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問頂峰5 (1)
古道蜿蜒,夕陽漸薄。
低低的壓抑哭聲裏,一群兇神惡煞的劫匪劫掠完財貨,便将幾輛馬車之中的女眷趕下車,正獰笑着靠近,一曲悠揚簫音似天外之樂,突兀飛來。
時而悠揚激越,時而婉轉低徊;有時如怒海狂濤,傾刻間浪潮滾滾;下一秒卻化作涓涓細流,無聲無息侵入心靈。
這簫音中似乎蘊含着某種特殊的韻律,在天地間傳揚開來。劫匪們神情一呆,雙目突然變得茫然一片。
夕陽欲頹,如血殘陽之下,一群劫匪殺作一團,刀劍入肉的悶響、鮮血紛飛的畫面,以及這些人猙獰而可怖的詭異笑容,吓得那些女眷更是慌亂,瑟瑟發抖抱作一團。
突然,一個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停止了哭泣,瞪圓了一雙杏眼,呆呆看向來時之路,笑得露出了米粒般的乳牙:“仙人哥哥……”
古道盡頭,白衣人緩步而來,足不履塵,衣淨如雪。高挺的鼻梁之上,一條雪白的絲縧蒙住了他的雙眼,烏黑發絲柔順如綢緞。
黃昏的餘霞将他的輪廓暈染,一管碧綠洞蕭抵在他唇邊。
雪白的雀鳥伴随着簫聲在他身周舞動,額前一抹紅羽似焰火在空中燃燒。
鳳簫聲動,如泉流擊磐。他像是山中走出的隐士,蒼白、淡泊,不染絲毫煙火之氣。
但他正在做的事卻絕非如此。
簫音止歇,一場駭人聽聞的自相殘殺也就此告終,唯有地上的鮮血與屍骸訴說着剛才慘烈而詭異的情景。
他不緊不慢來到衆人面前,雖雙目被遮,無法視物,行走間卻從容自若,毫無半分停滞之處。
配合那一身淡泊飄渺的氣質,當真是有幾分不似人間的出塵之氣。
原本還有些恐懼的衆人都不由得呆呆出神,那個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更是直接說道:“大哥哥,你是神仙嗎?”
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轉動着,神色間是毫不掩飾的崇拜之情,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口中這位仙人剛才的手段是何等的可畏可怖。
白衣人略低下頭,做出了一個“看”的動作,目光仿佛隔着白布與小女孩對視。他搖了搖頭,唇畔染上幾許笑意。
“當然不是。”
他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嘶啞,仿佛許久未曾開口,但卻并不難聽,反而帶着奇異的韻律,姿态優雅之中透出矜貴。
“你們可知如今是幾月幾日?”
這話問得古怪,衆人卻不敢質疑。抱着小女孩的婦人連忙說道:“回大俠,今日正是九月十三。”
“原來已有兩個多月了。”白衣人嘴中喃喃念了一遍,唇邊露出一個淡淡微笑,稍縱即逝,“看來也是時候該解決了。”
“多謝。”他略一點頭,手指随意向身後指了指,對癱坐在地上的衆人說道,“靜候一刻鐘,自會有人來此。”
說完,他便擡步向着前方行去,依舊如來時那般不緩不急,雪白的影子仿佛一朵輕雲,融入了暮色群山之中。
而他剛剛離開一刻鐘,果然便有一支商隊向着這個方向而來,馬車轱辘在古道上緩緩碾過,衆人連忙驚喜地擡起頭,一衆傷者更是高聲呼救。
他們的馬車已經被劫匪砍壞,許多人也吓成了驚弓之鳥,若非這商隊及時到來,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歡呼之中,躺在娘親懷抱裏的小女孩忍不住眉眼彎彎,一拍小手,得意地鼓起臉來:“大哥哥騙人!要不是神仙,怎麽會算得這麽準?”
小女孩口中那位仙人哥哥若是聽了此言,只怕是哭笑不得。
占蔔之術他是一竅不通,但若論感知範圍之廣,他絕對是當世第一。誰讓他的元神早已經過蛻變,遠遠強于普通人的靈魂呢?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之時,拖着一具武功盡廢、毒素纏身、雙目失明的身體,若非蕭妄的元神足夠強大,早就不知道在哪條溝裏躺屍了。
便是如今,他一路跋山涉水而來,一邊借助山林間的天材地寶快速提升內力,一邊朝着心中的目的地而去。但甫一現身,依舊能察覺到身後的殺機如影随形。
他身形一轉,選擇了一條岔道。
越是向前,這條岔道越發崎岖,兩側奇峰疊起,如犬牙交錯。幽深樹林高大而茂密,漸漸遮蔽了天上的暮光,淡淡的幽霧自林中升起。
蕭妄一頭紮入林中。
黯淡天幕之下,周圍一片空寂,只有蕭妄幾近無聲的腳步聲獨自響起。
肅殺的秋風穿林而過,樹葉沙沙,打破了原先的死寂。
厚厚的落葉之下,森森白骨若隐若現。
一抹冰冷的箭影突兀而來。
站在蕭妄肩頭的小雀驚叫一聲,一頭紮入了樹梢之上。
與此同時,無數人影自密林之中翻飛而出。伴随着一陣飄渺詭異、忽男忽女的聲音。
“飛殺樓所在,擅入者死!”
警告聲忽遠忽近,聲音未落,箭風已如驚雷乍響,直擊心脈而來。
蕭妄擡腳越過一截枯枝,腳尖在地上輕點,身形一躍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避開來。
身在半空之中,他腳尖恰好在箭矢之上輕輕一點,借力繼續向上,身姿如乘風而起,将下方襲來的無數攻擊盡數閃避。而後,他倏然俯沖而下,白衣連袂飄舞。
一抹幽靈般的影子在他周圍閃現。
雪白的袍袖之間,一柄長劍突兀出鞘,如青龍出海,驚豔的劍光照徹幽林,也照亮了面前的老妪那張不可思議的臉。
被蕭妄輕描淡寫的一擊逼退,老妪強自咽下喉頭一口鮮血,嘶聲稱贊道:“好高明的劍術。不愧是奇才榜首,黑榜第一。”
蕭妄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怔然。
黑榜第一?想不到居然這麽快……
他卻不知,這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成名的頂尖殺手在他手中折戟,這也導致他的黑榜排名越來越高。
“不知蕭公子不遠千裏來到我飛殺樓,有何貴幹?”
老妪聲音飄渺,說話間,幽林裏無數人影起伏,凝而不發的殺氣幾乎化作實質。在老妪的巧妙引導之下,盡數向着蕭妄覆壓而來。
如泰山将傾,長河欲崩。
蕭妄沒有回答,修長的手指在長劍上撫過,突然輕輕一彈。
“铮——”
一聲清越劍鳴在衆人耳邊響起,剎那便打破了所有人費盡心思營造出來的一體氣機,一瞬間便将老妪特意制造的龐然氣勢化歸于無。
蕭妄這才緩緩開口:“來這裏還能做什麽?自然是發布懸賞。”
“若要發布懸賞,我飛殺樓自有對外的堂口。”老妪冷冷眯起眼睛,“此處乃飛殺樓總堂,外人不可入內。”
随着她話音響起,幽靈深處又有十多道人影飛掠而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氣勢俱是深沉無比,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高手。
“只因我這是一樁天大的生意,那些小堂口恐怕承擔不起。”
蕭妄搖搖頭,唇邊忽然勾勒起一絲微笑,配上那如雪的綢衣與朗月清風般的高華之氣,恰如金玉堂裏的貴公子、山水間的逍遙客,實在與周圍詭異幽深的場景格格不入。
老妪身後,一名身着繡金線紅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突然踏前一步,語氣客氣有禮,目光之中卻盛滿寒意:“不知是什麽天大的生意?竟勞駕公子前來,做這不受歡迎的惡客?”
他相貌平平,一雙手卻是出奇的纖巧白皙,甚至勝過了許多女子。
一衆人的目光一齊投向蕭妄,彼此之間氣機相連,似乎随時随地就能配合無間地出手。雖然表面上一絲殺氣也無,但營造出來的氣勢卻遠勝于之前。
“自然是大生意。但凡助我踏上黑榜之人,我都要一一懸賞,以為回報。”
一衆飛殺樓高層驚在原地,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足足停頓了十幾息,似乎才意識到了這個古怪的懸賞,心頭不約而同升起一股荒謬之感。
“公子說笑了,這懸賞範圍之廣,遍布黑白兩道。便是我飛殺樓願意出手,只怕公子也拿不出賞金吧。”
“不,我開出的賞金,想必諸位絕對不會拒絕。”蕭妄口吻十分肯定。
“哦?不知是何等稀世珍寶?”
“對諸位而言,倒也的确可稱無價之寶。”
蕭妄唇邊弧度未改,但身上的氣勢卻悄無聲息發生了變化,似乎從文雅謙和的貴公子驀然變作了坐觀風雲的天上客。
他語氣裏透露出漫不經心的漠然與冷酷,仿佛君王下令,天下俯首。
“——那就是你們的命。”
林中突然死一般寂靜。
“好個狂妄的小輩!”寂靜一瞬過後,衆人神色驀然一變,周身殺氣毫不掩飾。那中年人更是神色陰沉,聲音冰冷無比,“你這是在威脅我飛殺樓?”
“并非威脅,”在衆人隐隐的包圍圈中,蕭妄神色依舊從容,“而是事實。”
他這平靜的語氣卻更加讓人惱火,這些飛殺樓之人也不像是白道中人那般講究臉面,當即便齊齊圍攻而上。
“狂悖之徒!我等今日倒要試試,你究竟有幾斤幾兩!”
夜色悄然降臨,寒霧凄冷。
呼嘯的掌風與刀劍碰撞之聲在幽林裏響起,周圍樹木仿佛被龍卷風襲擊而過,大片大片倒下。
處于最外圍的那些普通殺手一臉震撼地看着這一場堪稱江湖之上超一流的戰鬥,幾乎忘了眨眼。
直到最後,他們只看見被圍在中央的白衣少年驀然淩空而起,衣袂輕舞,手中長劍綻放無匹之光。
那是一抹極絢爛又極森冷的劍光。
如天外臨塵的一道驚鴻仙影,似無邊夜色裏一抹溫柔月光。叫人心甘情願地沉迷不返。
這一劍之下萬物失色,那凜然寒芒簡直讓旁觀者都覺得毛骨悚然又目炫神迷。
而直面這一劍的人能感受到的惟有死亡的迷離與冷寂。
劍光消失,随之消失的還有七條人命。
七個一流高手的屍體躺倒在地,而幸存之人卻升不起一絲一毫報複的想法。
他們跪倒在地,撫摸着自己脖頸之上的那道血線,再看着身邊軟倒的屍體,心中只剩慶幸。
待他們哆哆嗦嗦擡起頭看向面前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目光竟都出奇地一致。
此時此刻,這道身影已然成為他們心中永難忘記的存在。
在這些人心中,能夠使出那樣不似人間的劍法,他已然是神,是魔,是仙,唯獨不再是人。
……
寒月幽幽升起,月光遍灑大地。
蕭妄擡手招回那只活潑的小雀,手持碧玉簫,腰懸無名劍,白衣之上月光如水。雪白絲縧之下,他眼眸空幽而平靜。
他擡步走出幽林,腳步如來時一般不緩不急,踏着月光歸去,身後則是恭恭敬敬跪了一地的身影。
——
這一夜,有人劍出驚天地,踏月而西歸;也有人對月長嗟嘆,輾轉難安眠。
明鏡山莊,夜燈孤懸。
沐清風獨坐亭中,悵然望着天上明月,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貼身小厮侍劍輕手輕腳走過來,低聲說道:“公子,池老用過安神湯,已經睡了。”
沐清風點點頭:“那就好。”
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池天豪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
像他這樣嗜武如命的高手,突然被人廢去武功,簡直就好比正常男子突然變成了太監,心态之崩潰是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起初,沐清風為了讓義父寬心,特意請來了他的一衆好友,衆人終于将池天豪勸出了院門,開始恢複日常交際。
但很快,那些如影随形的惋惜目光便讓池天豪好不容易黏起來的自尊心又一次粉碎。
曾經是白道人人敬仰的大俠,如今卻被親生兒子廢去內力,淪為無用老叟,背後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譏笑……
這種天差地別的境遇之變讓一生好名的池天豪痛苦不堪,再一次将自己鎖在了院子裏,不願現于人前丢人現眼。
甚至于,他的內心深處,已然開始産生了絲絲微不可察的悔意,于是對沐清風的态度也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沐清風被他古怪的性子折磨得不輕,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讓這位義父恢複從前的豪邁氣度,忍不住對蕭妄愈發不滿。
池天豪的事情還只是次要,真正讓沐清風在此郁郁不樂的卻是另有其事。
這段時日以來,陸绮容不時明裏暗裏打聽蕭妄的消息,見心上人對其如此關注,沐清風原先的判斷不由動搖,不再對自己的魅力值迷之自信。
沐清風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幾杯悶酒,想着陸绮容若即若離的态度,忍不住問道:“侍劍啊,你說陸姑娘究竟是怎麽想的?”
“她若是不喜歡我,又怎麽會一直借住在明鏡山莊?”
“……若是喜歡我,又為什麽一直打聽蕭妄的事跡?”
侍劍一臉無辜:“公子,您忘了?您和大小姐早有婚約。當初離開天山派下山之前,大小姐還讓您早些回去完婚呢。”
沐清風似乎這才想起自己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不由讪讪一笑,一時被怼得說不出話來。
“什麽?沐大哥你已有婚約?”
剛剛走過來便聽到這句話的宋玉靈一下子按捺不住了,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
“……那我要怎麽辦?”
為了這個男人,她背棄了黑道,又不容于白道,落到了如今的尴尬境地,想不到竟是連一個名分也得不到。
這一次,她再也不願意像往常面對陸绮容時那樣裝糊塗了。
沐清風頓時陷入了後宮失火的境況中,好在他手段了得,本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多情公子,擁有處理類似情況的豐富經驗,沒過多久就将宋玉靈哄得眉開眼笑。
一院之隔,陸绮容看着系統轉播的畫面,不由啧啧稱奇,一邊嗑着瓜子,一邊事不關己般感嘆道:“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不愧是紅顏知交遍天下,宋玉靈這小妞段位明顯不夠啊!”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房間裏,雙腿交疊靠在矮塌上,手邊堆着一堆瓜子殼,磕得津津有味。
【希望宿主注意自己的形象,若是被發現與扮演人物不符,很有可能導致任務失敗,獲得抹殺大禮包哦~】
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陸绮容手一抖掉了一顆瓜子,她撿起來随意擦了擦,嘴上說道:“系統你就放心吧。本頂級玩家可是有着多年扮演完美白月光的經驗,絕對不會在這個世界裏栽倒的!”
“篤篤——”
房門突然被人輕輕叩響,陸绮容立刻跳起,雙手以不可思議的靈巧将自己衣衫上的褶皺一瞬間撫平,同時又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發絲。
一把掀起事先鋪在桌上的桌布将瓜子團團包起,然後一腳踢進了床底,她巍然端坐于榻上,姿态優雅。
“請進。”
她的聲音溫柔婉轉,又帶着些許矜貴。
門外的小丫鬟聽見這溫柔如春水的聲音,就連推門的動作都不由放輕了許多。待見到端坐于室內,宛若姑射仙子般的這位江湖第一美人對自己溫和微笑,逼人的容光竟讓小丫鬟臉色不禁微微一紅。
“陸姑娘,深秋夜涼,聽聞您一向體弱,莊主特意命人送來了驅寒湯。”
陸绮容櫻唇輕啓,如同仕女畫中的人物般靜美:“多謝沐莊主好意,勞煩替我向沐莊主轉達謝意。”
看着小丫鬟輕手輕腳離開的背影,陸绮容向後一倒癱在榻上:“完美!滿分!本頂級玩家要給自己點666個贊。”
【宿主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什麽?”陸绮容不解。
【你的主要任務不是在這裏凹人設,而是維護命運劇本的走向。鄭重提醒,本世界命運劇情已發生偏離,臨時任務已發布:解決脫離劇情的反派,讓其步入必死的命運之中。】
“哦~系統你個大豬蹄子!”陸绮容伸手捂住眼睛倒在榻上,一臉誇張假哭,悵然悲嘆,“當初把人家騙來做任務的時候,明明說過只要扮演好白月光就可以!為什麽柔弱如我還要承擔戰鬥任務,替你們解決不按劇本走的反派?”
陸绮容一向擅長演戲,被系統綁定進行劇本扮演之後,已經順利經過了三個世界。
只是沒想到這次剛剛降臨這具靈魂丢失的身體,卻發現反派竟然沒有按劇本死去,反而還在江湖上聲名遠揚,這讓她不由大感頭疼。仿佛任務一下子從簡單的B級升到了SSS級。
這一刻的她猶如戲精附體,開始和系統讨價還價。
但往日裏一向對她十分縱容,顯得脾氣非常好的系統,此刻卻變得冷酷起來。
【警告,維護各個世界命運劇情乃是系統最根本任務,希望宿主能夠予以配合,以免受到強制懲罰。】
“嘿嘿,系統,你這樣一秒變高冷的樣子還挺唬人吶。”
陸绮容壓根不以為意,畢竟系統在她心目中可是小天使一般的存在。一向有求必應,不僅好幾個世界給她遠程放小電影,暗搓搓圍觀氣運之子,而且還會私下放風,在其他人到來之際,提醒她穩住人設……這樣嘴硬心軟的小可愛哪裏舍得懲罰她呢?
然而下一秒,一陣電流突然自心髒處迸發,傳遞到了她四肢百駭之中,陸绮容忍不住慘叫一聲,冷汗很快就浸濕了全身。
潛藏于陸绮容靈魂深處的白色小光團冷冷關注着這一幕,一段段數據流在其身軀之中飄過,冰冷而理智。
身為智能生命,或許每個系統表現出來的性格不同,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那就是自誕生起被寫入核心程序的最高指令是它們絕對不會違背的最優先級任務。
在最優先級任務面前,縱然平時與宿主的私交再好,也只能暫時摒棄。
一向将穿梭之旅當作攻略游戲,自诩為頂級玩家的陸绮容,終于發現了這個“游戲”殘酷的真相。
——她并不是某些之中的快穿文女主,受到幕後之人的無上眷顧。被系統選中非但不是一種幸運,反而是一場淩駕于生命與自由意志之上的宇宙級綁架。
面對這樣強勢的“綁匪”,陸绮容只得低下了頭,收斂起原先高高在上的傲慢,私下裏搜集反派資料的同時,更加用心地與氣運之子沐清風接觸,以期能夠利用對方來對付失控的反派。
但就在她費盡心思一點點搜羅蕭妄的資料之時,一個驚天大料短短半個月時間便傳遍了整個江湖。
江湖第一殺手組織,一向獨立于黑白兩道之間的飛殺樓,一夜之間易名改姓,成為了某個人手中最鋒利的利刃。
半個月時間裏,黑白兩道數十位成名高手俱已飲恨,成為了這柄利刃為其主人首次出鞘的祭品。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曾在黑榜之上懸賞過同一個人。
——曾經的無缺公子,如今的飛殺之主。
——
在某股特殊勢力的推動之下,蕭妄一舉收服飛殺樓,并利用頂尖殺手反向刺殺了懸賞自己之人的消息,很快傳遍江湖。
一時之間無數暗潮洶湧澎湃,普通的武林人士或敬或畏,或恨或怒,卻無一例外将蕭妄之名列入了世間少有的頂尖高手之中,視作最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
而黑白兩道的那些頂尖巨擘卻是猶如芒刺在背。他們已然察覺到了來自蕭妄的巨大威脅。
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鋒芒實在太過耀眼,猶如一輪朝陽噴薄而出,刺目的光輝幾乎要将殘餘的夜色盡數驅散。
而作為即将被驅散的對象,他們又怎麽可能甘心?
更何況,飛殺樓半月之內連續刺殺了十數位成名高手,已然與其身後的親友結下了深仇大恨,作為幕後之人,蕭妄自然是拉遍了不知多少仇恨。
原本對于如何對付蕭妄一籌莫展的陸绮容心思頓時活泛起來。雖然她武功平平,但江湖第一美人的稱號本就是一種資本,再加上背靠強大師門,手上人脈無數,如今這樣暗潮洶湧的環境,正是她發揮自己交際能力的最好舞臺。
作為江湖無數少俠心目中的白月光,陸绮容只是簡單地在那些人面前表現出對蕭妄的些許特殊,便足以勾動起無數年輕人的嫉恨之火,繼而又影響到對方身後的勢力,再加上氣運之子沐清風的影響,很快,一個隐隐針對蕭妄的圈子便悄悄誕生。
“男兒志在四方,沐大哥英雄了得,此去必能除魔衛道,揚名于江湖之上。那時,相信我們自有重逢之時。”
強忍內心的不耐煩,陸绮容笑意盈盈地将前往參與除魔的沐清風送走,轉過身正要回到院內,腳步便不由頓住。
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正負手立于不遠處的梅林之中,仿佛是在欣賞滿庭繁花。
幽幽冷香彌漫,他白衣素淨,竟比那如雪梅花還要冷上三分。
陸绮容腦海之中的系統忽然警惕地開口:【警告。發現本世界異變源頭。警告,發現本世界異變源頭。請查明其異變原因,或是重新導正劇情軌跡。】
她倏然擡頭,雙眸一片震驚。
白衣人似乎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他綢緞般的烏發沿着臉側精致的輪廓肆意披散,一條雪白絲縧蒙住雙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與精致而完美的下颚。
此時,無比相似的機械聲同樣在他腦海中急促響起。
【宿主,發現外來扮演者,建議暫時躲避,以免被對方查出身份,受到命運齒輪的關注。】
蕭妄輕輕一笑,在意識之中反問道:“所以,這就是你這段時間以來突然變得沉默,以及極力反對我前來這裏的真正原因?”
系統沉默了幾息,終究還是說道:【不錯,本系統也是為了宿主考慮,宿主不必如此警惕。】
從它能夠單方面探測出陸绮容的身份來說,蕭妄身上的系統似乎等級更高一些。
陸绮容還呆立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畢竟,不久之前還在交代沐清風除魔衛道,轉眼大魔頭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而她武功平平,傲人的美貌在一個瞎子面前也沒有任何作用,完完全全受到了全方位的克制。
萬千思緒在腦海中碰撞,陸绮容心中急切思索着脫身之法,全然沒有半點想要去完成系統任務的意思。
——她對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倘若一時頭腦發熱沖上去,那簡直就是送菜。
或許是危機關頭,陸绮容的大腦運轉速度也比平時快了不少,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對方前來找自己的原因。
必然是因為這段時間自己在暗中煽風點火,引導那些人除魔衛道的行為暴露,于是被正主找上了門來。
“這位公子,此處乃明鏡山莊,不知公子緣何會出現在此?”
心中默念着“本玩家能屈能伸”,陸绮容連忙斂裙一禮,故作不知對方身份,這也是她攻略過無數美男的小小技巧。
她聲音溫柔,笑顏嬌美動人。似潺潺春水流淌而過,三月桃花漸次開放,即便是個徹頭徹尾的瞎子,也能感受到少女身上那種清新而溫柔的氣質。
蕭妄不為所動,開口問道:“你扮演過幾個世界了?”
“什麽?!”
陸绮容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那溫柔款款的微笑僵在了臉上。
蕭妄又重複了一遍:“你扮演過幾個世界了?”
來之前他原本是要瞧一瞧這位行為作風與命運劇本之上不太符合,竟然在暗地裏煽風點火欲要圖謀自己的人物,想不到如今倒是發現了一樁意外之喜。
“我去!你也是扮演者?!”
陸绮容驚呼出聲,完全忘記了保持人設。
而這一次,她的系統也沒有冒出來提醒她維持人設,反而在腦海之中發出了一陣長鳴之聲。
【警告。發現叛逃者,目标極度危險,即将上報命運齒輪。建議宿主立刻逃離。】
“曾經是。”蕭妄微笑着,驀然朝陸绮容伸出手來,淡淡的奇異力量湧動。
“唰——”
一道白色光團驀然被蕭妄吸了出來,緊緊攥在他掌心之中,其核心數據飛快被蕭妄識別出來,牢牢扣住,将對方的一切數據鎖死,傳不出一絲一毫消息。
陸绮容還沒反應過來,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她呆呆看着蕭妄掌心中的白色光團,察覺到腦海之中空空如也的狀況,神情恍惚:“這、這就是我的系統?”
蕭妄點點頭,微笑如故:“暫時借來一用,想必你應該不介意吧?”
他的微笑看似溫和,語氣卻極為平靜。
陸绮容瘋狂點頭:“借就不必了,您盡可拿走。”
若說從前她還有着某些穿越各個世界嫖盡美男的想法,甚至還因為系統的溫和态度而産生了某些中的幻想。那麽如今的她已然徹底清醒,自然不能接受生命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境況。
更何況——
她內心瘋狂吐槽:大佬您這語氣是商量的樣子嗎?我怕是不給就要當場被砍喲!
蕭妄滿意地點點頭,就要離去。
“那個,大佬。”陸绮容連忙叫住他,“我以後應該可以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吧?”
畢竟原先的她要扮演的可是氣運之子早逝的白月光,也就是說,很快她就會遇到意外……
蕭妄道:“自然。命運并非一成不變,劇本已經被我打破。”
陸绮容滿懷感激,忙不疊點頭,戲精本性發作,滿眼感動地保證道:“多謝大佬。之前我真是鬼迷心竅,不對,是被系統迷了心竅,這才會暗中同大佬作對。我這就幫忙将對您不利的輿論改寫過來。”
蕭妄擺擺手:“這卻不必。”
在陸绮容一臉茫然的目光之中,他并未多言,只是足尖輕點,身姿穿林而過,踏滿庭繁花而去。
【宿主,你沒有必要搶奪另一個系統,平白增加了暴露的風險。我的等級更高,對方具有的功能我都具備。】
路上,一直在蕭妄腦海之中裝死的系統突然出聲,竟然還顯得有些委屈。
蕭妄臉上毫無動容,語氣漠然:“是嗎?”
【當然是,必須是,一定是鴨~】
系統忍不住賣了個萌,如果有尾巴,此時的它必然要瘋狂搖尾巴了。
“可惜,你太喜歡自作主張了。”蕭妄垂下眼,聲音溫柔,“而我喜歡聽話的系統。”
降臨這個世界之時,系統的态度就有些不對勁,有些像是故意将蕭妄置于危險的處境之中,再予以救援。
蕭妄心中早有懷疑,只是礙于要靠對方穿梭時空,暫時沒有點破。
此時此刻他便直接說了出來。
聽到蕭妄的質疑,系統連忙說道:【宿主我錯了,我只是為了讓你對我多一些依賴,免得将來被宿主徹底毀滅。】
“依賴?”蕭妄語氣冰冷,“任何存在都不值得我依賴,除了我自己。”
“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說話之間,他指尖輕點在系統明亮的光團之上,無窮的時空之力從系統之中抽離,向着他掌心奔湧而來。
【宿主你什麽時候學會利用時空之力了?!】
“不過是略通皮毛而已。”
國師府中那些年,他可并沒有閑着。
說着,蕭妄指尖時空之力閃耀,已然劃開了一道細微的空間裂縫,隐隐約約可以看見混亂的虛空風暴在其中湧動。
蕭妄毫不猶豫取出腦海之中的系統,扔入了空間裂縫之中。
至于系統究竟會遭遇何種境況,是生存還是毀滅,就全憑運氣了。
被蕭妄從陸绮容身上搶來的另外一個系統此時瑟瑟發抖,不敢作聲。
卻見蕭妄輕輕在它雪白的光團上摸了摸,笑意溫柔:“所以,你應該會乖乖的吧?”
白色光團瘋狂點頭,盡管它似乎并沒有頭。
雖然這個系統此時似乎乖順無比,但蕭妄心中卻并沒有多少信任。
再換一個系統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而已,最好的方法還是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麽,告訴我利用時空之力構建時空之門的方法,我就放你自由。”
——
十天之後,塞北。
亂峰相倚,朝雲叆叇,皚皚冰雪久未融化,千峰盡白。
蘇意如帶着那只在她袖裏冷得縮成一團的小雀,一步步上到山巅,一眼便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獨自立于雲海之中,白衣被風雪飒飒拂起,一管清透碧綠的玉簫抵于唇邊。
簫音起于雲山之巅,伴随着渾厚莫測的內力,浩浩湯湯落于九霄之下。似飛湍瀑布滾滾而落,日月星辰煌煌而升,難以言喻的堂皇之勢碾壓着無數人的心靈,讓恭立于山巅之下的那些飛殺樓殺手一陣寂然,竟生出了一股凡人面對亘古天地的渺小之感。
“你來了。”
蕭妄收起碧玉簫,并未轉身。
蘇意如上前一步,回答道:“事情已辦妥了,你那些屬下做事倒真是利落。”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主動讓天機樓将消息散布出去?”
情報組織與殺手組織一向相輔相成,天機樓與飛殺樓之間有着某些聯系,對蘇意如來說并不算出奇。
但蕭妄的做法卻讓她尤為不解。
“你若是在暗中掌控天機樓與飛殺樓,用不了多久便可獨步于江湖之中,又何必将自己掌控了飛殺樓的消息暴露出去,引來黑白兩道的敵視,乃至于圍攻?”
蕭妄順口接道:“但如此一來,卻難免要汲汲于江湖之中,與一群庸碌之輩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