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纓絡垂旒

六月初六,黃道宜嫁娶,也是最稱了合歡和衛珩生辰的日子。家裏早忙活了好幾日,布置妥當,只等着這一日合歡盛裝出嫁。

閨房裏,陸夫人打手撐開細絨給合歡絞面,說是新嫁娘都要挨的一遭罪。合歡疼得咬牙不語,一張粉臉兒愣是給咬硬了,兩側梆梆地全是肌肉。好容易絞了幹淨,牙根兒又疼起來,面上白一塊粉一塊,瞧着卻是嫩得幾欲掐出水來。

合歡一直坐在鏡前,妝容從一早便在收拾。旁的也不要她操心,今兒盡是打扮嬌豔了,按着禮數走下程子來便可。身邊兒有媒婆傧相領着,稍不記得些禮數也有人提醒,出不了大岔子去。

合歡原以為婚嫁之時的妝容多是重到不能入目的,但見鏡中自己面粉唇紅,又是另一番端莊豔美,倒也滿意。鳳冠霞帔略重了些,加在頭上的珠翠簡直叫她動不得腦袋。先頭心裏還慌措,到這會子已經石頭落心窩坦然了。

陸夫人和陸青瑤一直在閨房裏陪她,說許多知心話。眼見着就是要離別的,追溯起以往的事來,說也說不盡。外頭賓客如何且管不及,只等媒婆開始催轎,陸夫人捏着合歡的手是越發舍不得松開了。嘴裏心肝寶貝的叫,兩句一灑淚,把合歡和陸青瑤也惹哭了,只得抽出帕子來輕輕掖眼淚。

那到婆家如何處事的話,平日裏便說了不少,今兒個更是一籠統地又都說了一遍。合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伸手去勾陸夫人的脖子,“娘親別傷感了,忠王府離咱家也不遠,無事我回來看你就是了。”

“好好兒的。”陸夫人抹淚,“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也不好常往娘家跑。跑得多了,婆家多少有說辭。你房裏的丫鬟都叫跟着你呢,平日裏的事依仗她們就是了。王府裏的人好不好,自己瞧準了再用,別收了那不安分的。”

“女兒省得。”合歡應她的話,外頭媒婆便開始催第三回轎。這下拖延不得了,只好蓋起了龍鳳呈祥水秀錦緞蓋頭來起身。掖起對襟霞帔下的水袖,由人扶着出閨房。陸夫人跟在後頭一路灑淚,眼巴巴兒瞧着合歡上轎,大半身子歪塌在陸青瑤身上。

纓絡垂旒,玉帶蟒袍,百花裥裙,大紅繡鞋。八擡大轎,紅綢金穗子。合歡落座在轎上吸了兩回鼻子,愣生生把眼淚擒着,不落出眼眶來。入目的紅色明豔喜慶,蓋頭角上的明黃穗子悠悠晃着。只此一別,她就再也不是陸家人了。

合歡眼不得見外頭是何陣仗,花轎跟着迎親的隊伍往忠王府去。她能做的,不過就是端坐在轎子裏,混想些有的沒的。想着衛珩是好欺負的,婚後定然寵她,夫妻日子難過不到哪去。又想娘家,算計着一年抽幾個空回來瞧瞧。再想陸青瑤,也不知道陸夫人會與她說個什麽樣的人家。

思緒飄忽,忽又想到靖王,卻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變故,轎子懸空停了。她念着不能掀了蓋頭,只好坐着不動。等外頭事情歇了,自然得往前走。然卻等來轎子落地,颠得她一把撐手扶了轎壁。心裏還不知怎麽了,只知外頭歇了樂聲,有些亂糟糟的。再要問随轎的傧相時,轎簾子卻被打了起來。

合歡從蓋頭沿兒看到赭色袍靴,心覺不好,掀了紅蓋頭就瞧見了靖王那張臉。面色無波,毫無情緒地瞧着她。合歡愣愣地半天兒沒緩過神,倒是靖王上了手,一把扣住她手腕子就要拉走。合歡重身拉了一下,微瞪眸子,“殿下怎麽來了?”

靖王說:“我沒想來,結果卻是來了。”

說完把她抱出轎子,上馬抽鞭一響,揚長而去了。

合歡一直在靖王府玉鳴軒叫檐下碎玉撞擊聲兒醒了耳朵,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叫人破了婚事搶了親了!

而花轎出了國公府半柱香的時辰也未到,就從外頭傳來靖王截了花轎架了新娘的事情。陸平生一口老血哽在喉裏,險些血濺賓客席。好歹是忍了下來,扶着桌席沿兒喘氣,顫着手沖那來報信的小厮說:“到底怎麽回事?快快仔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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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把事情原委說将了一番,只等示下。陸平生一時有些無頭無緒,身上灑紅錦袍這會兒瞧在眼裏倒成了笑話。他跌坐在上首楠木交椅上,半晌才又回了神思,叫那小厮備馬,“随我往靖王府上去,問問那王爺行的什麽事!何至于叫我如此難堪!”

靖王如今滿朝獨大,擔着攝政王的名頭行的自然是天子的事兒。家國大事上不見他糊塗,怎知臨到他陸平生親閨女頭上的事,樁樁件件兒沒一樣是好的。七歲時叫他請了婚旨,好容易等得他良心乍現,卻又突突來這麽一手。當初若是要娶的,又何苦讓府上退那兩箱金錠子?這會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搶親,叫他國公府和忠王府的臉面往哪裏放?!

心裏再是怨怼的,陸平生也不敢當面現出氣勢來。到靖王府前自打了袖子,整齊掖在身前,等下人傳了話,方才往裏去。端的是四平八穩的模樣,卻是撕了靖王的心都有的。

靖王在正廳備好了茶果點心,倒是特特等着他一般。炕幾上擺一溜雨過天晴杯盞,其中涼茶七分,還徐徐冒着些白霧氣。陸平生朝他行了禮,到底有些生氣,“王爺如此行徑,可是小女犯了什麽錯事?”

靖王請他落座,讓丫鬟捧茶過去,說一句:“是我犯了症,往後怕是還得叫你一聲丈人。”

陸平生聽得這話,哪裏還把那茶杯往嘴邊送,只側身往高腳小幾上放了,大有想給靖王磕個響頭求放過的沖動。他又說:“殿下恕微臣直言,當初已經按照王爺的要求退還了兩箱金子。小女已與忠王府定下親事,這一日正是成親之日,這般行徑,怕是不妥。”

靖王徐徐吃茶,“妥與不妥有什麽要緊,本王要說那兩箱金錠子算不得聘禮,你還能有異議麽?我送去貴府上的東西,豈是兩箱金子這麽簡單?那是費下心力的,無有一件沒有來頭。算不得聘禮,那退婚的事兒自當不算。你把閨女許與他人的事兒,我這會兒可不追究,婚禮的事,擇日再舉行便罷了。”

無賴!

陸平生幾要咬碎一口老根牙,萬沒想到靖王這樣的人物也做強搶民女的事。他又說不通透,口舌上氣勢上皆不占優勢。也不能問他一句“你還要臉麽?”,因吞了死蒼蠅一般出了靖王府,到底連自家閨女的面也沒見上一下。回去賓客已散大半,找了陸夫人,夫妻倆淚眼漣漣,只差抱頭痛哭了。

陸夫人但問:“歡兒如何?”

陸平生支出了旁人,徒罵靖王一陣,“如何是好?此番只好随他意了。只是委屈了咱們閨女,好好的婚事叫他攪成這個樣子!”

再提歡兒,他也未得見,說不出是什麽樣子。

合歡卻等在玉鳴軒,俯身廊庑下,紅衣鋪曳一地。鳳冠還在頭上戴着,五色寶石珠子在鬓側擦面。她不知靖王是怎麽個意思,更不知外頭現下如何了。她只身被擄進靖王府,先時還慌錯着急,等了這小半日,眼見太陽下了西牆,倒也不急了。橫豎她這婚事是叫毀了,再幹着急的也挽不回叫人搶了親的壞名聲去。

再等一會兒,用了晚膳,靖王才來瞧她。他背手踏步進屋,見着炕上的一抹鮮紅,仍是微怔了一下。那一張點紅畫黛的臉,十分明豔。

合歡下炕行禮,沉聲言語,“王爺允民女回去了麽?”

“有些事還未商妥,委屈你再等兩日。”靖王目光從她臉上挪移開,自往炕上去坐下,“這事兒是我做得小人,但也不妨礙。等我與你父母商妥下,娶你做正妃。”

合歡盈盈轉身,“王爺何故如此?”

靖王擡頭看她,久久不語,但吃了口茶,說:“我也不知道。”

他确實不知道,三番五次的荒唐,都是因這個小丫頭。想來是荒唐的事一件件兒堆了起來,往下也就不要那臉皮了。原他也沒想去截花轎,動情動心的事兒也不該在他身上發生。但日子越近,心裏那一份焦灼就越深。便是一想她要嫁于旁人,心裏就揪着起了疙瘩,怎麽也捋不順。到成婚這一日,心緒不寧半日,到底是沒按捺住。

他是個不會花言的人,心思半分也不能從嘴上面兒上叫人瞧出來。但說了要娶合歡做正妃的事,再無其他話語,又吃了盞茶便去了。

有丫鬟進來服侍合歡梳洗,言辭少少。卸紅妝裹素衣,躺将到床榻上。合歡想,這一生她什麽都好,就這一樣兒不好,這王爺怕是天生就是克她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累累的 短短的【笑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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