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賈母雖不悅,也只能先招呼郡主府來人。
鴛鴦出去片刻後回來道,“郡主府的嚴大爺親自來了,老太太是見還是不見?若是不見,便讓琏二爺出面招待可好?”
賈母道,“就是那個說要報官的嚴家大爺吧,怎麽能不見呢。”
嚴将軍府興盛之時也比不上賈府,更不用提現今衰落了,嚴骥也就只有一個郡主母親拿得出手罷了。不過賈母倒也真的想見見郡主府的小主子。
林黛玉起身道,“既外祖母要見客,玉兒先行告退了。”
“郡主府是因你而來,怎麽你這個正主倒要告退了。”賈母笑呵呵的道,“還不知道教養嬷嬷什麽樣子,玉兒你留下。”
林黛玉哪裏肯,幾番推辭,終究還是避進了碧紗櫥。
三春亦與之同行。
一時嚴骥入了正房,與賈母見禮,“見過史太君。”
“我這外孫女處處勞郡主費心,我實在是過意不去。”賈母忙請他坐下,又叫倒茶。
嚴骥和賈寶玉差不多身量,臉上挂着淺笑,“老太君這話就客氣,我們府上原和林府就是世交。為了林妹妹,母親特意去求了皇後娘娘,這次請的教養嬷嬷是從前在皇後娘娘身邊服侍的。”
賈母一怔,“真是有心了。”
碧紗櫥裏幾個姑娘都有丫鬟湊在近處聽,聞言都悄悄報與自家姑娘聽,迎春木讷的垂着頭,探春亦默然坐着,獨惜春喜上眉梢,坐到林黛玉身旁,只管看着她笑。
林黛玉在她鼻尖輕點,比口型道,“調皮鬼。”
教養嬷嬷姓黎,三十幾許人,姿态端莊不輸有些人家的主母,福身道,“老太君有禮了。”
賈母忙親自扶了一把,“嬷嬷是娘娘身邊伺候過的,我們怎敢受此大禮。”
到此時嚴骥就功成身退了,偏賈寶玉看他生的眉目清俊,起了結交之意,賈母如何舍得他失望,便推了他一把道,“嚴大爺比我們寶玉要大上一些,當得他一聲哥哥。不用這樣拘着,去陪你嚴哥哥喝茶去。”
賈寶玉就挪到了嚴骥邊上的座位,笑問道,“嚴哥哥,往日竟不知還有你這樣的人物,實在是相見恨晚。”
嚴骥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風,“我近來剛至京城。”
賈寶玉又問是否讀書一類,嚴骥就答了在國子監念書,“不過學些淺顯東西,談不上學問。”
賈寶玉就脫口而出道,“不學也罷,國子監教出來的也是蠹祿。”
他原是不在外人面前說這等話的,也就和姐妹幾個背後念叨一下。他見嚴骥人物不俗,又平易可親,就忘了忌諱。
嚴骥容色未改,“寶二爺好志氣。怪道賈府無一人入國子監入學,原是看不上這等教人蠹祿的地方。”
國子監限五品官以上貴族子弟方可入學。
賈政從五品,賈寶玉壓根就摸不到人家門。
賈母聽得這話不好,打圓場笑道,“你寶兄弟是個癡人脾氣,小孩子家家的,你別和他計較。”
“寶二爺天真爛漫,待人熱誠,我怎麽會和他計較。既嬷嬷已然送到,我就先告辭了。”
嚴骥走後,林黛玉方從碧紗櫥出來。
黎嬷嬷上前來拜見林小姐,林黛玉回禮道,“往後就得嬷嬷多指點了。”
也和賈母告辭,“還得回去收拾收拾,晚間再來給外祖母請安。”
賈母摸着她的手道,“可不能怠慢嬷嬷,缺什麽只管和你琏二嫂子要。”
林黛玉笑應了。
賈母又命三春退下,摟了賈寶玉道,“好孩子,往後這話可不敢和旁人說,若讓你老子知道,豈不是又要受罪。”
“嚴哥哥生得這樣好看,必定不是這樣的人。”賈寶玉撒嬌道。
賈母苦口婆心哄道,“你才見了幾個人。單有一種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賈寶玉仍是不信,“他若存了壞心,何必親自來給林妹妹送嬷嬷。”
他自己喜歡對林黛玉好,這個嚴哥哥也對林黛玉好,自然都是好的。
且說黎嬷嬷跟着林黛玉回了仲春館,路上想着剛剛在一旁瞧見賈寶玉和嚴骥對話,心裏先将這位寶二爺當做嚴防死守的對象。
她本不願來榮國府,只是上命難為,好在林黛玉氣度秀雅,生得又貌美可人,着人令她頗有好感。
待進了屋裏,林黛玉親自給她斟了茶,“嬷嬷坐,我讓她們幾個丫頭來給嬷嬷見禮。”
黎嬷嬷哪裏肯坐,站着見了林黛玉的幾個大丫鬟。
林黛玉道,“她們都是跟着我從揚州來的,哪裏有失禮的地方,嬷嬷也請不吝賜教。”
黎嬷嬷笑道,“姑娘不用這樣多禮,明兒老奴再給您講別的,今兒容我躲個懶。”
林黛玉讓雪鴛賞了一對金釵一對金镯給黎嬷嬷,“嬷嬷的屋子就在我奶娘邊上,這個是一點子心意。”
王嬷嬷上來領她道,“嬷嬷随我來,屋子早打掃好了。”
這還是雪雀的功勞,她聽見郡主府送了教養嬷嬷,反應極快的給賈母屋裏的小丫鬟塞了幾個銅板,讓小丫鬟傳話回來。
仲春館又是新修葺粉刷過的,不過略掃掃地,挂了幔帳鋪了被褥就可了。
這天之後,林黛玉除了教丫鬟們識字又多了一樁事,便是聽黎嬷嬷講些京城世家關系,先從郡主府說起,又道光王府和嚴家,這些事就足說了一日。
京城權貴關系交相錯雜,林黛玉本不喜歡這些,只是黎嬷嬷說是郡主特意吩咐要與她說的,便聽得極認真。學的多了,不免有些頭疼,又怕嬷嬷輕視,便讓雪鴛也跟着記,主仆私底下翻出來分說。
每日裏去賈母處請安也由黎嬷嬷陪着,這天用過早飯,薛寶釵母女來了。
薛姨媽聽聞這位黎嬷嬷是皇後娘娘身邊出來的,眼睛都比平日裏亮,薛寶釵卻只是矜持笑笑。
賈寶玉道,“寶姐姐選秀是不是也要請教養嬷嬷?”
薛姨媽笑道,“自然是要請的,你薛大哥還在外面為這個奔波。還是林姑娘面子大,得皇後娘娘親賞了教養嬷嬷。”
“姨媽真是會取笑人。不過是看郡主面子,哪裏是我的。我是個誰,娘娘都不知道罷。”林黛玉捏着帕子的手就緊了緊。
薛寶釵正和探春坐着說話,聽到此處,抿了嘴笑道,“瞧這颦兒,就是這般會說話。”
黎嬷嬷眉頭一皺,“老奴放肆,不知薛大姑娘口中颦兒可是指我們姑娘?”
薛寶釵想起前次王嬷嬷譏諷她之事,自覺失言,輕聲細語道,“是我口誤。原不該這樣叫的。”
這位薛大姑娘黎嬷嬷是聽王嬷嬷提過的。
黎嬷嬷并不肯放過,“聽寶二爺的意思,薛大姑娘也是要選秀的。雖薛家皇商,不必大選,可就小選伺候人,比大選做主子更是要小心謹慎。依着老奴看,薛大姑娘還是盡快請了嬷嬷來教規矩的好。姑娘生的好,不大會落選,落選的都是些有暗疾的。可是選中了,有個一句半句這樣口誤了,主子仁慈還好,主子若是要發落,可就難辦了,輕則罰俸重則喪命。”
薛寶釵當着衆人面被說了一通伺候人之類的話,臉色煞白,已不同往日鎮定,半晌方勉強笑道,“多謝嬷嬷指點。”
黎嬷嬷道,“我不過在宮裏呆過的時日久些,談不上指點。日後姑娘到了我這個年紀出了宮,必然也就懂了。就拿從前貴妃宮裏的一個大宮女來說,素日都是得主子青眼的,偏那日在皇後娘娘面前口誤,饒是貴妃都不敢求情,被拖到慎刑司杖斃了。”
她說完這話,屋裏靜悄悄的,賈母想到在宮中的元春,禁不住一聲長嘆,“嬷嬷說的有理,想我那苦命的孫女,還不知道如何戰戰兢兢呢。”
賈寶玉忙安慰她道,“大姐姐不是做了皇後娘娘宮裏的女史嗎?必不會這樣的。”
黎嬷嬷立時想到皇後宮中的賈女史,“原來府上的大姑娘竟是娘娘宮中的賈女史,真真是巧了。賈女史平日謹言慎行,辦事無不妥當。娘娘亦誇過好幾次。”
賈母看黎嬷嬷的眼神就有些不同,“嬷嬷居然認得我家的大丫頭,無巧不成書啊。”
二人說起元春,倒把薛寶釵忘在一旁。
賈母細細聽黎嬷嬷講了一回元春在宮中的處境,囑咐賈寶玉道,“你也聽仔細了,回頭給你們太太說說,省的她日思夜想。”
直說到時日不早了,賈母方意猶未盡的結束了談話。
回去路上,雪雀好奇,問黎嬷嬷道,“賈家大姑娘真的這樣好嗎?”
黎嬷嬷笑的意味深長,“皇後娘娘說好,自然是這樣好的。最難得,連着貴妃娘娘都說她好呢。”
這廂慈心一片,細聽家中女孩兒境況,既欣慰又感慨,那邊卻有一位,為了自家女孩兒氣得摔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