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的眼淚

按說，在秋如的心中，她是十分期待回家的，但是真正回到家的時候，看見李香，看見父親，似乎總是自己想想的太好。

這個家裏除了弟弟溫建偉能夠給她帶來一些回來的勇氣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喝葉琦一起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霧渡河，離開這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是否會不一樣，是否會好過一些。一想到這裏，秋如猛的驚醒，都在想什麽呢，這是怎麽了，怎麽能有這種想法呢，所謂的夢想，只不過是李曉蒙那樣的有錢人，文化人才能擁有的東西，自己連活着都是問題，更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徒添煩惱。

難得的是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中央的桌子邊上吃了一頓飯，好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場景了，自從李香來到溫家以後，秋如就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人，而像現在大家能夠心平氣和，不再被李香說三道四的一起吃個飯，對于秋如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秋如原本以為，李香會在晚上再次提起去村長家的事情，沒想到，李香這次竟然沉的住氣，什麽話都沒說。

吃完飯，外面的天色已經暗的不能再暗，等到天黑下來之後，天上的星星便璀璨的出現在天空中，溫大強搬了一把椅子，在屋外的道場裏坐了下來。

秋如河溫建偉在竈屋裏洗碗，剛洗完，就聽見溫大強在外面喊道，“秋如。”

秋如趕緊走了出去，“爹。”

“嗯。”

“你也搬把椅子出來坐吧。”溫大強的話像是從天堂飄過來的一樣，悅耳動聽。

秋如心中一陣歡喜，一陣苦澀，今天一天運氣真的是太好了，她又害怕自己一時把所有的好運氣都用完了，“嗯，我去給建偉也搬一把。”

秋如三步兩步跑進屋裏，提了兩把椅子，并排放在溫大強的旁邊，然後坐下。

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天上的星子十分的耀眼，山中的蟲子似乎叫的也很任性，它們叫一會兒，再停一會兒，十分享受這溫和而不燥熱的天氣。

“你在村長家怎麽樣？”溫大強靠在椅子上，眼神投放在遠處，具體又沒有聚焦。

“嗯，挺好的。”秋如知道自己在村長家過的并不好，但是現在弟弟坐在旁邊，她是不想讓溫建偉知道自己在村長家過的是多麽的沒有尊嚴，她可以沒有尊嚴，但是溫建偉不能，他以後是要成為頂有出息的人，而自己現在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建偉，你去屋裏給我和你姐姐燒一壺茶。”溫大強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但是就算明白又能怎樣，他是逃不出霧渡河的，一輩子也只想老老實實的本本分分的在霧渡河做一個老農民。

“哦。”溫建偉恍恍惚惚的，想着其他的事情，這會兒父親在叫他，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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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溫建偉進屋之後，溫大強這才将眼神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看着秋如，再一次問道，“你在村長家到底過的怎麽樣？”

秋如死死咬着下嘴唇，她該怎麽辦，她要照實說嗎？可是照實說了以後，弟弟怎麽辦？

秋如想起了葉琦，他們之間橫着的不止一個十隊和九隊的距離。

可是不管怎樣，她也想為自己再争取一把。

“不好。”

秋如醞釀很久之後，最後，所有的情緒化為這短短的兩個字。

溫大強從口袋裏掏出半截沒有抽完的葉子煙，在這樣的夜晚，并不能看清葉子煙冒的煙，也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兩個人就這麽安靜的坐在黑夜裏。

“在那邊吃的飽嗎？”沉默了許久的溫大強最終問道。

“他們從來不給我飯吃。”從小到大，她一直想着委曲求全，但是往往委屈并不能求全，那麽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她再為自己争取一把有何不可，何況自己說的都是事實。

如果過以前不懂理想為何物，那也就算了，可是先如今既然知道了理想為何物，那麽去嘗試嘗試又有何不可？

“他們罵過你嗎？”溫大強有過許多的想象，但是他始終是沒有想到，村長一家竟然絕情到連飯都不給秋如吃，以前總覺得秋如去村長家或許不是什麽壞事兒，至少吃的飽，客戶秋如去了這麽多天，他們竟然不給她飯吃，想到這裏，這個孤獨寂寥了許多年的老農民，心中還是不舒服的。

“父親，你知道嗎？村長的兒子癱了傻了，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能自己吃飯，不能自己喝水，甚至把屎拉在床上都不知道。我在那邊做什麽？我在那邊喂飯，喂水，掃屎，砍柴，修路。你看，其實我也挺能幹的，男人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我還是能做。”秋如一口氣說了許多的話，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竟然覺得心跳如雷。她的生活在發生一些改變，她不知道這些改變是什麽，但是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溫大強并沒有接替秋如的話說下去，而是一口又一口抽着手中似乎永遠也抽不完的葉子煙。

兩個人再一次陷入這黑暗的沉默之中。

“爹，你的茶，姐你的。”就像兩個人各有所思的時候，溫建偉突然說道。

“哦。”溫大強一把接過溫建偉手中的茶，也不管燙不燙，大口喝了一口。

“爹，晚上少喝一些茶，不然睡不着。”溫建偉坐在旁邊。

“睡不着？”溫大強苦笑了一聲，他為自己這一輩子苦笑，這個時候，他一個兩鬓斑白的人，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他這一輩子，是活的不像個人樣，可是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想過霧渡河外面的世界，想過去踏平全世界，可是現在他頭發花白的不能再花白了，身體佝偻的不能再佝偻了。而他的子女，還要跟着一起受苦。

他的眼角流出一顆淚，在黑暗裏是那麽的悄無聲息，又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就算不喝茶，也會睡不着的。”溫大強眼裏流着淚，可是說話的聲音依舊沒變，恐怕除了他自己，是沒有人知道，他在這樣的夜晚，深深的自責過，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