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已經是深秋,寒風凜冽,蘇簡站在城門外,許多緒湧了交織在一起。
闊別八個月,心底生出了物是人非的疏離感。
她終于又回來了。
自太子勾結藩王的事情敗露,朝堂一片嘩然,王上廢太子為庶人,并圈禁起來,太子一黨受到了打擊,徹底失勢。
此消彼長,廣王風頭一時無兩,日前還被授命兼國代批奏章,以顯示王上信任。
洶湧褪去,一切都已成定數,現下京城最炙手可熱的便是受到倚重的廣王和再立功的鎮國将軍。
朝裏朝外以兩個人馬首是瞻,莫敢不從。
蘇簡和護送自己的那隊人道了謝,開口又說:“我自己進城即可,不會再有什麽差錯,你們就送我到這裏吧。”
那支十五人的護衛隊倒是沒有堅持,看着人進了城,便啓程回去。
蘇簡離開京城之前,就已經把李氏安排好,李氏這些年來誠心禮佛,她把人托給了幾年前認識的一個尼姑,又捐了大筆的香火錢,讓人照顧好她。
蘇簡沿着街道慢慢走,姜家商號從前的幾家店,都已經易主了,那些人她都不認識。
她走到了姜府,停了下來,姜府的牌匾已經被摘了下來,換上其他的牌匾,大門也重新刷了漆,還擺放了兩座石獅子。要不知道她清楚的記得位置,是認不出這裏是曾經的姜府,還不到一年便已經是物是人非。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蘇簡看着那高挂的紅燈籠,剛準備走卻不像遇到了熟人。
李四從前在姜府做事,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他快走幾步,“小姐是你嗎?真的是大小姐。”
蘇簡微微一笑:“李叔,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麽一會兒事。”
李四想起從前的姜府,不由有些感概,如今人去镂空,再就是物是人非。
他把最近幾個月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姜妄言走之前,都有交代安排好各項事。
如果沒有意外,會一直井然有序的運轉,直到将軍府的人上門。
那将軍夫人說他們小姐再也不會回來了,然後做主賣了鋪子和姜宅,他們也被驅散。
李四嘆息一聲,那些大小姐不守婦道的流言他們是不相信的,奈何是将軍府的人,卻也是沒人敢去作對,所以便成了現在的樣子。
将軍夫人?蘇簡馬上就知道是誰了,這些年自己辛苦攢下來的基業左右是可惜了。
她不相信羅凜全然不知情,那個人既然默許,該是恨極了她吧。
蘇簡和人告別,便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不想到了下午,便有人找上了門。
倚琴一身華服,打扮的十分華貴,擡起下巴看着人,“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回來,我聽人來報還有些不相信,你有何顏面回來,我若是你,便從那城樓一躍而下,也省得讓将軍府都跟着你蒙羞。”
蘇簡笑了下,言語淡淡道:“我如何做,與你無關,我還沒有去找你質問有什麽資格來處理我的東西,你反倒是來找我了。”
倚琴看着風輕雲淡的人,她便是恨透了對方這般什麽都不在乎,高人一等的模樣。
她語氣不善的開口道:“我是将軍夫人,自然有權處置你這的東西,你若是識趣就不應該回來,和那西王世子做一對奸|夫淫|婦豈不是更好,時至今日你做得那些事,将軍府還有你的容身之地?将軍還想看到你嗎?”
蘇簡怔了怔,心裏密密麻麻開始痛了起來,開口道:“你放心,我不會回将軍府的。”
倚琴狐疑的看着人,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麽識時務,猜測對方是不是敷衍自己,這話有幾分可信度。
見到蘇簡淡然坐在那裏,她又有些惱怒被忽視,可轉念一想,她如今将軍府夫人,自然沒必和眼前這個不守婦道的人說什麽。
倚琴看着人,開口道:“你自己說得,不會回将軍府。”
眼見對方程默不語,她也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又說了幾句,便帶着人離開了。
女人的直覺都十分準,雖然将軍和姜氏關系處的不好,但是她直覺姜氏才是她最大的對手。
等人離開,蘇簡本來想休息會兒,那邊店家卻來人通知她提前退房,立刻收拾東西走。
她自然知道怎麽一回事,有人不想讓她住,她倒是沒和人起争執,一個人走出了客棧。
蘇簡又找了幾家客棧,結果都是沒有房,她便一個人慢慢的沿着接到走。
她正在發呆,幾個人突然冒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王二看着人,找了一天人,這下終于找到了。
姜妄言是京城裏出門名的美人,前面和丞相二公子有過緋聞,後來又嫁了将軍做妾,最後還和西王世子有染。
聽說那西王的王妃不喜歡姜氏,賜了絕嗣的藥,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姜妄言才不得不回來。
王二放肆的打量着人,雖然不能生育,但卻和從前一樣的美豔,弄回去當個通房還是可以,反正臉蛋漂亮就行。
王二笑着說:“當日你不肯嫁我,如今走投無路還不是要跟着我。”
他的家底頗豐,幾年前,求取蘇簡過門做妻,後來被冷然拒絕,又因為忌憚鐘璟才熄了心思。
而如今則更不同,這個人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冷冰冰的姜妄言,不是一個被掃地出門的棄婦……沒人會去在意。
蘇簡用力想要掙開,卻被那人的幾個随從圍住。
王二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你若是哄得我開心,我便是憐惜你讓你做妾,不然可別怪我心冷,把你送給我的手下,那幾個人可是粗魯的很,不會憐香惜玉,怕你到時候受不住。”
蘇簡拍掉那人摸她臉的手,開口厲聲道:“放肆,我是将軍妾室,你們敢!”
一人忍不住反駁,“你是将軍夫人?你還把你自己當将軍夫人?”
幾個人同時笑了起來,路過來人也遠遠地看着,有些倒是認出了人,開始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不守婦道,活該。”
“鎮國将軍竟然娶了這個女人過門,我呸。”
“狐媚子,不要臉!”
“你看才回來,這就又惹上事情!賤人!”
“這種女人,就應該去沉塘,半點不值得同情。”
這些聲音都漸漸的耳中模糊,蘇簡幾次想要突圍,都被攔住,體力漸漸流失,心裏越來越絕望。
蘇簡不由得去想,原來她竟然是那種人,若是一個人這樣說也就罷了,卻所有人都這麽想的。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察覺到而已,多麽可悲。
兩個人分開的這些年,她無數次想象重逢,卻到底落到了這樣的下場,也許她不該活着回來。
她死了的話,他也許才會比較開心。。
幾個人騎着馬由遠及近而來,被前面看熱鬧的人賭住了去路,然後有官差來驅走人。
看着來得幾個人貴氣逼人,周圍的看客怕不小心惹上麻煩,也都散開了。
羅凜立于馬上,面無表情的看着被圍住的人。
蘇簡看到人怔了一怔。
王二看到了羅凜,也有些忌憚,這女人好歹曾經是對方的妾……他有些摸不準對方心
羅凜和幾位同僚才從王府出來,那幾個人顯然也認出了蘇簡,其中有個人開口道:“将軍,這不是你府上的夫人嗎?我聽說她不是跟了西王的世子嗎?世子對人十分喜歡,可惜不得王妃喜歡,還賜下了絕嗣的藥,如今她回來了,顧念舊情你也應該把她帶回府,到底是個嬌滴滴的沒人,世子都喜歡,想必你也會喜歡。”
羅凜年紀輕輕去做到位極人臣,又深得廣王看中,自然有人不服,現在有個由頭,不由開口諷刺幾句。
另外兩個人面面向觎,都有些尴尬,也沒有說話。
王二本來還擔心這大将軍護着人,聽人這麽說倒是松了口氣。
他示意人去拉蘇簡。
“動作快一些,不要耽誤貴人時間。”
蘇簡掙脫了人,用為太用力,她撲在了羅凜的馬下,她緩緩擡眼看着人,“不是他說得那樣,我不是……”
“與我何幹。”羅凜冷然的打斷對方的話。
他如今再也不會信她,還被她騙一次,這個人慣于會做戲。
蘇簡一顆心直直的往下墜,他連着她的話都不想聽吧,何況是解釋。
昔日兩個人重逢,也是在這條路上,她坐在馬車上,他立于馬上,如今她跪坐在這裏,他依然立于馬車上,還是當初一樣,其實兩個人之間始終隔着山海,山海不可平。又或者是他更恨她了。
王二親自動手來拉人,蘇簡眼中有淚,心痛的仿佛麻痹了。
哪怕是他在恨她,也不應看她這般受辱,當年救得那個少年呀,其實也不是好人啊。
精神有了片刻的恍惚,她想起曾經有個人靠着她的肩膀說:我以後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我會一直對你好。
他心上的是當初那個小啞巴,半點和如今的姜妄言無關,他那麽恨她。
罷了,眼前人也不是當日那個許下承諾的紅臉少年。
那些人打量她的眼神,讓她仿佛冬天飲冰水,突然就清醒了。
蘇簡看着人一字一頓的說:“欲去長江萬裏通,行船把定未遭風。”
羅凜臉色一變,下一刻翻身下馬,然後拔出了劍,冷然的指着地上的人:“你怎麽知道這句簽文,你見過她?”
這兩句正是多年前,那人替他求得簽文,那支簽一直被他貼身安放,數次拿出來撫摸,上面的字跡已然模糊,簽文他早就已經記在了心中。
蘇簡就這麽看着人,這是他第二次拿着劍指責她,本來心已經不會再痛了,卻并非如此。
以前,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告知他自己的身份,總覺得他能用心感受到。
如今,倒也是不需要了。
蘇簡用力的咬着唇,握緊的手指甲陷入其中也覺得痛,反正身體再疼,也沒有心疼。
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眼前唯一可見的便是他的劍尖,散着寒光。
蘇簡閉上了眼睛,也許死在他的劍下,倒是好的結果,也不會被人折辱。
若是她死了,他應該會開心吧,這麽想着,蘇簡嘴角浮起一絲笑,然後朝着劍劍撲去,電光火石間羅凜便反應過來,把劍收了回來。
那一瞬間,他的心跳竟然停了一拍。
蘇簡失重摔在了地上。
羅凜看着人,涼涼道:“你想要尋死?”他壓下了看到人撲向了劍的怪異感,開口又道:“哪裏那麽容易,這麽輕易的死了反倒是便宜了你,快說,她在哪裏?”
蘇簡心裏越痛,笑容就越淡:“你給我一封休書,或者殺了我吧。”
羅凜臉上的表情更冷,他分不清她是不是又在演戲了,幹脆全然不信。
也對,這個女人又怎麽會讓他如願,只是他卻不會受她轄制,讓她得逞。
羅凜開口冷冷道:“我不殺了你,我不會讓你死,你要活着受報應,現在告訴我,她在哪裏?”
頓了下,他對身後的随從說:“把她帶回府,看好人,若是她死了,你們也不要活了。”
蘇簡怔怔的看着人,她卻像是溺水一般,呼吸都很費力。
羅凜轉過身,再沒有看她。
有一滴淚在地上暈開,下一刻被風吹幹,無人察覺。
既然他們都不在是彼此記憶中的樣子,那就破壞那僅存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