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夜歸

元旦假期之後,一陣兵荒馬亂,丁卓和孟遙總算就都放假了。

臨走之前,丁卓往心外去找方競航打招呼。要放假了,一層樓盡是人來來去去,丁卓在一個病房裏找到了方競航人影。

兩人往值班室去,丁卓問:“阮恬呢?出院了?”

“前幾天就被她父母接走了。”

會診幾次,最後醫院還是決定給她保守治療。是以她這次回去之後,就不再住院了,方競航也希望這輩子都別再在醫院裏見到她。

到值班室,方競航坐下,從抽屜裏翻出封紅包,遞給丁卓,“給阿姨的,替我提前給她拜個早年。”

丁卓把紅包接過去,“我媽可不會給你改口費。”

方競航笑罵:“我操。”

丁卓問他:“你們什麽時候回去?”

“跟我妹商量過,今年不回去了。給爸媽買了年初二的飛機票,讓他們來旦城玩。”

丁卓點一點頭,“我下午走。”

“車票買好了?”

“自駕,跟孟遙一塊兒。”

方競航瞅着他笑得暧昧。

丁卓:“滾蛋。”

方競航斂了斂神色,“開年來了,得請我吃飯。”

Advertisement

“知道,欠不了這頓。”

走前,方競航又叮囑開車路上小心雲雲。

丁卓回去宿舍,把最後一點東西收拾好,給孟遙打電話。

他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服,筆記本,再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必需品。

孟遙那邊也準備好了,他便把門窗鎖好,電閘拉下,去樓下取車,開車過去找孟遙。

今天天氣倒是不錯,風不大,還出了點太陽。

丁卓把車停在樓下,上去幫孟遙拿東西。她在鄰市買的那些特産,已被她細心得分作了四份,拿精美的禮品袋子裝着。

丁卓臨着她的箱子,看她把四個袋子提起來,問道:“就這些?”

孟遙點點頭,去廚房浴室檢查一遍,确定水都關好了,“走吧。”

鄒城離旦城不算近,自駕要六七個小時。

兩人把東西放進後備箱,一道去超市補充了點兒“長期作戰”的給養,才正式出發。

春運高峰,路上有點兒堵,開出城花了兩小時,上高速以後,總算通暢了些。

丁卓一邊開車,一邊跟孟遙聊天,一點也沒覺得枯燥。

到服務區,兩人吃了個晚飯,換孟遙開。

天已經黑了,孟遙放手剎,啓動車子,“很久沒在晚上上過高速,有點怕。”

“沒事,我給你看着前面後面的車。”丁卓打開車窗,把副駕的後視鏡視野調大。

他并不擔心,孟遙開車其實很謹慎,又很穩,換擋換得平穩順滑,他上回就感覺到了。

開了兩小時,車子下高速,再開一小時的省道,就能到鄒城。

“累不累,下車歇會兒吧。”

孟遙“嗯”了一聲,踩剎車降速,把車子靠邊停下。

丁卓解開安全帶,拿上煙盒和打火機,下了車。

孟遙拿了兩瓶水,跟着下去。

道路下面是農田,映着月光,水田閃閃發亮。

丁卓點了支煙,立在風中,抽了一口,沉沉地吐出來。

孟遙把水遞給他,正要說點什麽,車上電話響了,她轉身去車裏拿手機。

王麗梅打來的,問她什麽時候到。

孟遙倚着車身,向着丁卓那兒看了一眼,黑暗中,一點火星忽明忽滅。

“快到了,還有一個小時。”

“那要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給你煮湯圓。”

孟遙嗯了一聲。

王麗梅又問,“要不要我去火車站接你?”

孟遙忙說,“不用,也不晚。”

“行,那你注意安全,到火車站了打個車回來吧,別擠公交了。”

孟遙說“好”,把電話挂斷。

丁卓轉身看她,“家裏打來的?”

孟遙點頭,緩緩走到丁卓身旁。

頭頂夜空漆黑如同深海,三兩粒寒星,遠處燈火人家,像是海上航标。

孟遙微微眯起眼,安靜看着,有點兒入迷。

丁卓轉頭看她一眼,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冷不冷?”

孟遙輕輕搖了下頭,“還好。”

她側頭看他,他寬闊的肩膀把風衣撐起來,有點硬的衣角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她向前一步。

“嗯?”丁卓低頭看她。

孟遙垂着頭,沒說話。

丁卓丢了煙,紅色火星在夜色中劃了一道抛物線,跌進底黑暗的水田之中。

他伸手,手掌貼着後背,把孟遙往懷裏一攬。

風從耳邊擦過,孟遙臉靠在他胸膛上,嗅着他衣服上一點兒淺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很久,丁卓輕聲問她:“走嗎?”

孟遙點點頭。

重回到車上,剩下這段路,換成丁卓開。

沒開車載廣播,也沒交談,車內很安靜,只有引擎的悶響。

越接近鄒城,兩人心裏都越來越沉重。

不知什麽時候,車窗外略過鄒城市政府大樓的一角,孟遙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馬上就要到了。

她沒覺察到自己沉沉地嘆了口氣。

丁卓轉頭看她,“怎麽了?”

孟遙搖了下頭。

丁卓沒再說什麽,車子沿着主幹道向前,過了幾個十字路口,拐彎駛入輔路。

而後,猝不及防,柳條河河水潺潺的聲音,就一下撲進耳朵。

孟遙愣住。

柳條河沿岸路燈都亮着,在遠處,燈火連成一片,在水波中輕輕搖晃。

一時間,仿佛凝滞一樣的沉默,充斥了整個車廂。

沒一會兒,車子就要經過三道橋。

“丁卓。”

丁卓轉頭。

“就在這裏停吧。”

丁卓沒說話,看着她。

孟遙避開他的目光,轉過頭去。

丁卓緊抿住唇。

車開出去一段,丁卓慢慢停了車。

孟遙提上自己的包,拉開車門下去。丁卓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幫她把行李卸下來。

孟遙提了三個禮品袋,留了一個在後備箱裏,“這一袋給阿姨的。”

丁卓沉着眼,“嗯”了一聲。

孟遙一手拎禮品袋,一手拉箱子,“……那我回去了,過兩天見。”

她立了一會兒,讷讷地說了聲“再見”。

丁卓點了點頭。

孟遙提着東西,轉身往前走。

緩緩的水聲,一陣一陣在耳邊回蕩。

她沒回頭,慢慢地走上三道橋。

停下腳步,手扶着欄杆,站定。

盛夏時的記憶,立時撲面而來。

眼前沿河的冬景越發模糊,一種深重的愧疚感讓她驟然手足無措。

她凝視着河中搖碎的星火。

“……曼真……”

丁卓站在原地,一直沒有上車。

他看着孟遙上了橋,立在那兒。夜色之中,一道削瘦的黑色剪影。

他下意識地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含在嘴裏,劃了好幾下小砂輪,打火機裏剛冒出點兒火苗就滅了。丁卓伸出手掌攏住,把風擋着,又打了一下,一股薄薄的火焰噴出來。

他湊近點燃,猛地吸了一口,濃烈的煙霧進入肺腔,心裏那股揮之不去的煩躁、憋悶和愧疚,才仿佛稍稍緩解了一些。

夜風很冷,帶着河流潮濕的水汽。

不遠處橋上那道身影,像一道稀薄的剪影,随時要被風吹散。

從前,讓他們靠近的那種同樣的悲傷,如今也這樣阻隔開他們。

風一陣一陣,吹得手背僵冷,丁卓機械地擡手,把煙送進嘴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橋上的身影終于動了,邁下臺階,踽踽向着橋的那邊走去。

丁卓丢了煙,看着孟遙身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黑暗之中,轉身上車。

到門口,孟遙敲了一下門。

裏面傳來孟瑜輕快的聲音:“來了!”

緊接着,大門打開,孟瑜撲上來一把抱住她,“姐。”

屋內的燈火和帶着甜味的氣息一下湧出來,孟遙凍僵的臉上浮出一抹笑,也伸手用力地抱了一下妹妹,“先讓我進去,外面冷。”

孟瑜幫忙把行李提進去,向着廚房那兒喊了一聲,“媽,姐回來了。”

王麗梅應了一聲,“湯圓馬上就好,坐會兒。”

坐在沙發上的外婆緩緩站起來,“遙遙。”

孟遙趕緊過去拉住外婆的手。

“傻丫頭,手怎麽這麽冷,冰碴子一樣,”外婆摩挲着孟遙手背,拉着她坐下,把取暖器挪到她跟前,“趕緊烤一烤,別感冒了。”

說着,又拿了個橘子,要剝給孟遙吃。

孟遙攔下來,“外婆,先不吃了,馬上要吃湯圓。”

外婆放下橘子,在她旁邊坐下,笑眯眯瞅着她,問她路上冷不冷,累不累,吃沒吃過晚飯,一個人回來怕不怕……

還是拿她當個小姑娘。

孟遙笑了笑,“沒事的外婆,我跟人結伴一塊兒回來的……”

王麗梅恰好端着湯圓出來,“跟誰一塊兒回來的?”

孟遙支吾一下,垂眼道:“就一個老鄉。”

“咱們這兒還有人也在旦城?”

“不是,旁邊縣的。”

王麗梅“哦”了一聲,也沒多問,拿小碗給孟遙盛了點酒釀湯圓,“去洗個手,過來吃湯圓。”

孟遙把外套脫下來,走去卧室。

她摸着牆壁,摁亮了燈,把大衣挂在門邊的架子上。

正要出去,一擡眼,瞥見牆角那兒的一抹白色。

孟遙心口一悶。

一個破了的紙燈籠,挑在那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