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十四

四十四、

正月十五一大早,外面天都還是深深的藍色,雞都還沒有打鳴呢,阿滿就在床上差不多滾來滾去滾了有半個時辰了。也可以說,她幾乎一夜都沒有睡,因為姐姐跟她說,今天下午要帶着她出去玩兒,她實在激動,就怎麽都睡不着了。阿滿躺在床上又等了會兒,見姐姐還沒有動,她悄悄爬過去,在姐姐耳邊呼熱氣。

小手抓着姐姐胳膊,濕潤潤的小嘴都快貼在姐姐耳朵上了,阿滿呼完熱氣就捂着嘴巴笑。

順帶着,又在被窩裏滾了幾圈,滾到床尾去了。

唐妧伸手去抓,卻只抓到妹妹胖乎乎的小肉腳,也不曉得怎麽回事,迷迷糊糊坐了起來。伸手撩開鵝黃色的絲綢帷幔,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面的天色,還是暗藍色的。

這個時候,最多卯時三刻,又不要起來幹活,時間還早着呢,唐妧又躺了回去。

阿滿呆呆等了半天,沒見姐姐起床,又從被窩裏鑽回床頭來。唐妧就知道是妹妹在鬧,等她一回來,她就一把按住她亂動的小胖身子,故意嚴肅問:“鬧什麽呢?一整夜都不睡,再鬧姐姐晚上不帶你出門。”

阿滿急了,小胖手緊緊抱住姐姐,蹭着撒嬌:“姐姐一定要帶我去,不然阿滿會很傷心的。”

“你都鬧了姐姐的覺了,姐姐睡得不好,就沒有精神,沒有精神就沒有力氣出門。姐姐都不出門了,你還指望娘答應讓你跟哥哥去?再說了,姐姐不去的話,哥哥肯定也不會去的。”唐妧忽然間也就沒了睡意,摟着妹妹,也有些期待着晚上的燈會。她本來也是愛玩的性子,自然喜歡往人堆裏鑽。

“那姐姐你現在快睡,阿滿乖乖的,肯定不動了。”聽姐姐說不去了,阿滿心頓時“咯噔”一下,立即安靜下來。

唐妧靜靜等了好一會兒,都等不到妹妹再說一句話,她笑起來。

“都被你鬧醒了,姐姐怎麽還睡得着?行了,你再睡會兒,姐姐起床了。”說罷,唐妧撐着坐起身子來,等了會兒,還沒有等到妹妹聲音,她湊了過去,就聽見了小丫頭平穩的呼吸聲。

睡着了……

唐妧在黑暗中輕輕搖了搖頭,輕手輕腳穿了鞋子起床後,這才彎腰幫妹妹蓋好被子。又摸了摸她腦袋,然後将紗帳放了下來。

走到外間,點了盞油燈。

秀禾也一早就醒了,聽得內室有動靜的時候,就去打了熱水。唐妧穿好衣裳出去,剛好秀禾打了熱水回來。

唐妧洗漱好後,轉身出門去耳房,卻發現耳房裏亮着燈。外面天還是黛青色,唐妧腳下步子一頓,繼而又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見妙晴正一個人坐在房內案頭邊幹活。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唐妧舉着燈過去,把燈擱在案頭,挨着妙晴坐下,看了看案上擱着的各種發簪首飾,驚道,“難不成你一夜都沒有睡啊?”

妙晴手上動作沒有聽,笑了笑才說:“想着今天要跟師姐出門,興奮得有些睡不着。在床上躺着也是浪費光陰,所以,就幹脆起來了。”

唐妧端端跪坐在軟墊子上,悄悄瞄了眼妙晴,而後笑道:“阿晴,今天雖然說是元宵節,但是其實跟七夕也差不多。我聽……”她想說是聽趙公子說,但是話到嘴邊又及時咽下去了,吞了口唾沫,這才改口道,“我聽哥哥說,今天差不多從下午申時開始,街上就會陸續熱鬧起來,踩高跷啊,舞獅子啊,猜燈謎啊等等,到時候,街上會有很多青年才俊出來走動。你一夜不睡,到時候氣色肯定不好,萬一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你的有緣人,可怎麽是好?”

妙晴手上動作突然停住,擡眸呆呆望着唐妧,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那怎麽辦?”妙晴脫口而出,面上神色也十分急切的樣子,明顯是将唐妧的話聽進去了,“我現在就去補眠,還來得及嗎?”

唐妧就知道妙晴心中有秘密,果然詐一詐,就詐出來了。

“嗯?”唐妧嘴角抿出笑意來,開心得連眼睛都彎成了兩道月牙,故意對着妙晴挑了挑眉毛道,“阿晴,還不對我從實招來嗎?你說,心裏是不是藏着誰了?”

想着又覺得不太現實,他們一大家人才來京城不久,又沒有出過門,根本不會結識誰。

那最有可能的,便就是跟着從湖州一道來的幾個,應該不會是沈銘峪,因為自己的事情,妙晴對他十分有意見。是夏公子嗎?又或者,是哥哥嗎?還是那個謝家的四少爺?

妙晴早跑走了,唐妧一個人坐在案前,也沒有心思在幹活。

唐家到底是小戶人家,并沒有那些大戶人家的晨昏定省的規矩,再加上天又還冷着,陳氏只叫孩子們呆在自己院子裏玩兒,別再出來。所以,夜間失眠的妙晴跟小阿滿,一覺睡到午後才醒。阿滿一覺醒來就伸手摸旁邊,沒有摸到姐姐,她騰地爬坐起來,見外面太陽曬得老高了,就一邊自己穿衣裳,一邊哭。

唐妧剛吃完一碗元宵,此刻正在院子裏摘梅花,聽到屋裏有哭聲,就舉着兩支梅花進屋來。

梅花插在花瓶裏,将花瓶放在外間的紅木圓桌上,唐妧拍了拍手進內室來。阿滿穿着粉紅色的中衣,此刻正抓着襖子往身上套,見姐姐進來了,她跳下床去就抱住姐姐。

“頭發亂糟糟的,臉也髒兮兮的,赤着腳也敢下床來。阿滿,怎麽答應姐姐的?”唐妧把妹妹抱了回去,她坐在床沿,抱妹妹坐在她腿上,她用手給妹妹捂腳,然後一件件幫她穿衣穿鞋。

阿滿聞到了芝麻棗泥的甜香味兒,舔了舔嘴說:“姐姐,我餓了。”

“好了,在院子裏聽到你哭,姐姐就讓秀禾去給你煮元宵了。過來,幫你梳頭。”唐妧抱着妹妹去梳妝臺前的繡墩上坐着,給她梳了兩只抓髻,然後撿了兩朵珠花給她戴在頭上。

阿滿照了照鏡子,覺得美美的,仰着臉沖姐姐笑。

秀禾端了一碗元宵進來,阿滿餓得等不及了,跑過去就趴在桌邊自己吃。

到了下午申時一刻,唐妧牽着妹妹出門,喊了妙晴跟香草,打算一道先去東院去。妙晴沒有新衣裳,身上穿的是半舊的藍色襖裙。今年過年時間匆忙,陳氏也沒有來得及給府上幾個姑娘做衣裳。

不過唐妧姐妹跟香草都還好,唐妧姐妹有去年過年時候只穿過一兩回的新衣裳,拿了來穿,也跟新的一樣。

至于香草,唐妧是最疼這個徒弟的,也跟待妹妹阿滿一樣待她。以前在湖州的時候,每季唐妧都會扯了布請裁縫給香草做新衣。所以,這麽一對比起來,就妙晴穿得最為寒酸了。

妙晴不到十歲就來了簪花坊學藝,每個月都有工錢,好幾年下來,身上也存了不少銀子。

不過,為了能夠跟着唐家一家人上京來,妙晴的積蓄都給了家人。如今算是身無分文,只等着簪花坊在京城開業,她好努力幹活來報答唐家、也順便賺些嫁妝銀子了。

唐妧上下将妙晴打量一番,然後拉她進自己屋子,親自給她選了件自己的衣裳。

師姐妹兩人只差一歲,個頭身量都差不多,所以,唐妧的衣裳妙晴穿着也剛剛好。

妙晴模樣不如唐妧豔麗絕色,不過,也算得上清秀。換了身新衣裳,再簡單化了妝容,妙晴盯着銅鏡裏的自己看,一時間有些愣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打扮一番後,還算是有些顏色。

一番捯饬後,唐妧這才領着妹妹們去東院。

東院陳氏屋裏,此刻站了好幾個丫鬟,連老太太屋裏的雲琴跟雲棋都在。見到這陣勢,唐妧笑着道:“娘,我們不過是去街上看熱鬧的,怎麽打算讓這麽多丫鬟跟着啊?”

“多派幾個人跟着,娘放心。今天街上人肯定很多,只你哥哥一個人,娘怕他管不住你們幾個。”陳氏既然答應了女兒,讓她今天帶着妹妹們出去賞燈,自然也是做好了準備的,所以,一早就跟老太太打好招呼,借了雲琴跟雲棋來,“聽娘的話,別亂瘋,也別亂跑,你們四個人,要緊緊跟着錦榮。”

“我知道了。”唐妧說,“妙晴跟香草不必擔心的,娘要說,就好好說說阿滿,她最淘氣。”

“阿滿才不淘氣呢!阿滿最乖巧了。”阿滿瓢嘴,跺了跺腳,“姐姐就是不喜歡我了。”

“那阿滿自己說的,到時候,姐姐說什麽你都得聽。要是街上鬧脾氣,以後姐姐就是不喜歡你了。”唐妧敲她小腦袋。

“當然了,阿滿當然聽姐姐的話。”阿滿就怕娘突然就不讓自己去,連忙保證,“娘,阿滿一定會乖乖的。”

“你的話,娘現在只能信三分,你保證也沒有用。”陳氏嗔了小女兒一眼,然後對侍候在身邊的齊嬷嬷道,“齊嬷嬷,一會兒你跟着去,一定要盯着二小姐。”

“是,奴婢記住了。”

唐妧道:“那讓秀苗留在家裏照顧娘吧,娘身邊不能沒有人陪着。”

“不用了。”陳氏說,“你們都去吧,看看熱鬧也行。你爹爹今天沒事,會陪着娘,沒事的。”

唐妧點點頭,笑起來:“那我們走了,娘在家好好休息,我們會早些回來。”

“娘好好休息,阿滿乖乖的。”阿滿興奮極了,主動伸手去牽姐姐的手。

唐錦榮早在前院候着妹妹,除了他,趙騁也在。

兩人已經等候多時了,不過倒是不着急,坐在前廳裏說着話。趙騁依舊一襲暗色錦袍,金冠束發,扮相與往日并無多少不同,唐妧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姿閑适,一邊淡笑着與唐錦榮說話,一邊手中捧着一盞茶,素白色的兩只大手,一只托着杯底,一只拎着杯蓋,說的少,聽的多。

見人來了,他慢悠悠扭過頭來看,就見自己心儀的姑娘一身藕荷色襖裙嬌嬌俏俏走了進來。

唐妧倒是沒有想到趙騁也在,腳下步子頓了片刻,繼而才又走近,朝着趙騁施了一禮,然後對自己哥哥道:“時間差不多了,我都聽得到外面街上的鑼鼓聲,哥哥,咱們走吧?”

阿滿早等不及了,颠颠跑到哥哥懷裏擠着。

“去遲了,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唐錦榮彎腰将小妹扛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他兩只手緊緊攥着妹妹手,這才笑問:“你自己貪懶起得遲了,還賴哥哥不成?哥哥等你們幾個時辰了,走吧。”

唐錦榮今天穿着一身深藍色直綴,微黑的一張俊臉上,滿滿都是笑意。

經過妙晴身邊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兩眼。妙晴見他走過來,就已經稍稍退後了一步,然後腦袋微微低垂着。雖然低着頭,但是她也能夠感覺到他剛剛多看了自己兩眼,心突然就“噗通噗通”跳起來,一雙手也緊緊絞着帕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緊張?激動?興奮?似乎都難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之所以不願意留在湖州嫁人,非要跟着唐家一家來京城,為的不就是能夠多看他兩眼嗎?

可是她也知道,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會瞧得上自己的。所以,以前每回去唐家的時候,她都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心,生怕叫任何一個人看出來。

他一直不肯娶妻,她雖然知道不可能是因為自己,但是心中還是有些雀躍的。

只要他一日未有娶妻,那麽,她就還有做這個夢的機會。跟着來京城,只盼着,等哪日她成了京城裏的名人兒了,或許就可以與他并肩站在一起。

她本來是對未來滿懷希望的,可是那一日,謝七小姐跟裴小姐來府上做客,她看出來了,裴小姐也心下喜歡公子。

她本來燃起的熱情一下子全部都沒有了,裴小姐,怎麽是她能夠比得了的?若是裴小姐想嫁給公子,就算公子不願意,裴家那樣的權勢之家,也會有很多法子。

她如何比得了?

所以那日,她哭了。

本來今天能夠跟着公子一道去賞燈就已經很滿足了,卻沒有想到,素來都不會怎麽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公子,會特意多看自己兩眼。妙晴不由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因為今天穿得漂亮又描了眉毛點了胭脂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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