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知道
擡頭,教室空無一人,卻有個葫蘆娃坐在我身邊。
他拿着一團折得小小的紙放在我手上,小聲囑咐:“你珍惜的東西,我小心沒弄破。”
我驚呆愣在原地,萬萬沒想到會是他。
他這麽矮,是怎麽夠到的?
“你怎麽……”
“作為好朋友,你的字怎麽會不認識?”他笑笑,真誠的眼神能打動人。
我感動不已,把那團小心折好的紙拆開,撕得稀碎。
“不重要。”
“西西……”
我皺着眉,“叫你別亂叫嘛。”
“哦。”葫蘆娃趕緊改口:“成蹊。”
“你可以叫小蹊,我們家親戚朋友這樣叫的。”
葫蘆娃微笑着說:“好,小蹊。”
“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兒。”
“真的?”
“嗯。”我說,将那團紙扔進墨水瓶:“不重要。”
“小蹊,其實我挺喜歡跟你一起吃飯的。”葫蘆娃低頭笑笑,又擡頭看着我說:“有你一起比一個人吃飯好多了。”
“去吃飯嗎?”我問,“我餓了。”
“好啊。”
“不知道今天食堂有些什麽菜。”我找到了飯卡站起來。
“能有什麽菜,還不是那些。”葫蘆娃說:“何況現在去好菜都沒打沒了。”
“也是。”
第一次交朋友就被騙,難受還不敢承認,更不敢跟人傾訴,苦悶了一天。葫蘆娃的善意,重要讓我這一天的陰霾終于透出了些陽光。
葫蘆娃,是我這輩子憑自己能力交到的一個朋友。
我不知道方棠和羅霞這頓飯吃得如何,只知道羅霞回來的時候和走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表情,反正提不上開心。
她之前回座位是要路過我身邊的,可這次卻繞道了。之後不管什麽情況她見到我都繞道走,似乎我是閻羅王,能吃了她似的。
……
晚上。
回家路上順道拐去超市了一趟,家裏什麽補給都是老媽批量弄回來,但總有些注意不到的地方。
提着一包東西走到家門口,正好看到方棠在對門開門,他和不是一個方向回來的。
因為愧疚,不敢主動搭話。
方棠見我就笑,走過來站在面前:“去超市了?”
“嗯。”我低頭說。
他輕輕摸摸我的頭,“作文寫得不錯。”
作文……
差點忘了,葫蘆娃都認識我的字跡,他不會不知道。相識多年,就算畫個圈他都能一眼看出哪個是我畫的。
他說完,提着書包回去開門。
“你故意的?”我想起白天羅霞的态度。
他頭也不回,“嗯。”
“沒必要。”
“以後留點心眼兒,總是這麽傻。”他回頭說。
他既然都看到了,那……
“那個……那個作文……”我氣勢越來越弱,想狡辯、想欺騙:“不是……”
“我知道。”方棠打斷我。
“那就好……”
突然發現暗戀好心酸,怕他知道,可到頭來,又怕他不知道。
“咱倆是最好的知己,我不會亂想。”他微微一笑。
“嗯。”我點點頭,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看出什麽。
方棠淺淺地笑,在路燈照耀下像顆名貴的寶石:“晚安。”
“晚安。”我擡頭,勉強對他擠出一個笑。
他看我一眼,帶着笑容回頭開門進去,只留下門關上時鐵鎖碰撞的聲音,在這寒冷的空氣中碰撞。
一月已紛紛揚揚飄起雪花,堆疊在地上被踩得爛爛碎碎,最後潔白變成泥濘,獨一無二的變得沒個形狀。
雪花落在我和他卧室的窗沿,積起同樣的厚度,輕盈變得沉重。
他剛才的每句話都像對我的警告,叫我別得寸進尺。
我們的什麽都聯系在一起,卻突然開始漸行漸遠。待到察覺時,已經離了12756千米。他成了人中龍鳳,而我高攀不起。
終于明白,暗戀最傷人的不是讓他知道,也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
那天我躲在葫蘆娃的庇蔭傘下時,曾在心裏默默覺得他并不矮小,其實很高大。
可那高大的形象就在心裏持續了不到三分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蹊。”
“幹嘛?”
畢業前最後一次期末考試,我很看重,下課時間也在瘋狂被刷題。
“你抽屜裏是不是放了把傘?”
“嗯。”
“借我。”
“你幹嘛?”
“有用。”
我這才擡起頭,有些懷疑地把傘給了他。
半個小時後放學,他拿着我的傘沖出去之後我才發現下雨了。
刷了一晚上題,一點沒注意周遭的變化。葫蘆娃早發現了,于是趕在放學前騙走了我的傘,還帶着它逃走了。經此一事,葫蘆娃的形象在我心裏起碼矮了十厘米。
本來以為雨不大,結果走出教室,站在中間連廊才看到外面風雨是怎樣呼嘯。
正站在那兒犯難,方棠的聲音就出現在耳畔:“看什麽?”
“沒……沒什麽啊……”我還狡辯,裝作無所謂朝樓梯口走。
“沒帶傘吧。”他站在原地說。
我回頭,一副“你怎麽知道的表情”。
“什麽事兒都能忘。”
我小聲嘀咕:“沒忘,想着教室好歹還有一把。”
“那傘呢?”
“借給……別人了……”我吞吞吐吐的。
“下大雨,你把自己的傘借給別人?”方棠瞬間就嚴肅了起來。
“我不知道嘛……”
“你什麽時候傻到這種程度了?”
“我錯了嘛。”
“西西,要學會拒絕。”他彎腰,抓着我的肩說。
“你呢?”
“我不一樣,你除了我誰都可以拒絕。”
我對他的回答司空見慣:“哦。”
“怎麽辦啊,我也沒帶傘。”
“那還好意思說我。”
“我用別人的。”
女朋友。
“哦。”
方棠突然想起:“诶,我記得上次不是給了你一把……”
“那把傘就是你的。”
“啊?”
“你上次給我之後,一直放在櫃子裏沒找到機會還你。”
“你居然把我的傘借給別人?”方棠有些郁悶:“怪不得我沒找到傘。”
“對不起嘛。”
“我的東西,給你了你就留着,不準那給別人用。”
“好。”我乖乖答應。
“反正都沒傘了,走吧。”他拉着我就走。
我趕緊拉住他:“女朋友呢,你不送她啊?”
“分了。”方棠拉着我,腳步一點兒沒放慢。
“什麽時候?”我皺眉問,這麽突兀的分手什麽時候發生的我居然連點征兆都沒發現。
他若無其事地說:“剛剛。”
“剛剛?”
“嗯,剛剛。”
他牽住我的手,在人群中回頭。那雙眼睛又大有明亮,仿佛千山萬水存在其中流動變化。
眼睛這東西真神奇,看山水時有山水,看雲彩陽光有雲彩陽光,看我的時候,有我。
他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在我完全沒想到的時候,突然宣告戛然而止。
可悲的是就算他分手了也沒我什麽事,我們甚至在寒假也很少相處。他又交了個女朋友,是初二的學妹,我連樣子都不知道。
……
還以為羅霞只會變成我們班的幽靈,不會再對我産生什麽實際影響時,一個同學匿名告發了她對同學進行校園欺淩,而那個被欺淩的對象就是葫蘆娃。
德育處老師莫名其妙叫葫蘆娃去辦公室之後,事情就傳開了。
其實那次之後我其實了解過,但葫蘆娃不怎麽願意說,只是給我看了他胳膊上的一小塊一小塊淤青,看樣子身上腿上也不會少。
我很想幫他,但力量微小,再加上他一直不願這些事鬧大,讓老師和家長知道,所以事情就一直擱置。我沒有證據,他不願意,問題解決不了,萬幸那次之後羅霞不僅看到我繞道走,按到我的好朋友也繞道走。
他懦弱地受了苦也不願表現出來,只想做個沒人注意到的透明人。想想其實我也這樣,我們倆其實極其相似。
區別只在于我對這世界還存有一點期望,期望方棠能一直記得我,在心裏某個角落給我留個位置,哪怕只是友情或是親情席。
從辦公室回來,葫蘆娃還是悶着不說話,趴在桌上。據說他什麽都沒說,老師問什麽都說羅霞沒欺負他,身上的淤青也說是自己弄的。
我還是希望他能說出來,不然欺淩不會結束。我們弱小而寡默,很容易再次成為受害對象。
“葫蘆娃。”
他沒理我。
“你不用說謊,就說實話。”我說,“受到了傷害要勇敢說出來,不然一輩子都會活在陰影下的。”
我說得輕松,但其實自己心裏都沒過那個坎。自己遇到這種事會怎麽做?可能也是悶着不說吧。
“我不要。”他将頭埋在手臂間,小聲說。
我勸不動,只好趴在旁邊。自己都沒有勇氣,哪來多的借給別人呢?
沒多久,羅霞的母親就焦急地來了學校。
一到就拉着班主任大聲說話,字裏行間全是些什麽“我們家女兒從小就心軟善良”、“孩子還小,都會犯錯”、“她平時很乖”、“為什麽不欺負其他人就欺負他,肯定是他有什麽問題”、“孩子見小打小鬧”之類的,聲音傳得整層樓都是,從頭到尾各個班都聽得清楚。最後校辦的老師下來才把她拉走,不知道轉到哪兒去協商了。
葫蘆娃的媽媽沒過多久也來了,帶着葫蘆娃出去談話。但結果就是他堅持不說,無論是對父母還是老師。
一節晚自習,大家都在小聲讨論。
有同學說之前就聽說羅霞在其他學校把同學眼睛戳瞎了,有同學說見過羅霞欺負其他班哪個哪個同學,有同學說上次看到方棠和羅霞吃飯,其實是在收拾他,說方棠見義勇為。我心裏明白,方棠那件事,真的是巧合,葫蘆娃也算因禍得福。
傳着傳着,就聽到了躲避我的小聲對話。可能是我從小眼睛不好,所以聽力極其敏銳的原因,隔着那麽遠還是聽到了。
“成蹊跟羅霞關系那麽好,你說還不會也是幫兇?”
“有可能,畢竟她倆幹什麽都在一起,葫蘆娃又是她同桌,沒準兒就是她覺得葫蘆娃好欺負才選作對象的。”
“她平時好像不怎麽說話,也不愛參加活動,這種人心裏很容易陰暗吧。”
“她一直都沒朋友,結果就和羅霞那種人玩得來,這說明了什麽?”
“怪不得葫蘆娃什麽都不敢說,羅霞走了怕被另一個報複吧。”
“畢竟也沒證據。”
謠言是一種能在短時間變換成各種野獸的東西,無情撕咬和事件有關的所有人,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