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

這句話丁霁沒太聽明白, 也沒好意思多問, 畢竟聊的是林無隅聊勝于無的感情經歷……雖然他自己連聊勝于無這一點兒都沒有, 但他還是要保持禮貌,不能沒有節制地探究別人的隐私。

不過林無隅也沒有給他機會多問,收拾好行李之後就洗漱睡覺了。

上床之前還喊了一嗓子:“你差不多得了啊, 明天坐車要早起!”

聽着跟他爺爺似的。

“知道了!”丁霁應了一聲。

躺到床上之後他閉上眼睛,聽呼吸能知道林無隅在上鋪還沒睡着。

“你填完志願就馬上過來了嗎?”丁霁問。

“嗯,”林無隅說, “呆着也沒什麽意思, 說不定還會被學校拉着這個那個的。”

“對啊,”丁霁睜開眼睛, “你到時省狀元一拿,是不是電視臺還會給你做個專訪?”

“……別了吧, 多難受啊。”林無隅啧了一聲。

“好慘啊。”丁霁感慨。

“你以為你躲得過嗎?”林無隅說,“你這種吊兒郎當的, 平時看着連學生都不像,只要進了前三,肯定當典型宣傳。”

“我未必能進。”丁霁說。

“肯定進, ”林無隅的胳膊從上鋪垂了下來, 手伸到他面前,“信學神。”

“得永生。”丁霁跟他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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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無隅笑了:“什麽屁話。”

“你學壞了啊,”丁霁笑着嘆了口氣,“我是不是頭一回聽到你說屁。”

“是,”林無隅翻了個身, “我都跟着你挨過打逃過命了,也不在乎一個屁了。”

丁霁無聲地笑了半天。

今天晚上林無隅睡得還算老實,腦袋沒再挂到床外頭。

但是丁霁酒喝多了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還是撞到了他挂在床外的一條腿。

這人不應該睡床,他就只配打地鋪,随便滾。

不過準時起床,還是林無隅厲害,丁霁都沒聽到鬧鈴響,這幾天起床都靠林無隅拽他。

今天拽他起來的時候林無隅都已經洗漱完了。

丁霁半死不活地晃進廁所,刷牙之前掙紮着問了一句:“你不困嗎?”

“困,”林無隅說,“但是如果誤了車,我車票錢你給報嗎?你還背着我的債。”

“……你車票是我買的!”丁霁含着一口牙膏沫都沒顧得上吐,探了腦袋出來瞪着他。

“哦對,”林無隅點了點頭,拿起手機,“那我記一下,從欠的錢裏扣除……”

“不用!”丁霁喊。

“噴我一地牙膏。”林無隅說。

丁霁有些無奈,又回了廁所,剛把牙膏沫吐掉,林無隅又在後面說了一句:“你這還債之路,道阻且長啊。”

丁霁沒說話,擰開水龍頭捧了水潑到自己臉上。

可以,清醒了。

這次買的車是挨着的,丁霁上車先搶了靠窗的位置:“你的小香蕉借我……”

“嗯?”林無隅看着他,“文明點兒啊,而且也不小。”

“海星!海星!”丁霁一下提高了聲音,“都是黃的我一下說錯了!小海星!你的小海星借我用用。”

林無隅從包裏揪出了小海星遞給他:“有眼睛的那一面兒沖外。”

“哦。”丁霁看了看。

“下車那天就洗幹淨了,”林無隅說,“但是沖臉這邊還是固定比較幹淨。”

“你這麽講究,”丁霁墊着小海星靠在窗邊,“那會兒怎麽拿了我的水就喝啊……”

“吃這方面我很粗魯的。”林無隅說。

“……行吧。”丁霁點點頭。

小海星拿來睡覺是很不錯的,丁霁感覺自己這幾天也沒幹什麽,但在車上一晃,就覺得好像一星期都沒好好睡過覺似的,車還沒開出市區他就睡着了。

中間林無隅叫醒過他一次,拿了一盒飯和一罐牛奶給他。

他吃完了往窗上一靠,又睡着了。

睡着之前還有個疑問,不知道林無隅會不會靠他肩膀上睡覺?

那沒有小海星會不會睡得不舒服?

這個疑問在快到站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丁霁醒的時候林無隅還在睡,睡姿跟他在床上的時候判若兩人。

這會兒他坐在位置上,抱着胳膊,坐得筆直,腦袋稍微往後仰着,下巴上還兜了不知道幹嘛用的口罩。

學那個口罩男嗎?那還不一定是你哥呢?

丁霁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人是真的睡着了,明明可以坐這麽直打瞌睡,還要什麽小海星到處靠呢……林無隅的小海星沒準兒就是個安慰劑。

側面座位突然閃了一道光。

丁霁迅速往那邊掃了一眼,發現兩個女孩兒正趴在小桌板上,相互你擠我我擠你地頭也不敢擡,手裏還抓着手機。

估計是偷拍被忘了關閃光燈。

太不專業了。

偷拍的應該是林無隅,丁霁判斷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臉上被小海星壓出來的皺痕都還在,估計半邊臉都是紅的,抓了抓腦袋發現頭發還是立着的。

林無隅就不一樣了,丁霁又瞄了他一眼。

真的很帥,側臉從額頭到眉骨再到鼻梁,清晰分明的線條……

丁霁移開了視線,他怕林無隅突然醒過來睜開眼睛,那這真有點兒說不清了。

我害怕的是喜歡本身。

丁霁腦子裏随着林無隅側臉的殘影莫名其妙地響起了這句話。

喜歡,有什麽可怕的呢?

林無隅喜歡男人,所以喜歡對于他來說就不是單純一個喜歡這麽簡單了,所以害怕嗎?

丁霁覺得這話對別人可能适用,對林無隅這麽嚣張的人來說,并不适用,他根本不在乎。

那他害怕什麽?

丁霁拿過水喝了一口。

或者他這話……說的并不是他自己?

這個念頭讓丁霁心裏一驚,手裏的瓶子沒拿穩,差點兒掉了,晃出來的水灑在了林無隅手上。

“嗯?”林無隅睜開了眼睛。

“醒了啊?”丁霁放下水瓶。

“快到了吧?”林無隅伸了個懶腰。

“剛廣播說快到了,”丁霁看了他一眼,“你兜個口罩幹嘛?”

“這麽坐着睡覺仰着頭,容易張嘴,”林無隅扯下了口罩,“拿這個勒住下巴……”

“你偶像包袱是不是有點兒太重了啊學神?”丁霁很震驚。

“我墊着小海星就不用這樣了,”林無隅掃了他一眼,“不是被你拿了麽。”

“還你!”丁霁把小海星扔到他腿上。

林無隅把小海星塞回了包裏,順手又拿出一根棒棒糖:“吃嗎?”

丁霁猶豫了一下,接過了棒棒糖:“怎麽還帶着這個,不是一直扔在客廳嗎?”

“這個買完第二天就放了幾根在包裏,”林無隅說,“萬一你焦慮了可以随時叼一根兒。”

“我哪那麽容易焦慮。”丁霁叼着棒棒糖,舌尖在棒棒糖的圓球上裹了裹,覺得踏實多了。

從車站出來的時候,丁霁才突然回過神,他跟林無隅一塊兒混了一個星期,之前居然一直沒什麽感覺,這會兒看到林無隅往出租車排隊的地方看過去的時候,他才猛地感覺有些舍不得。

但如此無聊的行程為什麽會讓他有舍不得的感覺,他有些想不通。

以前放暑假他跟爺爺奶奶出去旅游的時候,會想劉金鵬,還會從外地給劉金鵬寄卡片和信,但那種小朋友式的思念,在長大之後就沒有了。

他跟劉金鵬有時候連着幾天混在一起他都會煩,劉金鵬到他家住的時間超過三天他倆有時候還能為點兒屁事就打起來……

丁霁盯着林無隅的後腦勺,悶悶地跟在他身後。

“叫兩個車還是一個車?”林無隅猶豫了一下,“叫一個車吧,繞一段兒送你回去,然後我回學校。”

不用了!

叫兩個車!

分頭回去!

丁霁很果斷地想着,然後點了點頭:“行,那坐一個車吧。”

明明還在同一個城市,之後應該還會在同一個學校上學,但上車之後,丁霁老感覺分別的氣氛很濃。

這讓他有些焦慮,往林無隅那邊看了一眼。

“嗯?”林無隅看着他。

“你要回家嗎?”丁霁本來想問他再要根棒棒糖,想想又換了詞兒,“你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吧?”

“明天再回去,”林無隅說,“我今天晚上順順思路,我回家跟他們聊,不光是林湛的事,還有我媽的病,我幫不上什麽忙,但也不打算完全不聞不問。”

“有個事兒我之前沒好意思問你,畢竟我還……”丁霁壓低聲音,“還欠了你錢。”

“那你現在就厚着臉皮問吧。”林無隅說。

“……就,”丁霁還是小聲說,“你學費,自己出嗎?你跟家裏僵成這樣,他們能給你拿錢嗎?”

“我有。”林無隅也小聲說。

丁霁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林無隅只說他有,沒說家裏到底能不能給出錢,也沒說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他也不好打聽。

就覺得自己壓力巨增。

車先到爺爺奶奶家,丁霁下了車,隔着車窗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給爺爺奶奶帶個好,”林無隅說,“我走之前給你打電話,得過來拿東西。”

“好。”丁霁點點頭。

很利索地轉過了身,快步走進了樓道裏。

林無隅這話說得他很不爽,直接把出分填志願這段時間都給略過了,他出發之前,沒有再跟自己見面的意思。

丁霁突然就覺得自己很沒勁,之前來回琢磨的那點兒心思現在想想跟個弱智一樣。

還小神童呢?

這智商哪兒神起啊?

回了家之後情緒倒是還揚起來不少,看到爺爺奶奶他就開心。

“給你們就在超市買了點兒亂七八糟的吃的,”丁霁往沙發上一倒,“也不知道都是什麽。”

“不知道是什麽你還拿!”奶奶埋怨地拍了他一下。

“不是我拿的,都林無隅拿的……錢也是他給的,”丁霁說到這兒的時候對林無隅的不爽稍微下去了點兒,“我也不知道他拿了什麽,你打開箱子看看吧。”

奶奶說是說着浪費,但還是很高興地打開了箱子,把裏面塞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外拿:“這個是糖,這個是果脯……哎喲這是什麽我看看啊……這個是老頭兒用的扇子吧,還挺好看……”

“這個小盒兒是什麽?”爺爺問。

“這盒兒真漂亮啊……”奶奶說,“這個不是我們的,這肯定是小霁買了送人的,誰給老頭兒老太太這麽時髦的盒子。”

“什麽啊?”丁霁湊了過去,他不記得有個什麽時髦的盒子。

爺爺把一個紅色的方盒子遞給了他。

這盒子他真沒見過,超市裏也沒有這東西,他有些好奇地打開了盒子,看到了一層半透明的紙。

接着就瞬間反應過來了。

這是應該是個泥人兒。

他跟林無隅轉悠找東西吃的時候,路過了一個泥人兒店,裏頭很多可愛的小泥人兒,他跟林無隅吹了半天,說自己小時候用橡皮泥捏小動物特別厲害。

……這是林無隅送給他的。

但林無隅什麽時候去買回來的,他是完全一點兒都不知道。

頓時覺得心裏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兒。

他很小心地掀開了裏面的那層紙,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泥……雞。

“我去你的吧!”丁霁把盒子往茶幾上一放。

爺爺奶奶拿過盒子往裏看了一眼,頓時笑得收都收不住。

“這是小神仙送你的吧?”奶奶笑着問,“多可愛啊,快拿屋裏放好,一會兒碰地上摔了。”

丁霁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拿過盒子進了自己屋裏。

在書桌前站了一會兒,他打開了臺燈,把泥雞兒……不,泥雞拿出來放在了臺燈下面,仔細看了看。

這個小雞的确很可愛,圓頭圓腦的,腦袋上還頂着一溜紅色的小冠子。

嗯,是只公雞。

丁霁把小雞放到了書桌的小架子上。

下意識地摸出了手機,想要拍張照發給林無隅。

但握着手機愣了半天,他又放下了。

算了,先就這麽着吧。

等哪天把林無隅的那個小書架做好了再說。

林無隅回了宿舍之後一直沒有回家,手機上老爸的電話他也一直沒有接,電話進來他就按下靜音,放在桌上,讓電話一直響到自動挂斷為止。

老媽的手術時間已經安排好了,住院的事也都順利,去找林湛的事他也已經不如實地彙報了,沒有找到人,連相似的人都沒有看到。

他現在完全不需要再接老爸的電話,也不需要再跟他們有任何交流。

還有兩天就能查分了,林無隅看了一眼放在床邊的一個大箱子,裏面是他剩下的衣服,別的東西都在丁霁那裏,填完志願他就可以輕松離開了。

林湛是找得到還是找不到,他都不想再讓自己生活裏有父母的影子。

每天待在宿舍對于林無隅來說并不算難受,看書玩手機,去操場轉轉,沒人的時候到籃球場投幾個球。

讓他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丁霁一直沒再聯系過他。

他塞在箱子裏的那個小雞,丁霁肯定看到了,但也沒有跟他說……總不能因為送了一只小雞,就生氣了吧?

丁霁脾氣挺急的,不至于為這樣的事兒生氣。

那就只能是因為自己的某些态度了。

林無隅也沒打算找丁霁,這人敏感細心,在這種時候他拿不準丁霁的想法,不知道丁霁的态度,不知道他這種反應的原因,也不知道是應該維持原狀還是應該打破僵局,他甚至不能确定丁霁是否還要繼續他們的友誼。

就……先這樣吧。

出分這天林無隅起得很晚,自我感覺鎮定而嚣張。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能睡,醒過來還是因為手機一直在響,吵得他沒法再繼續睡下去了。

電話是老林打來的,林無隅拿起手機,剛接通就聽到了老林破了音的嘶吼:“林無隅!你查分了沒有!”

林無隅一聽這動靜,就知道老林肯定已經查了他的分,他資料什麽的都在老林那兒,而且老林這走調了的動靜,自己的成績應該很好。

“你查了就告訴我呗。”林無隅笑了笑。

“你還挺平靜?”老林喊,“你要知道你多少分你就不會這麽平靜了!”

“多少?”林無隅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成績都很有把握,也沒太去擔心分數。

一直到現在,到這一秒,他才像是睡醒了似的,突然緊張了。

拿着電話的手都開始控制不住地抖。

“你不自己查一下嗎?”老林說,“萬一我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你孩子都還沒生出來,”林無隅說,“不至于就昏花了吧……”

“七百!三十二!親愛的!”老林沒忍住,話都沒等他說完就吼出了分數,“寶貝兒!爸爸愛你!聽到了沒!七百三十二!今年狀元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是你了!”

“……聽到了。”林無隅說,感覺再不出聲老林要唱起來。

“你在宿舍嗎?”老林問。

“在。”林無隅說。

“你等我,別走啊!”老林聲音有點兒喘,“我現在就過去找你,你在宿舍等我!”

“嗯。”林無隅應着。

電話挂掉之後,他在宿舍裏站了能有十秒才回過神,把手機狠狠地往床上一砸。

然後撲到桌子前,對着桌面哐哐哐地拍了能有十多下,接着又轉身在宿舍裏一邊踢床腿兒一邊轉圈兒跑。

跑了幾圈兒之後他跳到了旁邊空了的床上,在床板上用力又蹦又跺腳,床板被他跺出了斷裂的咔嚓聲。

最後他撲回了自己床上,狠狠砸了幾下床板之後,把臉埋在枕頭裏,放肆地哭出了聲。

哭得很大聲,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吵。

一邊哭還一邊又蹬了幾下腿,撞到鐵床柱了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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