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哎!幹什麽呢!有話說話, 打人幹嘛啊。”寧小誠站在不遠處喊了一嗓子。
戴眼鏡男人臉上也有一塊淤青, 見到有人幫腔, 心中愈發不忿,指着寧小誠:“你算哪根蔥來管我?我跟我自己老婆說話有你什麽事?”
“跟你老婆說話你回家說啊,大庭廣衆的看見了我就得管。”寧小誠幾步跨過花壇, 走到男人面前,不卑不亢地。“我算哪根蔥, 哪根蔥也不是,倒是您頭上竄着不是人的苗苗。”
有一個出頭的, 旁邊看熱鬧的膽子也大了:“就是——”
“打女人算什麽能耐啊,有本事你回家打你媽去啊。”一個大姐幫着扶起地上的女人, 關切問:“沒事兒吧?他是你老公嗎?”
女人戴着墨鏡和圍巾,始終低着頭:“……是。”
“是也不能讓他這麽打你。”大姐說話爽利,“這還守着醫院呢,就敢這麽幹,回家不得給你打死了。”
見自己一下成了被圍觀的中心, 男人覺得沒面子,火騰地一下又燒起來了, 作勢還想舉拳恐吓:“你還會找幫手了是吧!!”
手伸到半空中——
被寧小誠攔住。
攔的很客氣,抓着他手腕,勁兒可用的不小,臉上還帶着微笑,眼裏氣勢迫人:“你再打她一下我看看?”
正面交鋒,男人被寧小誠抓着, 不知道什麽原因忽然愣了一下。
住院處保安聽見動靜從大廳跑出來兩個,肩上別着對講機,遠遠地指着僵持的兩人:“哎!你倆!趕緊放開!”
醫院附近都有游行執勤的警察,男人見到身穿制服的人有所顧忌,手恨恨放下,點着寧小誠身後的妻子:“你行——你等着——”
“你也行。”他轉向寧小誠,冷笑,眼中嫉恨,罵了句髒話:“奸夫淫婦!”
“我操!”小誠也急了,這句話罵的他莫名其妙,本意是好心幫一把,沒想到仗義出手還被扣上這麽頂髒帽子。“你再說一遍——”他揪着眼鏡男衣領,這一拳結結實實要往下揍。
眼鏡男臉通紅,梗着脖子,一副有本事你就打的态度。
“趕緊放開,不放我通知警察了啊!”保安見态勢僵持,吹了聲哨子,始終站在一旁動嘴皮子威懾:“快點——”
“趕緊的,我還怕你不通知呢,甭在這兒打嘴炮吓唬人。”寧小誠橫起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他媽還不信了,今天好心辦事兒還能讓人給我扣這帽子。”
這些天心煩意亂,也是借此找個發洩,人哪,不能太老實了,你老實,是個什麽東西都敢騎在你脖子上撒野。
保安就沒想真找警察過來,被寧小誠這麽一激,也急了:“嘿!我還不信了——”
“兄弟,行了行了。”身後大姐趕緊上來拉開他,朝保安擺了擺手。“這人打他媳婦,人家是看不過去才來幫着說句話,你們不過來,現在反倒要抓人,哪有這個道理。都在氣頭上,別當真。”
說完,還勸小誠,“弟弟,你傻啊,跟他們過不去幹什麽,趕緊松開他讓他走得了,這事兒咱幫一次長個記性,再沒下回了。”
大姐手搭在寧小誠胳膊上,用力握了握,一雙常年幹家務活兒的手,看着親切,小誠也不是逮誰跟誰來,分得清好歹。
松了手。
眼鏡男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走前,還回頭吐了自己老婆一口:“呸!”
人群作鳥獸散。
小誠興致缺缺,還回頭問了一句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大姐,您沒事兒吧?”
女人支支吾吾,晃了晃手,想走,結果猶豫了半天,又轉過身來,給他鞠了一躬:“謝謝你……”
“別別。”小誠虛拉着:“我也是看不下去了。”
女人兩只手握在一起,似乎特別着急離開,又好像有什麽想跟他說,很局促。
寧小誠覺得不對,往前湊了兩步。
忽然一伸手拉開了女人臉上戴的墨鏡。
嗡——
橋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正楚楚可憐淚眼朦胧地看着他呢。
寧小誠徹底懵了。
……
兩人并排坐在醫院後頭療養花園的一個長椅上,橋馨始終低着頭。
寧小誠坐在她旁邊,遞過墨鏡,碰碰她手肘:“還是戴上吧,別回頭人家以為是我給你打的。”
橋馨接過來,默默戴好。
“那是……你丈夫?”小誠看着前頭涼亭裏鍛煉的老人,問。
“是。”
寧小誠眼神探究:“怎麽給你打成這樣呢?幾回了?”
“……有幾次了。”橋馨難堪,始終低着頭。
“那你就讓他這麽打,沒想過報警離婚?現在家暴可立法了。”
“也想過,但是……”橋馨咬了咬嘴唇,“每次他都求我。”
打的時候是真往死裏打,求你的時候也能真給你跪下。一個大男人,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證。
你低頭看他一眼,看看這個家,心就又軟了。
當初在這個城市一起打拼,一起努力,他為了你天天騎着自行車跑兩個小時去接你下班,給你買愛吃的點心和熱豆漿,生活點滴,想起來了,就放棄了。
“他以前不這樣,最近這幾個月工作壓力大,公司要裁員,脾氣很差。”
小誠嘲諷一笑:“不可能說轉性就轉性了吧,工作壓力得多大啊,天天靠打老婆發洩。”
“總得有個原因。”
“我前一陣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教學生彈琴,晚上下了班去,那天下雨,學生爸爸怕我不好坐車,就送了我一趟,讓他回來遇上,吵了兩句嘴,就開始了。”橋馨提起這事兒已經很麻木了,“他這人心細,喜歡疑神疑鬼,吵起來也收不住。”
她跟小誠說:“他總跟我說他精神有問題,壓力重,求我帶他來醫院做檢查,如果真有病吃藥調理調理,興許就能好了。”
寧小誠問:“查了?”
“沒查。”橋馨搖搖頭,“測試的系統壞了,讓過兩天再來,所以——”
他又不高興了,她勸了兩句,出門就挨了這一拳。
“你帶他做精神測試,測出什麽毛病,你是想給他治,可回頭你要真受不住離婚了,搞不好拿這病例反咬你一口。”小誠心思多深的一個人,把這點小九九看的清楚着。
橋馨僵了一下,求助般:“可能嗎?”
寧小誠不置可否:“換個角度,我要是他,應該也會這麽做。不過今天真沒看出來是你。”
他想了想,納悶地自言自語:“怎麽就這樣了呢。”
原來那麽好一個姑娘,怎麽就過成這樣了呢。
世事難料,物是人非啊。
橋馨苦澀一笑:“小誠哥,你在這兒幹什麽呢?病了?”
“我岳父剛手術,我過來看看。”
“你結婚了?”橋馨詫然,“什麽時候?”
小誠微笑:“有幾個月了。”
橋馨說:“真的恭喜你。”
“謝謝。”
曾經那麽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一個男人,糾纏了幾年,她逃,她躲,說盡了傷感情的話,現在娶妻成了別人的丈夫,和你并肩坐在長椅上,看你生活不幸,除了幾句慰藉,像個生疏的過路人。
眼裏沒有心疼,也沒有怒氣,剩下的只有悵然和感概。
橋馨變了,他也變了。
橋馨站起來,說:“小誠哥,我得回去了。”
寧小誠問:“還回去,不怕他再打你?”
“學校給老師準備了宿舍,我可以借住。我想考慮離婚了。”橋馨消瘦,站在風口中說。
“好。”小誠也站起來:“真遇上什麽難處了,可以找我。”
橋馨抿着嘴唇,和他分別。
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小誠還站在原地,抄着褲兜。
“小誠哥。”
“嗯。”
“你妻子應該是個特別好的人。”
寧小誠看着她笑笑,大方道:“叫蔣曉魯。”
曉以大義的曉,登山小魯的魯。
“再見。”
小誠說:“再見。”
兩個人,一個往前,一個往後,漸行漸遠。
蔣曉魯站在不遠處,看見他,清脆呼喚,待他走近,問:“你和誰說話呢?”
寧小誠從容走過去,牽住她:“問路的。”
“哦。”蔣曉魯狐疑地回頭:“問個路怎麽包那麽嚴實——”
“看着眼熟。”
寧小誠把她頭扭回來:“別看了,號販子看着能不眼熟嗎,天天在醫院晃,問我要不要號兒。”
蔣曉魯叉腰,歪頭看着他:“你嘴裏能有句實話嗎?”
小誠哈哈笑,笑夠了,正色道:“我前女友。”
這回輪到蔣曉魯笑了,一臉不信:“你就沒一句實話,不說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真是我前女友。”小誠誠懇地又說了一遍,“你不信?”
蔣曉魯嗯了兩聲,連連點頭:“信信信。”
她快語連珠:“你前女友加起來有一個排,醫院能碰見,吃飯能碰見,上廁所也能碰見,上回停車的時候你跟人家說了半天,那個是不是也是你前女友?”
寧小誠說:“那是收費的,歲數有我媽那麽大,告訴我沒零錢了,非讓我給她兩張五塊的。”
一起走到電梯,蔣曉魯忽然嚴肅起來,把寧小誠逼到角落裏,手抵在他腰上,後知後覺地質問:“真是你前女友?”
電梯裏人挨人,人擠人,小誠低眉看着蔣曉魯。不禁想起橋馨被一拳打倒的那幕。
不可否認地,他鬼使神差想起了和蔣曉魯還不熟的時候,她在大街上和人争吵,吵的面紅耳赤還不落下風的模樣。
他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娶這樣一個女孩當妻子。
不甘失敗,也永遠不在乎失敗。
你打倒她,她會跳起來給你更厲害的反擊。
怎麽就和她成了一家子呢?
打開家門,她站在餐桌前,不知道從哪弄了把玫瑰花,還是新鮮帶着葉子的,她拿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掉多餘的根,然後鼓起腮幫子對着花瓣吹氣兒。
回頭看見他站在門口,會甜甜一笑,說:“你回來啦?”
你看着她憨裏憨氣的背影。就又明白了。
都是命啊。
叮地一聲,電梯提示到了樓層。
“先出去。”小誠揚眉,示意她有話別在這兒說。
蔣曉魯依言跟着人群走出去,到走廊拐角通往病房的一出僻靜角落,她又佯怒,迅速轉身:“老實交代——”
代字未完,空曠走廊裏還帶着回聲。
小誠抓着她一只手,砰地一聲,把蔣曉魯抵在牆上,瘋狂親吻。
向來是不願意在公共場合做親密舉動的,以前覺得那是學生才幹的事情,親密的小情侶,在宿舍樓下,在車站,在每一個分別的夜晚。
這麽大的人,做這些,總輕浮了些。
現在才真明白,不是抹不開,是還沒到那份上。
現在你想吻她,真實的親吻,無論在哪兒,讓她感受到你是實實在在抱着她,你擁有她。
唇齒相交。
熱烈滾灼。
他好像說,別問。
蔣曉魯起初睜着眼,一臉茫然,訝異。
然後慢慢閉着眼,手撫摸着小誠後腦勺短短的頭茬,他的脖子,最後乖順摟在他的腰上,閉着眼。
她說,好,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