傷自己。
“身為冉郢的士兵,這點疼都忍不了,還如何上得了戰場。”陳子穆惺忪的睡眼中透出幾縷寒光,手上動作未慢下半分,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擺動,不一會兒便用白紗将木板固定在了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