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發威(下)

杏月見此情形,身子不由得顫抖一下,她緊緊地靠着桐月。她哪裏見過這種情形剛才那番勇氣,是硬生生被刺激出來的。她此時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白氏更是臉色發白,目光帶滞。

桐月當然也害怕,不過她在極度的害怕之後反而平靜了下來。怕有什麽用?刀都扔了還能認慫嗎?萬事開頭難,原來真的适用每一件事,比如打架,比如變得野蠻。只要突破了第一次,下面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把手裏的扁擔塞到杏月手裏,自己轉身拿了一把鐵鍬。同時,她小聲懇請一個鄰居去找裏正,那鄰居說,恐怕裏正早知道了,來不來不知道。

林桐月苦笑一聲,是啊,兩家鬧這麽厲害,裏正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更令人絕望的是裏正跟宋家的關系也很近。所以她根本指望不上。剩下的還有江家,但江家三口回鄉去了,家中只剩下幾個仆人和林桂月。他們能幫上什麽忙呢?其實即便江家的人也不一定起到什麽作用,他們雖有錢,但是新落戶的,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所有的可能都排除掉了,除了他們自己,誰也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淹吧。

林桐月手握着鐵鍬,立在院中。遠遠地看着蜂擁而來的宋家族人。

這時,站在旁邊的王大娘和楊大山臉上不由得流露出退縮後悔之意。這種群毆亂鬥,打殘出人命都有可能。林家兩家交情雖好,但也沒好到讓他們豁出命的地步。方才,王大娘看到兒子額上流血,以為寶貝兒子被打,所以才沖動上前。現在她已經知道,就覺得是誤傷,自己不該那麽沖動。

夫妻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一時拿不定主意。

林桐月看得分明,她一點也不怪兩人。人家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有什麽可怨的呢。

她一臉鎮定地說道:“楊伯,你們回去吧,趕緊給東子哥清理一下傷口。今日多謝你們的幫忙。”

楊大山躊躇不定,他停了一會說道:“我去給他們說說,勸勸他們。”

楊大山說完這話低着頭快步走上前,他去跟宋老七的六哥,宋六子說話。

雙方中間有段距離,林桐月沒聽清兩人說什麽。不過,她大致能猜出來,楊大山在勸和,宋六子顯然不聽。

楊大山還想再勸,宋六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楊大山走回來,他跟王大娘對視一眼,然後就去拉楊東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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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東子不肯回。可是楊家只有一個他兒子,無論怎樣也不肯将他置于險地。

“你回去包紮一下傷口,我一會再過來。”

楊大山這會已經決定了。他一會兒真的要來,就算他不幫着打,也要拉拉架,能幫一點是一點。

楊東子一臉為難地看看爹娘,再看看林桐月。

林桐月反倒笑着安慰楊東子:“東子,你回去吧,明天還得去學堂呢。”

聽到“學堂”二字,楊東子的眼睛不覺一亮。他想了想,最後跟着爹娘悄悄離開了。

宋六子等了一會兒,清清嗓子對圍觀的村民大聲喊話:“諸位鄉親們,這是我們兩家的事,跟大夥無關。剛才不小心碰着傷着的,我宋六子說聲對不起,你們還了手,我們宋家也不計較。不過,我醜話說前頭,這刀槍棍棒無眼,但凡不聽我的勸,接着摻和的,你們挨了白挨。你們該撤的撤吧,想看熱鬧的都站遠些,別磕着碰了。”

衆鄉親面面相觑,有些不自覺地離遠了些,只站在安全距離觀望。林桐月的大伯母朱氏和她的幾個兒女也趕緊離得遠遠的,鑽在人堆裏悄悄張望。

只有劉氏白着一張臉,仍站着不動。

林老實滿臉是傷,愁眉不展。

雙方緊張的對峙着,可是實力太過懸殊,一方人多勢衆,來勢兇猛,另一方只有一個能頂事的男人還受了傷。

衆人嘆息着,擔憂着。

實在有人看不過了,就勸宋老七兄弟:“罷了吧,你們看把孩子吓成啥樣了。”

一人開口,其他人也敢出聲了。

“是啊是啊,有什麽解不開的疙瘩,兩家好好商量。真出了人命,可不是鬧着玩的。”

……

宋六子只顧冷笑,仍然不為所動。

他撥開人叢,慢慢地走過來,他似乎故意走得很慢,像是有意想給林家一家人帶點壓迫敢。不過,他确實做到了。

白氏和杏月、林老實都吓得夠嗆,一臉緊張地看着他。

林桐月已過了害怕的勁,此時,她是異常的鎮定,用她細瘦的胳膊抱着一把鐵鍬,毫不畏懼地盯着緩緩走來的宋六子。

林桐月是第一次見到宋六子,這人長得跟宋老七有點像,但看上去比宋老七更彪悍淩厲。

宋六子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掃視着林家一家四口。那眼神仿佛一只獵狗俯視着一窩麻雀似的。

快速地掃過林老實、白氏杏月之後,他的目光着重落在了林桐月臉上。

林桐月毫不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

兩人對視片刻,宋六子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老貓逗弄它爪下的老鼠一樣。他朗聲問道:“聽說是你拿刀擲我兄弟?”

林桐月平靜答道:“是的。”

“你膽子夠大的啊。”

“被逼的。”

“還敢扔不?”

林桐月微微一笑,揚揚手中的鐵鍬:“只要你們敢逼,我就敢拍。”

宋六子摸摸下巴,看了一眼林老實,再看一眼林桐月,感慨道:“老實啊,沒想到你倒生了個有種的閨女,不過可惜啊,要是個兒子,我還真得忌憚三分。”

林老實嘴唇翕動着,說不出來話來。

他臉憋得通紅,終于憋出了幾個字:“宋、六爺,你、你高擡——”

“爹,你別說話——”

林桐月突然厲聲打斷林老實。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低聲下氣地求饒,除了丢臉,一點作用都沒。

林老實在宋老六面前期期艾艾,可是數落閨女卻是口齒伶俐:“桐月,你咋跟我說話的呢。要不是你,事情會鬧得這麽僵嗎?你、你趕緊地給六爺道歉。”

林桐月恨鐵不成鋼地道:“爹,道歉有用的話,你之前道了那麽多次歉,為何人家還是欺負咱們家?”說到這裏,她看向宋六子,意有所指地說道:“狼要欺負羊,不是因為羊不溫順,恰恰是因為羊太溫順太好欺負了。不然,狼怎麽不去找老虎的事呢?”

宋六子用驚詫地看了一眼林桐月,他剛想說些什麽,不料宋老七沖了上來。

他急脾氣地嚷道:“六哥,你跟他們廢啥話,該打打該砸砸,大家夥都等着呢。”

宋老六擡擡下巴,指着林老實道:“這種貨色,打起來有勁嗎?”

宋老七被噎得無言以對,仔細一想,确實也沒勁。可是他咽不下這口氣呀。

他賭氣道:“那你說咋辦?”

宋六子反問:“那你想咋辦?”

宋老七還沒想好,他身後的宋家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嚷起來了。

“讓林老實一家跪地道歉。”

“還得賠錢。”

“讓那個扔刀的丫頭片子割自己一刀,再自扇五十下。”

“對,賠五兩銀子。”

“不,十兩。”

……

宋家族人越嚷越大聲。

他們嚷一下,林老實和白氏的臉就白一分。賠十兩銀子,殺了他們也拿不出來。

宋六子看着林家四口,目光轉到林桐月臉上時,他仍用那副貓逗老鼠的口吻說道:“你聽到沒有,讓你自己扇自己五十巴掌如何?”

林桐月擡頭冷笑:“你剛才也承認我有種,現在我鄭重告訴你,你有種今日就把我打死,打死了也好,反正,這種日子我也不想過了,反正我死了你們宋家也得賠一條命,就算不值也夠本了。你若打不死我,我終有一天會讓你後悔今日的所做所為。”

林桐月的話音一落,衆人不由得嘩然。

有人說,林老實這個三閨女還真是有種,在這種情況沒吓哭不說,還敢當着宋六子說出這樣的話。

有人搖頭,有種又怎樣。到底是個閨女。還不如低頭認個錯算了。

衆說紛纭,莫衷一是。

宋六子還沒發話,他身後的宋大雷等人早已等不及了。

宋大雷振臂一呼:“都給我打,女的打女的,男的打男的,砸了他家!”

宋家小輩的人紛紛響應:“打打,給他點顏色瞧瞧。”

群情洶湧,場面越發不可控制。

林老實吓得渾身發抖,他哆哆嗦嗦地說道:“孩子他娘,錢咱可以慢慢還,自個打自個也沒啥。”

林桐月突然斷喝一聲:“你閉嘴。”

林老實想發火,又覺得時候不對,只好暫時按捺住。

林桐月像是在交代臨終遺言似的,對白氏和杏月說道:“娘,二姐,如果我被人打死,別下葬,把我的屍體停在宋家門口,你們去衙門鳴冤擊鼓,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宋老七打死的我,一定要讓他償命。你們別把荷月送走,好好養着她。別再那麽懦弱,別什麽都聽爹的,他這個人立不起來。”

白氏聽得淚如雨落,她哽咽道:“別說了桐月,娘去道歉。任憑他們打罵。”

杏月也哭道:“三妹,咱別逞強了,這五十巴掌我替你挨,那十兩銀子,讓爹把我賣了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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