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桑寧覺得,徐初陽和她印象中的似乎有些不同。以前她覺得他溫柔體貼、好脾氣,最重要的是很喜歡自己,可在經歷一連串的事情之後,桑寧卻又不那麽肯定了,因為一切都和她想像中的略有差距。徐初陽比她想像的有錢,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溫柔、那麽愛她。
拜訪家長的事令她覺得徐初陽不夠信任自己,弄錯戒指的事讓她覺得徐初陽或許根本沒想結婚,而那日午後在租書店裏聊到的分手原則,又讓她覺得這段感情對徐初陽而言并沒有那麽重要,不然也不會那麽肯定地說如果分手就一定不會回頭。
所以徐初陽真的愛她嗎?如果愛,是不是就該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加以安撫,就像他原來做的那樣,而不是……
“又要出差?”桑寧握筆的手微微一頓。
“嗯。”徐初陽一面擦着頭發,一面走到床邊,垂眸瞧了眼她攤放在床上的書冊,“在做批注?”
“随便寫寫。”桑寧将書合上後翻身坐起,“這次要去哪,南部嗎?”
徐初陽搖搖頭,将毛巾撤下,“巴黎。”
“巴黎。”察覺到自己音量過大後,桑寧清了清喉嚨繼續問:“又是兩周?”
“或許會更久一些。”徐初陽在床上随意一躺,浴巾下的結實長腿悠閑交疊,殘留的水珠在發絲上輕懸,偶爾落到胸膛上留下一道道細微的水痕。他長臂微探,将她眼前的書抽走翻看。
桑寧跪坐在他身邊,一臉郁悶:“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出差?”
“因為我們在巴黎也有分店。”海外業務本來是有專人負責的,除非難以解決,否則不會需要徐初陽親自出面,所以這是他和桑寧交往以來第一次出國出差。
一聽到分店二字,桑寧瞬間如臨大敵,“你該不會輪崗輪到巴黎去吧?”
徐初陽微怔,繼而被她的想法逗笑,“當然不會。”他用手習慣性地撫了撫她的發,“我怎麽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臺灣。”
“哇,這麽不舍得幹脆這兩周也不要去了。”
“阿寧。”徐初陽無奈輕喚,順勢将她摟入懷中擁緊。
“好嘛、好嘛。”桑寧長籲了一口氣,“不過,半品齋的老板是不是滿樞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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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初陽長臂微僵,“為什麽這麽問?”
“從他這麽過分地壓榨你就可以看出來啦,一個人恨不得當成十個人來用,還不樞門嗎,只是做店長就已經這麽辛苦了,那你們公司的高層還要不要活啦。”
其實桑寧這話是有些賭氣成分在的。徐初陽雖然工作忙,但交往後還是會盡量擠出時間來陪她,只是最近在前女友蘇敏珍的幹擾之下公司頻頻出事,所以才會忙一些。
聽出桑寧話中的抱怨,徐初陽不由得淺笑揶揄,“那我幹脆把工作辭掉好不好?”
“好啊。”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真的?”徐初陽垂眸凝向她,擡指刮了刮那秀挺的鼻梁,“可我沒有工作,該怎麽養活你?”
“那就由我來養你啊。”桑寧自他懷中伸長了脖子,目光熠熠,“我知道你不喜歡依靠家裏的實力,那不如和我一起開租書店,我雇你做店長好不好?”
“我薪水可是很高的。”
桑寧對着他的胸膛輕輕一捶,“喂,我們這麽熟,難道不給個友情價嗎。”
徐初陽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麽啦。”桑寧水眸微瞠。人家可是很認真的,在桑寧的警告下,徐初陽居然越笑越開心。桑寧忍不住兇巴巴地捧住他的臉,“喂,還笑,不要笑啦!”
結果桑寧兇着兇着,自己就忍不住在他的笑容下破功,也跟着笑起來,“徐初陽,你好過分欸,人家和你說正經的,你卻……”
話沒說完,高高揚起的唇角便被吻住了。淺淺一吻過後,徐初陽抵住她的額頭,兩人眼波相遇,勾起了他眼底的情緒漩渦。忽然覺得是時候該告訴她一切了,其實他就是那位樞門的半品齋老板,其實他根本不是徐家親生……
“阿寧。”
“嗯?”
“其實我……”
關鍵時刻,手機卻忽然震動了起來。
桑寧替他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瞄了一眼後舉起,“喏,是尤成漢打來的。”
徐初陽單手接過,另一只手臂仍摟着桑寧不放,以致于兩人的對話全程她都聽了個七七八八。當他通完電話後,桑寧方才還笑意滿盈的小臉已經完全冷凝了下來。
徐初陽本想繼續剛才的話題,卻不料懷中的女人已經先一步撥開他的手臂坐了起來,“你明天就要出發?”
“是啊。”徐初陽茫然地眨眼,“我剛才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抱歉,我可能漏掉忘記說了。”
可此時此刻對她而言,他歉意的微笑完全不起作用,“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你卻現在才來告訴我?”
“最近事情太多,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你。”他以為桑寧不會介意的。
“沒來得及告訴我,卻來得及告訴好哥們?”
剛才她聽得清清楚楚,尤成漢也要跟着徐初陽一起去巴黎,他去工作,尤成漢則是去把妹,所以尤成漢肯定是提前知道的羅。
“不高興了?”
當然,桑寧勻了勻氣,“你說呢。”
徐初陽瞧了她一會,緩緩微笑,“我下次會記得第一個告訴你,好不好?”
又是這樣,桑寧已經聽膩他哄小孩似的語氣了,總覺得他在敷衍。不過明天就出差的事已經成了定局,再嘔氣又有什麽意義。一想到未來會有兩周見不到徐初陽,她就覺得又懊惱又不舍。因為不想分別前一天還要吵架,所以桑寧終究還是沒說什麽,神色恹恹地關燈睡覺。
卧室歸于黑暗之後,徐初陽貼上來從後面摟住她,“阿寧……”
“我好累了。”桑寧扭了扭身子,“睡吧。”
徐初陽靜了靜,而後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耳朵,“好吧,晚安。”
而後便只剩下一室沉寂。
清晨七點三十分。趕早班飛機的徐初陽前腳才離開,一直在裝睡的桑寧後腳就醒了過來,翻身下床。她無精打采地穿衣、洗漱,走出卧室之後看到餐廳桌上擺了早餐。
以往只要她在這裏過夜,而第二天徐初陽又需要提前離開,那他一定會先幫她做好早餐再走,可今天桑寧卻沒什麽胃口。
無視掉早餐,她随手抓了包包就離開。可桑寧走到捷運站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好像落在了他家,暗咒一聲之後,只好又原路返回。
而與此同時,徐初陽和尤成漢也在折回公寓的路上。
從轎車調轉方向,到兩人走上電梯,尤成漢的碎碎念就一直沒有斷過,“真是的,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忘記帶護照。”
“我也不想。”徐初陽刷卡認證,進了電梯。
“如果你再晚一點發現的話,現在就會有一個金發尤物坐在我們中間了。”他差一點就要在等紅燈時釣到隔壁車上的馬子了。
“下次賠你一個。”
“D罩杯以下的可不行。”尤成漢不太敢相信的表情。
“成交。”
尤成漢微微睜大漂亮的桃花眼,這麽大方,這還是那個他所認識的鐵公雞嗎,不對,一定是有哪裏不對,“欸,我說……”
“怎麽?”
“你是不是和桑寧吵架了?”
徐初陽走向公寓的腳步一頓,“沒有。”
尤成漢哈了一聲,得意道:“撒謊,你剛才表情明顯抽搐了一下。”瞥了眼正默不作聲的徐初陽,“說吧,出了什麽事。”竟會讓素來細心的徐初陽忘記帶護照,要知道以前的他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因為徐初陽絕對不舍得浪費油錢再開車回來拿護照。
默然片刻後,徐初陽終于開口,“桑寧最近變得……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
總會莫名其妙地不開心、總會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感覺不太像以前那個神經大條、開朗的她。就像昨晚,她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憤怒,今早也在裝睡逃避他。徐初陽一邊說,一邊輸入密碼。
滴、滴、滴,公寓的密碼鎖發出清晰的按鍵聲。正在卧室裏找手機的桑寧頓了一頓,徐初陽怎麽回來了?正想走出卧室,卻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是不是不想結婚了?”徐初陽瞧了眼那絲紋未動的早餐,眼底無奈。其實這個假設徐初陽曾想過,并且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剛交往半年多,而且桑寧也才二十二歲,婚前緊張是很正常。不過他可以理解,卻絕對不會贊同,反正無論如何這個女人他都娶定了。輕籲了一口氣,徐初陽沉聲道:“或許吧。”
是徐初陽的聲音。剛剛走到卧室門口的桑寧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将房門的空隙拉小。
“早就勸你不要這麽快結婚。”完全無視掉徐初陽默默丢來的白眼,尤成漢兀自說着風涼話,“就算要結婚,也要選蘇敏珍這樣有胸、有臀又有個性的女人嘛。”起碼她不會有什麽見鬼的婚前恐懼症。
“既然這麽好,不如你娶回家?”拿到護照的徐初陽走出書房,語氣涼涼。
“我可駕馭不了這一款的。”光是想一想,他就要寒毛聳立了。
徐初陽瞥他一眼,笑意淺淺,“那就少廢話。”
“嘿,我也是為你好嘛,老兄。”尤成漢晃晃悠悠地跟上去,“這次的事又是她挑起來的?”
徐初陽點頭。
尤成漢感嘆道:“女人一旦記起仇來還真是可怕,去巴黎好好說清楚吧。”徐初陽沒有回答,兩人結伴離開了公寓。五分鐘後,卧室的門才被緩緩推開,桑寧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
兩周之後,半品齋。
分手來得毫無預兆,令徐初陽沒想到的是,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好八點檔的理由。徐初陽微微勾唇但眼神卻冷得駭人,“我不要聽這種敷衍的理由,說實話。”殘留的笑容也逐漸消失,獨剩下沉沉眼波。
如果一定要桑寧講實話的話,那理由真的是太多了。因為分手的決定并不是她一時沖動,而是在經過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後,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不過她該怎麽才能說清楚呢?坐在對面的男人渾身都散發出強大的冰冷氣場,壓制得她根本沒辦法好好思考,只能硬着頭皮說:“這就是實話。”
“實話。”徐初陽皮笑肉不笑,“好,那麽我們哪裏不合适?”
“不論是個人條件還是家庭背景,我們都不般配。”
其實家庭背景這個确實是借口,因為在首次拜訪過後,桑寧又去過幾次徐家,徐家人的熱情與友好很快就打消了她那種自怨自艾的格格不入感。
“還有呢?”徐初陽強忍怒火。真搞笑,又是家庭背景,現在是怎樣,他家裏太有錢也是錯了嗎。
“還有……”桑寧深吸了一口氣,說出第二個理由,“我覺得你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要結婚。”
“你為什麽覺得自己可以猜準我的想法?”
“因為我聽到了。”
徐初陽微微一愣,“什麽?”
桑寧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把刺激她下定決心分手的理由說了出來,“你和尤成漢去巴黎的那天,你們中途回來了一次,當時我就在卧室裏。”
驚愕自徐初陽眼底一閃而過,旋即被一種更為深沉的情緒所淹沒。提及那日所聽到的對話,桑寧只覺得心口仿佛堵了塊大石頭般,“所以我聽到了,聽到尤成漢問你是不是不想結婚,而你沒否認。”
她誤會了。那天尤成漢在聽他說完桑寧的奇怪之處後,詢問是不是桑寧不想結婚了。
而他的回答是或許吧。再回想起他們之後的對話,難免會惹人誤會,徐初陽張口欲言,卻被桑寧搶白。
心頭浮現的憤怒與委屈打濕了她的眼眶、也勾出了許多她原本不想多說的真實想法,“我以為你在追求我、我以為你要求婚、我以為你愛我,一直以來都是我以為。可仔細想想,其實你根本沒有明确表示在追我也根本沒提到結婚。”
所以這段感情從頭至尾似乎都是她在主動,可她偏偏還傻得以為自己是被深愛的那一方,“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我會錯意了。”
桑寧輕吐出一口氣,擡眸間卻瞧見徐初陽陰鸷至極的目光。
徐初陽素來光潔的眉心難得擰出個川字,半遮在眼鏡片後的狹長雙眸中冷光閃爍。片刻失神後,便聽到他同樣陰寒的低沉聲音徐徐響起,“所以你覺得我并不愛你?”
愛她嗎?桑寧不知道。這也是她一直感到苦惱的問題,有時覺得徐初陽對自己很好、很愛自己,有時卻又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完全捉摸不透。愛,還是不愛?自從決定結婚之後,心中的判斷天枰似乎越來越往後者靠近了。可桑寧又不想否認這段時間徐初陽對自己的好,所以她說:“應該是有那麽一點愛的吧。”
有那麽一點。徐初陽簡直想要冷笑,可他一點笑容也擠不出來。她怎麽可以這樣想,難道這段時間自己的心意她全部都沒有看到嗎。
壓抑的憤怒燒紅了她的眼,令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徐初陽眼底深刻的痛苦,“只有一點愛根本不足以支撐我們生活在一起,或許只有蘇敏珍才配得上你吧。”
徐初陽出差的這兩周,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實桑寧早就發覺除了省錢方面以外,他們并不是很合拍。那樣一個優秀的男人、那樣一個優質的家庭,恐怕只有尤成漢口中所說的那個蘇敏珍才能與之相配吧。
就像之前所想的,一旦發現這段感情的走勢出現了異常,那不如早早地提出分手,免得耗到最後還要浪費很多時間和金錢。
聽她提及蘇敏珍,徐初陽眉間溝壑不由得皺得更深,“你知道蘇敏珍?”
“是的,那天我也聽到了。”桑寧喉頭發緊,“或許尤成漢說得沒錯,那樣的女人才适合你。”
徐初陽抿緊薄唇,那前所未有的陰沉目光令人心生膽怯,“如果我說,我和蘇敏珍沒有任何關系呢?”
都飛去巴黎和她見面了,還說沒有關系,極力壓制的憤怒浮上心頭,桑寧幾乎要維持不住淡定從容的假象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緊握住玻璃杯,“此時此刻,我更想聽到實話。沒關系,你不用怕說出事實會傷害到我,因為雖然我會錯了意,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有多愛你。”
她的話仿佛一道冰錐,狠狠刺入他的心,又冷又痛。失望與狂怒在眼底交織成漩渦,卷走了徐初陽眼底殘存的溫度。這并不代表我就有多愛你,好,很好。這段時間以來,他珍惜她、疼愛她,不過童年在孤兒院的經歷讓他不會輕易地對人撤下心牆,所以有些事情還沒辦法對她坦白。
可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讓彼此的心靠近,他曾認定桑寧是那個會走入他內心的女人,他認真地想要和她共度一生。可現在,她卻說根本沒那麽愛他……原來,會錯意的并不只她一個。
“所以失戀後要死要活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其實如果一早就不想結婚,你大可以實話實話,我絕對不會糾纏你。”
徐初陽不語,覺得再沒有解釋的必要。輕垂眼睫遮去眼底深刻的痛苦,熟悉的淺笑再度浮現在唇角,“原來你可以這麽灑脫。”
灑脫嗎,或許是吧,邢妮總說她不懂愛情,所以才會那麽看得開,可桑寧覺得這樣很好,起碼在失去男人後還沒有丢掉自尊。可是明明考慮得很清楚、明明所有的說辭都是按照腹稿進行的,為什麽心口還是好痛?
“當然。”桑寧深吸一口氣,用力将指甲壓入掌心,“在認識你以前我生活得很好,如今沒有了你應該也沒差。”
“我明白了。”徐初陽終于擡眼,“所以你決心要分手嗎?”
不安、猜忌、傷心,還有此時此刻的心痛她都不想再經歷。在桑寧的認知中,愛情裏不該有這種痛苦,所以對他們而言,分手才是最好的選擇吧。停頓了片刻後,桑寧堅定地回應道:“是的。”
“好。”男人的回答幹脆得好像刀刃,無情地将她的猶豫斬斷,“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麽我同意。”
徐初陽曾說離開就是離開、放棄就是放棄,他不會在原地等着誰,即便那個人是桑寧。事實上,他也确實是這樣做的,她想分手,他就成全,不挽留、不糾纏,幹脆俐落地放她離開。
這段戀情來得迅速去得也突然,過去的甜蜜與迷戀在一夜之間被盡收心底,徐初陽還是沒有走言情小說中男主角該走的套路,他毫不留戀地抽身而退,分手後就在桑寧的生活裏徹底消失了。不是不想念、不是不孤單,只是比想念和孤單更為深刻的是痛苦與失望。
再度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徐初陽放下手中的高腳杯,一臉無奈地去開門。門外站着陸盛恒,還有他腳邊的一條大型聖伯納犬。
“我只是不結婚了而已,又不是要剃度出家。”徐初陽輕嘆,“你們有必要輪番來參觀嗎。”在過去的一個小時裏,好友賀昕、尤成漢和羅格已經輪流過來表示了慰問。
陸盛恒一言不發地擡起攥着狗繩的那只手。
徐初陽疑惑地看着他。
“雷諾借你。”
徐初陽有點訝異,“你舍得?”
“就兩天。”陸盛恒吐字緩慢、聲音低沉,“少一根毛,找你算帳。”
徐初陽哭笑不得地接過狗繩。這家夥連表示關心的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不過陸盛恒舍得把愛犬借出的行為還真讓人訝異,“謝謝。”
陸盛恒嗯了一聲,揉了揉雷諾的頭就打算離開。
“留下來陪我喝杯酒吧。”
陸盛恒腳步一頓,繼而神色古怪地看向門裏面笑意苦澀的好友。
然而這一部分,言情小說中的橋段仍舊沒有發生。狹長的餐桌上沒有鋪成一片的烈酒空瓶,也沒有堆成小山的煙蒂、灰燼,只有兩杯紅酒。
徐初陽和陸盛恒之間也沒有過多的交流,多數時間都是在安靜自飲。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而現在的徐初陽正是需要這種無聲的陪伴。
陸盛恒搞不懂那些彎別繞繞的男歡女愛,他聽完整個故事,唯一的認知就是徐初陽和別的女人見面被未婚妻發現,于是就被甩掉了,“你可以解釋。”
“不值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刻滿了深沉的失望。
“為什麽?”
陸盛恒的問題并沒有立刻得到回答,彼此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後,徐初陽忽然喚道:“盛恒。”對方淺淺一應,連頭都沒擡。
徐初陽垂眸瞧着杯中的紅酒,唇畔笑意苦澀、眼底痛楚深刻,“你曾經愛過誰嗎?”
“沒有。”陸盛恒難得的沒有停頓。
“那你夠可憐。”徐初陽長指托起高腳杯輕輕搖晃,“也夠幸運。”
陸盛恒低頭撫弄着雷諾的毛發,只瞧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可有可無地問:“你愛她?”
愛她嗎?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對桑寧的感情,從好奇、喜歡,再到愛,水到渠成,一切都是那麽自然,“你可以感覺到我愛她嗎?”
“嗯。”要不然他也不會忍痛割愛地把雷諾讓出來安慰徐初陽了。
“是啊,連你都可以看得出來,可是……”徐初陽抿了口紅酒,繼而輕輕一笑,聲音因為苦澀而冷凝,“她卻不明白。”所以不值得。
提出分手時桑寧所說的那番話令之前他的所有心意都都變成了不值得,他曾經以為她會是唯一一個可以走入他內心世界的女人,而事實上桑寧的确走了進去,只不過卻狠狠地給了他一刀。
愛情中不該有這樣的痛苦,那麽是不是分了手,就會重新快樂起來呢?分手兩周後,桑寧才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沒有了徐初陽,一切都變得不對勁起來。她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逛減價的賣場、一個人清理快過期的食物。生活完完全全地回到原來的狀态,可這顆心,卻怎麽都回不去了,現在的她突然學會了寂寞。
“喂,阿寧。”
桑寧回神,瞥見不知何時湊到身後來的邢妮,“啊?”
“你又在發呆了。”
“有嗎?”
“當然有。”邢妮往一處瞥了眼,“你瞧瞧,想要酸死我哦?”
桑寧愕然低頭,才發現失神間竟是倒了大半杯的檸檬粉都不自知,于是忙不疊地收手。“現在是怎樣,這包檸檬粉也快過期了嗎,這麽舍得倒。”
才不是,這包檸檬粉是徐初陽上個月才買來的。閃過腦海的熟悉俊顏令桑寧神色一黯,桑寧吸了吸鼻子,重新拿出一個空杯,将檸檬粉勻出去一些。
兩杯檸檬茶泡好後,邢妮順手接過一杯,然後和桑寧一起走向租書店角落的精致卡座。落坐後,桑寧用雙手捧住杯子,纖指輕撫着杯身。
邢妮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會,忍不住開腔,“你不打算和我聊一聊嗎?”
“聊什麽?”桑寧神色恹恹。
“感情。”邢妮将眼前的杯子往旁邊一推,“我每年回臺灣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回可是特意趕回來參加你的婚禮,所以你不該解釋一下我為什麽熟白跑這一趟嗎。”
桑寧不想再提,卻也不想瞞着閨密,所以就言簡意赅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便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不敢擡頭。小妮會發飙的吧?其實被罵一頓也是情理之中,誰教她當年不聽閨密的勸告,一心要去和徐初陽見面。
結果邢妮卻是什麽都沒說,安靜了好半天之後,悠悠地喟嘆道:“真沒想到,你居然愛上他了。”
“什麽?”
“我在說,你這麽遲鈍的人竟也有哄竅的時候。”她本以為自己這個情商為負數的閨密這輩子不會愛上別人呢。
桑寧呆滞片刻後才消化了她的問句,還在死撐,“沒有吧。”
她的回答卻換來了邢妮的一聲輕笑,“拜托,這段時間你都不照鏡子的嗎,瞧瞧你那面黃肌瘦的樣子,還說不愛他,鬼才相信。”
“我只是沒休息好……”
“是哦。”邢妮明顯不相信地揚揚眉,繼而又問:“那我問你,如果不愛,幹麽主動和他提結婚?”
桑寧說不出話來。
邢妮又說:“都想要和人家共度一生了,卻還說不愛。”
愛他嗎?桑寧握緊了杯子陷入沉思。
将她的沉默當作了默認,邢妮輕聲一嘆,“既然這麽愛,為什麽還執意要分手?”
“愛又怎麽樣,可他根本就不想結婚,而且他還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他承認了嗎?”
“啊?”桑寧沒明白她的意思。
邢妮對着她的額頭一敲,“我是問,他有承認自己劈腿嗎?”
“沒有。”
“那你怎麽這麽肯定?”
桑寧被問住了,可緊接着又道:“因為他雖然沒有承認,卻也沒否認啊。”
邢妮撇了撇嘴,“他當時連一點解釋都沒有?”
“唔……他只是說,如果我說,我和蘇敏珍沒有任何關系呢。這算解釋嗎?”
邢妮丢給她一臉“你說呢”的表情。
桑寧猶豫片刻,強撐底氣,“可他說不想結婚是真的,我聽到了。”
“不想結婚又怎樣,婚前恐懼症這個詞你沒聽過嗎。”
“婚前恐懼症?”
“是啊,只是不想結婚,又不是說不結婚,說不定他只是太緊張了而已呢?”桑寧這回徹底沒話了。破天荒,邢妮竟也會幫着徐初陽說話,“而且你們朝夕相處,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會不了解嗎,他喜不喜歡你、想不想娶你,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桑寧那顆早就被寂寞泡軟的心忍不住動搖,這幾個月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再度湧入腦海。
其實在大多數的片段裏,徐初陽都是完美的,雖然他有事瞞着她、雖然他偶爾會有些神神秘秘,可不能否認的是他的确很疼她、很寵她,那樣的溫柔不像是假裝的。
分手以來早就存在的疑惑,經過邢妮的提點後變得更加清晰。她是不是真的誤會了徐初陽?
正思忖着,邢妮的話題卻忽然跳開,“欸,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飯?”
桑寧一臉疑惑地看着邢妮。
半品齋門外。
桑寧被邢妮拖着往裏走,一邊抗拒,一邊小聲阻撓,“小妮,不要了。”
“幹麽不要,來都來了,找不到人還可以吃個飯。”
“可是……”
“哎呀,我在幫你耶,不是懷疑誤會了徐初陽嗎,那就當面問清楚羅。”
“可我還沒準備好……再說,他是輪崗的啦,不一定會在這家店裏。”
本想在等位的時候繼續說服邢妮,可沒想到今天怎麽會這麽倒黴,素來門庭若市的半品齋居然破天荒地有空位,連老天都不肯幫她嗎。
屁股剛一落坐,桑寧便高舉菜單擋住了臉,戰戰兢兢。結果心跳尚未平穩,就見邢妮招手叫來了服務生,“你好,請問你家店長在嗎?”
邢妮!桑寧心中怒喊一聲。
“請問你找店長有什麽事?”
無視掉對面拚命對她使眼色的桑寧,邢妮開口,“我是店長的朋友,想找他敘敘舊,方便請他過來一下嗎?”
“好的,請稍等。”
服務生一走,桑寧便将菜單拍到桌上,“邢小妮!”
邪妮無辜地聳聳肩。
片刻後,店長出現了,“你好。”
這不是徐初陽的聲音,桑寧撂下菜單擡頭看去,繼而長松了口氣,幸好不是他。高懸的一顆心重重落地,餘顫之中攏着些許的失落。
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半品齋的分店有這麽多,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徐初陽在哪家店做店長,今天邢妮也完全是碰運氣。偏偏她還緊張得要命,真搞笑。
就在她垂首苦笑的時候,邢妮和那位店長閑聊了幾句,然後步入正題,“那你知道徐初陽先生在哪家分店做店長嗎?”
“徐初陽?”
“嗯嗯,是哦,你認識他嗎?”
“認識倒是認識,只是他不是店長啊。”
“啊?”這回連一直低頭盯着菜單的桑寧也把頭擡了起來。
他不是店長?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邢妮開口,“那他是做什麽的?”該不會真是做服務生的吧。
“他是我們的老板啊。”店長好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她倆,“徐初陽,半品齋的創始人,你們不知道?”
徐初陽到底有多少事是瞞着自己的?如果說他沒有點明自己是富家少爺這件事只能算是隐瞞的話,那現在他就是在欺騙了,明明是創始人,卻說自己是店長。
前男友是富豪的真相并沒能給桑寧帶來絲毫的喜悅,反而令她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揣測,那些甜蜜溫馨的回憶如今都變得不那麽真實可信,“他又騙了我。”
“同名同姓也說不定呢。”幹巴巴的安慰,心虛得連邢妮自己都不相信。
“不會這麽巧的。”桑寧素淨的小臉變得越發青白,“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才剛充斥在心頭的希冀瞬間被連根拔起,裸露出來的血洞繼而被更為強烈的憤怒所充斥。她攥緊了手中的菜單,用力咬住下唇。
“阿寧……”邢妮擔心地握住她的手。
“這個混蛋。”桑寧咬牙切齒地低咒,“根本就沒有什麽誤會。”
如果不是喜歡上了別人,怎麽會分手後就徹底消失?如果想要結婚的話,怎麽會從一開始就隐瞞自己的真實職業。
分手時,她傷心、憤怒又受挫;分手後,她寂寞、疑惑又思念,然後又在邢妮的提醒下重燃希望。不過此時此刻,希望覆滅,更為炙熱的怒火轉而被點燃。他騙了她,從一開始就在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