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獵鹿

畫夜果真一路把江梨送到席上,還含笑和引路的小太監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公主有多看重這個伴讀雲雲。

然而這并沒有什麽大用。

江梨一坐下,就覺得四周嫡小姐的目光,嗖嗖嗖就和刀子一樣,蹿了過來。

能來秋狩,除了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家,各家都是花了大力氣走了門路的,怎麽可能嫡的庶的什麽人都拉過來溜,必須把最好的機會留給最好的女兒。

江梨放眼過去,就沒有一個庶女。

除了自己這個怪胎。

左相家的嫡小姐自然有自己相熟的閨蜜圈子,而自己所坐席面身份依然太低,離真正的貴女圈子還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這位妹妹好面生,以前從未見過,剛剛送妹妹來的宮女姐姐是哪位公主身邊的麽?”

江梨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正打算回話,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便突兀的橫插了進來。

“五妹妹,你怎麽也在這裏?”

江梨連臉色都沒變,依然維持着之前大方得體的笑容,站起來,轉身微微彎了彎腰。

“二姐姐,好久不見。”

江家二女,江婉,嫡母膝下唯一的掌珠,平日裏千寵萬愛,只是……

居然連自己家這種門檻都能塞人進秋狩了麽。

突然覺得秋狩檔次好低怎麽破。

“江家姐姐,你家什麽時候多出一位妹妹了,我們怎麽不知道?”

先前和江梨說話的人自然而然就轉向了江婉,一來一去間,江梨是庶女,以及不受嫡母待見所以被送去女官所的事實瞬間就被扒了出來。

一桌人看江梨的眼神,越發詭異。

江梨埋頭吃飯。

自從知道她是江家庶女的那一刻開始,嫡女圈子集體對江梨采取了忽視态度。

原因無他,江家地位本來就不高,就算是江家的嫡女江婉,在這個圈子裏都不算是個什麽好的身份,更遑論江梨一個庶女,壓根就沒有任何值得戰鬥的價值。

連墊腳石都算不上,幹嘛要和她費精神?

明争暗鬥也是很麻煩的事好不好。

于是,晉陽公主所擔心的,江梨因為身份問題而被人刁難欺負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

甚至因為某人戰鬥力實在太弱,導致大家都沒把她當回事,而被自動忽略了過去。

各家嫡小姐們在桌上矜持鬥法,正好便宜江梨,難得在公演上還能撈到不少好東西吃到飽。

散席之後,江梨及早抽身,趕在江婉從人堆裏擠到自己身邊之前,腳底抹油回到自己房間。

而在宮宴上只顧維持形象而完全沒顧得上吃東西的晉陽公主,回房啃着糕點,看向前來謝恩的自家伴讀。

“怎麽樣,那群小姐們還好相處吧。”

江梨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決定實話實說。

“多謝公主關心,各家小姐都很好,下官吃得很飽。”

晉陽公主:“……”

她長這麽大,江梨是第一個和她說,能在宮宴上吃飽的人。

真特娘的心大。

“明天正式開始第一天,要狩白鹿祭天,你就跟着我吧。”

默默揉了揉額頭,晉陽公主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把江梨丢去那一堆嫡女圈子裏去了。

真正的貴女圈,江梨壓根接觸不到,以她的出身能接觸到的那群人,又會嚴重拉低自己的身份。

江梨利索的應了一聲,看看晉陽公主也沒了別的吩咐,趕緊告退回房,好好消化一下肚子裏的吃食。

秋狩第一天,按照規矩是要祭天,若天子能順利獵到一頭白鹿,便是上天降下神谕,以示風調雨順上上大吉。

所以司禮監早在三個月前就在着手準備這件事了。

先是挑選性情溫馴的幼鹿,眼神看上去要聰明伶俐溫順乖巧,性格上要是憨憨蠢蠢看到危險都不會跑,體力上要爆發力不錯後勁卻不足,最關鍵的是,要毛順皮亮有光澤,四肢勻稱很修長,總之就是一看就漂亮得讓人相信是神明的化身。

換句話說,司禮監第一件事,是要去獸舍裏,給鹿選美。

耳朵不小巧有傷疤的,不要,四蹄不勻稱有缺陷的,不要,眼睛不大不濕潤的,不要,毛色不純有分叉的,不要。

千挑萬選過了第一關外貌關的,就要開始準備訓練性情喂養特殊飼料等等一系列工作了。

等到最後送到皇上射程範圍之內的,絕對是幾只又好獵,又看上去輕盈靈巧的小東西。

雖然天子不至于連頭已經被馴化到完全事宜打獵的幼鹿都獵不着,但司禮監仍然準備了另一套和天子禦用箭矢一模一樣的備份,萬一天子看着的是鹿,結果射偏了怎麽辦?

這個時候就需要去撿獵物的內侍配合,把同步準備好的獵物放到大概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然後高高興興的捧回去,回禀皇上上上大吉。

總而言之,秋狩事件高興的事,絕不能讓皇上的興頭掃在第一天!

江梨對這種只需要坐下來觀賞的活動表示出了極大的贊賞,她是個母的,再多來幾輩子都不會去練彎弓射箭,能跟在公主身邊蹭吃蹭喝,鼓鼓掌助助興聽聽長篇大論有什麽要緊?

獵場範圍極大,江梨一直到第二天跟着晉陽公主進到內圈,才真正感受到了秋狩的等級分明。

昨晚自己見到的那一群門戶不高的嫡女,今天被清得一個都不剩。

陪在天子左邊的,是騎着棗紅馬的太子。

跟在天子右邊的,是穿着褐色獵裝的五皇子。

身後是被選來陪駕的年輕臣工。

皇後占據草地上最居中的一塊地毯,淑妃賢妃分坐兩側,萱嫔坐在另一塊上,底下坐着左相家的嫡小姐王萱,以及鳳臺平章家的二小姐,謝傾歌,謝家嫡女。

再下來,便是公主和皇子的席位。

真正的恩寵,只在這些人身上。

江梨緊緊跟着畫夜,有事搭把手,沒事就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一眼都不敢多看。

遠遠天子似乎是側頭和五皇子笑着說了一句什麽,五皇子也回了一句,天子便一催馬,當先跑了出去。

皇後看着看着天子背影的目光,仿佛飽含着無限深情。

“這都不算什麽,今年有意思,鹿皮還不知道父皇會賞給誰呢。”

晉陽公主端着酒杯,精致玲珑的小金杯,琥珀蜜色的上等酒,偏生端着的人沒有嘗上半點的意思,只在指尖旋來轉去,看蜜色波光緩緩漾開。

“從前除了太子和五皇子,父皇可從來沒帶過別的皇子來過秋狩,這回倒好,一下多帶了兩個。”

從感情上來說,江梨是一個字都不想聽,但從理性角度而言,江梨知道,自己最好尖起耳朵一個字都不要漏。

晉陽公主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經都知道了些什麽,這些關乎局勢的有感而發,也不過是随口對着一個信任的人抱怨兩句而已。

畫夜無法理解這些,淑妃不會允許她宣諸于口,她偶爾能發發牢騷的,也只有自己這一個伴讀而已。

“太子殿下是皇上最中意的皇子,也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神鹿自然應該是賞給太子殿下的。”

江梨的回答中規中矩。

明面上來說,就是這個道理嘛。

太子是嫡出,又是長子,無論皇上如何表現出偏愛五皇子,都絕無越過太子的道理。

她記得上一世,直到易北上位之前的兩年,皇上出巡,都還是太子監國呢,天知道易北到底是怎麽做的,才最終擠開太子爬上那張龍椅。

但有一點十分明确,在那之前,皇上絕無易儲之心。

晉陽公主哼了一聲。

“那就看看吧。”

皇上一行還沒從林子裏出來,倒是皇後看上去和兩位高位妃嫔相談甚歡,甚至還将萱嫔和兩位貴女都召去了她所坐的絨毯之上,皇上賞鹿給誰這一點,在江梨看來大概也不是十分要緊。

但看皇後的表情,太子妃的人選應該是很快就要敲定了。

當今皇後雖不姓謝,論起出身來,倒是和王謝二族都沾了些親,王謝二族占據世家首位,其二族之間聯系不可謂不緊密,當今謝家族長,娶的便是王家嫡出的小姐。

真要細論起來,無論是王萱,還是謝傾歌,都和皇後有着八竿子打得着的遠房親戚關系。

不過這些彎彎道道的猜測都和江梨無關。

因為她知道皇後最後會選誰。

謝傾歌。

謝家最受寵的嫡出小姐。

會是這個時候确定麽?

還是待秋狩過後,皇後才會再另尋時機将此事挑明?

馬蹄聲隐隐從樹林裏傳來,所有人頓時都停止交談,引頸傾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盡管結果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但是表情上做得還是十分到位。

皇上一馬當先,意氣風發疾馳而出。

而緊随其後的,竟然不是太子。

五皇子,易賢。

皇後溫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繼而迅速恢複如常,起身帶着衆人迎了上去。

“臣妾恭賀陛下,天降吉兆,佑我國運昌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