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封口
江梨非常心虛。
她根本不知道孟陵到底聽出來了幾個破綻,但西四所裏出來的人,手段怎麽樣,她是知道的。
孟陵的眼神很是銳利,直直的盯着江梨,好像已經透過她看到了她內心裏那個正在哆哆嗦嗦發抖的小人。
可是她總不能說她是因為那幅畫死過一次的人啊……
第一世自己被處死之前連冤都沒有喊得出來,因為那幅畫是王琳拜托她去找出來的,皇後身邊的姑姑來女官所裏轉了一圈,直接點了她出去,然後就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什麽幕後主使嚴刑逼供,什麽背後陰謀圖謀不軌,沒人相信她這個位置的女官能夠接觸到這種陰私,那還有什麽好問的?
查出來,直接發落,多麽簡單,多麽利索。
那種板子落在身上,從痛到極致再到麻木再到撕心裂肺的感覺,從痛暈過去再被活活痛醒,她喊啞了嗓子,可什麽都喊不出來。
喊冤枉?誰會聽,那幅畫是你親手找出來的。
喊饒命?誰來赦,大不敬沒誅你九組都算開恩。
江梨以為,過了風平浪靜的三輩子,她應該已經忘了當初被活活打死的感覺了,可孟陵陡然這麽一提,所有壓抑在意識深處的痛苦與戰栗,似乎就在那一瞬間,盡數翻湧上來。
“……大人,我沒有壞心。”
白着一張臉,江梨盡了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抖得那麽厲害,但依然無法掩蓋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孟陵只覺得莫名其妙。
或許是出于一種職業倦怠,離了西四所,他并不是一個很喜歡用刑訊逼供的人,對于江梨則更加了,一來沒在那個環境裏,二來也沒必要,這姑娘不是随便問問就自己全招了的人麽……
性格慫成這個樣子,居然還有膽子過來找自己,他也是服了。
可問題是,他不過是說了一句讓江梨講實話,怎麽這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那些西四所裏那些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樣,恐懼驚吓崩潰害怕……
他到底是做了什麽了?
“但凡你有壞心我就不會這麽問了。”
想了想,孟陵終于憋出了一句他自認為是安慰,結果江梨聽了抖得更加厲害了的話。
“大人,原因我真的不能說,可……要不然你真的去查一下?”
皇後一定已經秘密派人僞造了一幅百鶴延年圖,易北這次被皇上提及,皇後不得不讓他參加齋沐,肯定已經對他懷恨在心,一幅圖能拉下來一個有潛力成為未來皇上的皇子,在江梨看來怎麽着都很劃算。
當然,如此想當然的江梨,并沒有意識到一點。
那就是除了她這麽一個怪胎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人覺得,易北會有鹹魚翻身的那一天啊。
孟陵:“……”
真當暗衛是大街上的白菜啊,随便拉着一株就能使喚的?
他吃飽了撐着去查什麽皇上的壽禮啊,皇後就是腦子有天坑也不會行刺皇上啊。
而且江梨怎麽會那麽确定,皇後送給皇上的,就一定是那幅百鶴延年圖,而不是女官所現在人人都在着緊籌備的百孝經?
就現在皇後的行為來看,不管從哪個角度分析,百孝經的可能性都比那什麽圖大得太多,皇後要那幅圖,很明顯就是為了萬一百孝經出了什麽問題,拿來臨時備選的啊。
“你說你在庫房裏看到了那幅真跡,若我去查了,發現庫房裏沒有呢?”
冷笑一聲,孟陵退後半步,不打算再和江梨廢話。
“江女官,若我沒記錯,你管的是古籍史冊,司畫所的庫房,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是怎麽進得去的?”
江梨白着一張臉,始終不敢像去抓易北袖子那樣,去把孟陵給扯回來。
“可……可大人,這事和十一殿下有關啊。”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江梨牙一咬,決定還是給孟陵一點甜頭。
把易北賣掉,總好過把自己賣掉吧。
孟陵輕輕哼了一聲。
“在下可真懷疑女官對我的誠意,原來女官早知那是十一皇子,怎麽前些天還和我說,那位是在下同僚呢。”
江梨終于沒能抵擋得住西四所長期所積累的威壓,和孟陵渾身上下散發着的“我被騙了我不爽”的黑暗氣息,噗通一聲就給跪了。
“大人我錯了,可我真的沒騙你別的啊,皇後獻給皇上的那幅畫肯定是假的,您要不信,您就等着看,壽宴過後要是十一皇子沒事兒,我給您活吞了我屋裏那鋪床,那可是實木的!”
活了這麽久,孟陵第一次聽到這麽畫風清奇的誓言。
“大人你就信我一次,查一下吧,你都已經救過殿下一回了,不差這一回啊,查一下你也少不了塊肉。”
大佬我這都是為你好啊,你這次救了十一皇子,等着回頭人富貴了,肯定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啊,你過後就可等着謝我呢吧。
出于恐懼,江梨沒敢撲上去抱大腿,但哭得的确是情真意切。
孟陵一把匕首直接貼上了江梨的脖子。
“如果我是你,絕不會到處嚷嚷這件事。”
男人的聲音并非是低沉沙啞,但特意壓低的嗓音和渾身上下散發的絲毫不加掩蓋的殺氣,外帶匕首貼肉的威脅加持,殺傷力直接翻倍。
江梨被吓得連哭都給忘了。
孟陵收起匕首,又看了一眼江梨,奕奕然負手走了。
街邊和同僚一邊喝茶一邊等着事态發展的女子,在看到孟陵一個人往回走時,還着實楞了一下。
而等她匆匆忙忙找到河邊,看到還坐在原地滿頭冷汗臉色煞白的江梨時,若不是江梨身上衣衫完好,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可疑的紅痕,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孟陵和人姑娘談崩了,然後不耐煩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啊……
“我說……你還好吧。”
大概是出于女性對女性的直覺的同情,女子在江梨身邊蹲下來,抱着膝蓋,伸手拍了拍江梨的臉。
“你們到底說什麽了,哎呀其實他也沒那麽恐怖啦,這種事情就是你情我願的,你要實在不願意,他也不能拿你怎麽辦嘛。”
江梨木愣愣的扭頭,眼神似乎是看着女子,又像是穿過了她看向別的地方。
然後女子就看到了,江梨脖子上,那個十分明顯而又嚣張的,毫不掩飾的紅痕。
說是指印吧,只有一條,數量太少。
說是唇印吧,幅度太大,嘴巴沒那麽寬。
出于對同僚兵器的熟悉程度,女子幾乎是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孟陵習慣用的貼身匕首壓出來的痕跡。
卧槽這年頭為了逼迫姑娘跟他,居然連匕首都要動用了麽。
什麽時候京城開始流行武力逼婚了啊,我這是太久沒出西四所,跟不上潮流了麽……
女子覺得內心槽湧翻滾,只恨不得立刻飛回去和大家一起交流八卦。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麽啊。”
難得有同僚追姑娘,女子着實是好奇,雖然來接人的時候大人一再囑咐千萬不要多問,女子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說讓我不要把這件事随便亂說。”
很明顯,江梨被吓跑的三魂六魄統統都還沒有歸位,女子一問,二話沒有就把孟陵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給吐了出來。
孟陵應該慶幸,最後一句他沒有和江梨說太過于實質性的內容……
女子同情的又揉了揉江梨的腦袋。
看來是被姑娘拒絕了然後惱羞成怒下令封口啊。
真可憐。
“其實你真的可以考慮看看,他人不錯的,武功又好心也軟,不怎麽會濫殺無辜,脾氣也很不錯,你只要不惹到他,他肯定不會殺你的。放心吧,別怕。”
女子最後把江梨扛回女官所,臨走時,最後決定再為孟陵做一點貢獻。
江梨好不容易才稍微平複下來的小情緒,在聽完女子最後一句話之後,終于沒能忍住,等女子翻窗走了,一個翻身把自己埋進枕頭裏,然後嚎啕大哭。
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一個大腿都抱得這麽坎坷!
而被江梨大哭驚動而來的典儀大人,只當是最近薛從安沒有及時慰問,導致病人情緒過于低落,思前想後,幹脆不動聲色賣了個人情,自己借着身份之便,直接出宮找了一趟探花大人,當面剖白所謂江梨那羞澀的閨閣情緒。
于是,蒙頭哆嗦了半個晚上,只怕孟陵一個想不通就要過來滅自己口的江梨,第二天頂着大大的黑眼圈,見到薛從安火急火燎托典儀大人帶進來的各種零嘴玩物,只覺得啼笑皆非。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