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十四
趙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英眉輕蹙,雖然他從來沒有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十分在意自己的儀容,但是也堅信自己不至于邋遢得猶如她的父輩。他本就自小長于漠北,生性灑脫不羁,喜歡控馬馳騁于藍天白雲之下,也喜歡與狼兄們一起追逐于山野村林中。在漠北,那才叫完全不修邊幅,他之前是留了絡腮胡子的。
後來回了京都城,為了不讓別人總以異樣的眼光打量自己,他把胡子刮了。
現在想想,好在那樣的模樣打扮沒有叫她瞧見,否則怕是會吓到她。趙騁嘴角噙着笑意,黑眸透亮,他一雙溫厚的大手還輕輕攥住她的手,用掌心薄繭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磨着她細嫩的皮肉。
他在等她的回答,也在期待着告訴她真相。
唐妧卻覺得他這樣問有些莫名其妙,他有妻室,不是之前他自己親口說的嗎?而且,她從小也算是聽着他的英雄事跡長大的。十年前他十四歲,親率十萬兵馬抵禦北方突厥軍,一戰成名。自從那場戰役後,他的事跡就被編成故事,流傳在民間。十年前,她五六歲,對于她來說,他其實已經算是隔了一個輩分的存在。
說實話,她小時候的确十分敬仰過這樣的大英雄,可是如今見到了,她才知道,茶樓裏的那些故事都是騙小孩子的。
他根本就沒有書裏說的那麽好,不過也是個凡夫俗子,而且還是個喜歡動手動腳的凡夫俗子。
“趙爺忘記了嗎?上回在簪花坊的時候,您親口說過,要買了發簪送給夫人的。”唐妧還清楚記得,當時她真的以為他是來給自己夫人挑選首飾的,哪裏曉得,他那根本就是借機想輕浮于自己。
“我沒有忘記,不過我當時也已經告訴了你答案,那些首飾,後來不是說要送給你的?”趙騁溫聲細語,言罷親了親她眼角。
唐妧整個人都懵住了,仰頭看去,目光正好撞進他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窩裏。她又連忙把當時那件事情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忽然發現,好像的确是那麽回事。
但是她一直都不知道是這樣的,她也根本沒有理會到他的意思。
這麽一想,他自始至終都是想娶自己為正妻的?唐妧驀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一直盯着後面的男人看。
“趙公子,你确定自己沒有開玩笑?”唐妧簡直不相信,他們兩個的身份天差地別,他是堂堂朝廷命官,又家世顯赫,而她不過只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市井小民,又才認識短短數日,怎麽可能會就動了真情?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趙騁見她此刻表情呆得像是小兔般,忍不住又親了一口,才道,“不然你以為,我千辛萬苦讨好你,一心想着哄你開心是為何?難道只是為了抓你回去給我當小妾?想你做妾,我又何必這般煞費苦心,直接逮了人回去關起來就是,我還在乎你是不是高興?”
唐妧晃了晃神,然後道:“你放我下來。”
趙騁沒有固執地繼續圈住她,而是松了手,放她下來。
唐妧站得離他遠了些,有片刻沉默,而後道:“趙公子,您請回吧。”
趙騁起身,雙手緩緩負于腰後,朝她走近兩步。唐妧見狀,也後退兩步,卻一直低着腦袋,不敢看人。
見狀,趙騁也沒有再選擇步步緊逼,他想給她些時間,讓她好好考慮。與此同時,他也需要盡快與唐家人溝通。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身份是占優勢,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看得明白,唐家人并非是那種會攀附權貴之人。将女兒遠嫁京城,又是關系複雜的高門大戶,他們未必會願意舍得。
所以,他不敢貿然上門提親,免得讓人家認為,他是在逼迫。
“這些活計,今天別再做了,好好休息。”他擡手,想幫她把被風吹亂的鬓發輕輕撩到耳邊去,卻見她連連退了幾步,他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收了回來。
她不是應該高興嗎?難道是他吓到她了?
趙騁琢磨不透,眉心便輕輕擰起來,又安靜看了會兒,再三叮囑要她好好注意休息後,離開了。
趙騁沒有走正門,而是從窗戶口一躍而出,唐妧幾乎只是眨了下眼睛的功夫,就瞧不見人了。她呆呆望着窗戶口,有些失神,想着,自己剛剛是不是在做夢。
等了有一會兒,直到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她才坐回去。
望着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她愣愣出神,獨自沉默坐着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關了窗戶吹了燈,爬上床,抱着妹妹阿滿睡覺。
趙騁沒有即刻離開,從窗戶躍出去後,蹿到了屋頂。他站在屋頂上,隐在黑暗裏,負手凝神注視着坐在床邊愣神的小姑娘。他先想的是,剛剛是不是吓到了她,然後又想,她是不是會願意接受自己。
天氣越來越涼爽,晚上睡覺就算關着窗戶,絲絲薄涼秋風也能透過窗棱吹進來。
因為天氣舒适,唐妧還算是睡得香,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兒已大亮。唐妧先自己穿了衣裳梳好頭發,然後幫妹妹阿滿穿衣裳。小阿滿臉蛋睡得紅撲撲的,揉了揉眼睛睜開,見姐姐就在,她小肉球般圓滾滾的身子就撲進姐姐懷裏。阿滿小胖手很有勁兒,抱着姐姐不放手,唐妧拉都拉不開。
“阿滿,起床了。”唐妧擡手,輕輕拍打妹妹圓潤的小屁股。
“不要,想再睡,抱着姐姐睡。”阿滿扭了扭身子,把臉貼在姐姐胸口,吧唧着嘴巴繼續睡。
外面秀禾打了熱水進來,見二小姐在跟大小姐撒嬌耍賴,她似是有話要說,欲言又止。
唐妧看見了,直接問秀禾道:“怎麽了?”
“姑娘,老太太來這邊了,剛剛奴婢去打水的路上瞧見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疾步匆匆的。”秀禾很小的時候就被唐家買來做丫鬟了,她幾乎是跟着家裏大小姐一起長大的,所以,唐府有關老太太跟太太不和睦的一些事情,她也清楚。總的來說就是,老太太十分不喜歡太太,也不喜歡大姑娘。
老太太不喜歡太太,但是老爺很喜歡啊,老爺怕太太會受委屈,所以府上的宅院分成東西兩個院落。老爺這樣做,也是想給太太一個清靜,哪裏知道,老太太因此對太太意見更大。
逢年過節,只要家裏來了客人,她一準拉着人家說太太壞話。說太太不孝敬老人,不敬重她,唆使老爺孤立她老人家。
“好了,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去母親那裏。”唐妧擡手又打了下妹妹屁股,“阿滿,再賴床姐姐真的要生氣了!”
“我起來了!”阿滿聽姐姐說話語氣不對,連忙一滾,然後艱難地爬起來。
唐妧給妹妹穿了衣裳,又幫她梳了辮子洗了臉,然後牽着妹妹小手去母親陳氏屋裏。
屋裏頭,不但唐老太太在,唐老爺唐元森,還有唐家少爺唐錦榮,都在。唐妧牽着妹妹手進去,依着規矩先給幾位長輩請安,然後坐在母親身邊。
“咱們唐家出錢出力,那沈銘峪可以說是唐家供出來的,最後倒是好,人家考中舉人老爺,騰一下飛走,攀上高枝兒了。你們跟我說,沈家親事黃了沒有關系,夏夫人有意想讨這丫頭做媳婦兒。那夏公子這次也是中了舉,夏家家底擺在那兒,我一想,這事兒靠譜啊,可是最後呢?”唐老太太顯然是氣得不輕,手杖重重砸在地上,“說吧,這回夏家怎麽又不行了。”
“娘,其實……”唐元森嘿嘿笑着想解釋,卻被唐老太太罵住了。
“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唐老太太狠狠瞪兒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氣兒,轉身擡手指了陳氏,“你說。”
陳氏面上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卻也态度恭敬道:“娘,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的親事應該做爹娘的說了算。不過,這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還是得細細斟酌一下。”
“那夏夫人為人随和,夏公子我又不是沒見過,模樣不比姓沈的差。又是舉人老爺,夏家又是那樣的家底,你們說,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唐老太太氣得不行,手杖狠狠打在地上,一下一下“啪啪”響,“我不管,既然夏家有這個意思,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你要是不去,我去!”
“娘,您不能這樣,這畢竟是妧妧一輩子的大事。”唐元森雖然也想閨女能夠嫁去夏家,不過閨女自己不願意,他想想也就作罷。這會兒子,自然是站在妻子這邊,要幫着一起勸母親的。
“正是因為一輩子的大事,所以,才畢竟要選夏家。”唐老太太這回打定了主意了,她還非得要做這個主。
唐元森見母親擰脾氣又上來了,也不敢多言,想着母親素來喜歡錦榮,便一個勁給長子使眼色。
唐錦榮會意,連忙轉身道:“祖母,您……”
“你也閉嘴!”唐錦榮話才開了個頭,唐老太太就給罵住了,然後矛頭開始指向長孫,“你讓祖母說你什麽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終身大事怎麽就不曉得着急呢?也沒有讓你立馬就把媳婦兒娶回家來,你先相一相,定下一個來,行不行?說來說去,到底不是親娘啊,你娘要是還活着,絕對會真心實意替你操心打算。”
“祖母,母親有替孫兒考慮,不過孫兒一個沒有瞧得上。”唐錦榮見祖母故意說母親,忙替母親說話。
陳氏進唐家門的時候,唐錦榮還沒有阿滿這麽大,他算是陳是一手拉扯大的。是陳氏教他念書識字,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他認知裏,陳氏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唐老太太覺得自己徹底被孤立了,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一個兩個都幫別人說話,她氣得大口喘了兩口氣,然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雖然這樣的戲碼今兒已經不是頭一回,但是老人家畢竟年歲大了,誰都不敢怠慢,連忙喚了人來去請大夫。
在老太太以死相逼的情況下,最後的結果是,陳氏答應暫時先不去回了夏夫人。
從老太太那邊的院子回來,陳氏拉住女兒手道:“你祖母這回看來是來真的了,非要你嫁去夏家,娘也是怕她再鬧,就應承了下來,暫時先不去回了夏家。等過兩日,老太太身子好些了,母親再親自去一趟夏府,好不好?”
唐妧卻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有關那位趙爺對她的一應行為,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母親。
想開口說,卻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一來,兩人并未定有親事,更不是夫妻,他卻對自己摟摟抱抱,若是與母親說了,母親定然是接受不了的。二來,他權勢滔天,不但是朝廷命官,更是天子近臣,根本不是唐家能夠得罪得起的。
若他真是鐵了心想帶自己去京城,他自是有辦法,唐家阻擋不住,也得罪不起。
到時候,若真鬧得不愉快了,對自己唐家沒有一點好處。
所以她想,他若是真想要的話,她便依了就是。以後做了他的女人,不管如何,于父兄、于唐家來說,也是極大的庇佑。
只是,他說的那些話,他做的那些承諾,她是不敢當真的。想當初,沈銘峪是如何答應自己的?到頭來,還不是負了初心,不管他是不是願意辜負的,但到底是辜負了,誰又知道這位趙公子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若是以後他納了妾,或者是喜歡上了別的女人,她一定不要在意。
在意了,就會傷心,會難過。她不想傷心難過,她想每天都高高興興、快快樂樂的生活。
“妧兒,怎麽了?”陳氏見女兒似是有些走神,疼愛地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秀發。
“娘,您有想過,将來會是京城嗎?”唐妧不敢直接說,畢竟,趙騁也并沒有說會來提親,他昨兒晚上,不過只是表達了一下他的意思,說不定只是一時心熱,就有了這個念頭,或許等過些日子他興致消下去了,他就會忘記自己是誰。
所以,唐妧也只能這樣,先側面問一問母親。
陳氏卻沒有多想,只以為女兒怕因為夏公子将來會去京城所以她怕離家不願意呢,只道:“若是妧妧将來的如意夫婿在京城,娘這身子還走得動的話,會去看你的。阿妧啊,你不要顧慮太多,只要你幸福,娘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