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趙盈盈被警局帶走調查這件事, 初父處理得無聲無息。

退學手續和跟媒體方面的打點同時進行, 趙盈盈還是把成年人的世界想象得過于簡單,一旦警察和初父本人介入這件事,根本不會給她任何對外爆料的機會。

開學之後, 對學校裏的借口是監護權移交給了趙盈盈的親戚,她轉學去了其他地方。

掩蓋一個人的去向, 并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不過傅斯年還是收到了消息。

他并不知道趙盈盈暗中給初俏下藥的時候,但他猜到趙盈盈會使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來對待初俏,所以和趙盈盈失去聯系之後開始, 他就知道趙盈盈出事了。

“……傅執爸爸的邀請?”

“對,就今天晚上。”初父捏了捏眉頭,這幾日略顯憔悴的臉上挂滿倦色, “是傅家旗下一家新酒店的開業慶典,說是要借機跟我們致歉,我也不好推辭, 俏俏你今晚要是沒事的話, 也跟我一起去吧。”

初俏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疑了, 她總覺得傅家人這個時候請他們赴宴, 跟趙盈盈說不定有些牽扯。

下午去了福利院後,跟傅執提起了這事,沒想到傅執當時就跳起來說:

“艹!什麽時候!那個老頭請你們為什麽沒人跟我說!??”

傅執他用腳指頭就能猜到傅斯年那個狗東西肯定會去,有傅斯年和初俏在的場合就必須有他!他絕對不可能放任傅斯年和初俏獨處!

雖然這完全談不上獨處。

初俏無奈道:“我覺得你不會不知道為什麽沒人跟你說這件事的。”

暴跳如雷的傅執瞬間頓住。

稍微回顧一下他劣跡斑斑的黑歷史,就知道他一不會跟着傅承鴻出席這種場合,二不會再這種場合有任何好臉色。

一言不合, 和傅斯年打起來都是不奇怪的。

“……”

沉默半響,好像覺得是自己理虧的傅執果斷換了個話題。

“反正我醜話說在前面,有傅斯年在絕對是場鴻門宴,不行,我必須去,老子待會兒就給老頭打電話……”

傅執掏出手機,餘光一撇,抱着小水杯坐在臺階上的初俏,眼神期待地望着他。

像是覺得他要給傅承鴻打電話是件非常稀奇的事一樣。

“……啧,你這什麽眼神。”

初俏抿唇一笑,梨渦淺淺,雙眸盛着溫柔星光。

被這樣的眼神看着,傅執喉間一滾,腦子裏那些雜念全被清空。

“姐姐姐姐姐姐——!!!!”

一聽這宛如念經一般的呼喊聲,回過神來的傅執沉下臉,他轉身看向從屋裏跑出來的小崽子,舌尖抵了抵腮幫,語氣裏帶着森冷殺意:

“怎麽,跑這麽急,是尿床了?”

小男孩:??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姐姐我們準備玩騎士鬥惡龍的游戲!”小男孩完全不理傅執,只沖初俏努力的賣萌,“缺一個好看的公主,姐姐我覺得你特別适合扮公主!”

傅執嗤笑一聲,他才不信這些小朋友會這麽天真爛漫,還玩這種游戲。

坐在臺階上的他長腿一伸,手肘撐着身後臺階,擡高下颌,語調散漫地問:

“那你們誰演騎士啊?”

小男孩看着傅執的眼神,結結巴巴道:“當、當然是我啊!”

他冷笑着俯身湊近,直視着小男孩忿忿的雙目:

“那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更适合當騎士?”

少年眉眼英俊,身姿卓然,因為常年運動的緣故,光是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就充斥着介于少年與青年間的荷爾蒙。

就是清隽眉眼間總帶着一縷桀骜,看上去十分的不騎士。

“傅執。”蹲在一邊和其他小朋友說話的初俏忽然轉頭,“他們說不缺騎士缺其他角色,我也覺得這個角色比較适合你哎。”

傅執眯着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什麽角色?”

初俏笑眼彎彎,很是誠懇:“惡龍。”

“…………宰了你們哦。”

角色扮演游戲到最後給每個人都安排了戲份,就連院子裏哼哧哼哧洗衣服的程越和蔣一鳴都被拉來了,而作為總編劇的葉飒甚至草草寫了個小劇本。

葉導開始給大家講戲:

“……林諾你演騎士,待會兒你要進皇宮面見國王和王後——也就是蔣一鳴和俏俏,他們會任命你去救公主——也就是苗苗……”

被稱作林諾的小男孩有些不情願:

“為什麽不讓姐姐當公主啊,姐姐比苗苗好看多了……”

叫苗苗的小姑娘原本就是被初俏安排的角色,聽林諾這麽一說,頓時窘迫又難堪地垂下頭,臉都漲紅了。

初俏有些不悅。

“我覺得陸望也不比你差,那讓陸望演騎士怎麽樣?”

林諾沒想到初俏會這樣說,驚愕地瞪大了眼。

一旁扮演士兵的陸望驟然被初俏點名,看了眼林諾的臉色,他瘋狂搖頭以示自己真的不會和他搶角色。

“姐姐!”林諾委屈地跑到初俏跟前,拉了拉她的裙擺,“姐姐你生氣了嗎?我不是真的嫌棄苗苗,我只是想和姐姐玩而已。”

初俏在心裏嘆息一聲,剛要開口時,帶着面具的傅執從屋內走出。

“又哭哭唧唧演什麽?還沒開始玩游戲就開始給自己加戲了?”

頭戴花裏胡哨的猙獰面具,被遮住了那張英俊臉蛋的傅執看上去格外滲人。

“三秒內把手給我撒開,否則我待會兒就把你這個狗屁騎士的腦袋打爆,懂?”

全場人:“……”

這個人為什麽能如此一臉正義的,對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作出這種喪心病狂的發言?

傅執他,真的是為反派角色而生的吧。

林諾也被傅執這帶着濃濃威脅的話吓得一愣,但随後他就格外機靈地往初俏身後縮,一副“我好可憐好無助這個人好壞啊”的表情。

事實上他恨不得朝傅執吐口水。

好在初俏也不傻,雖然沒有拆穿小孩子的把戲,但也沒有真責怪傅執。

葉飒他們帶着一幫小孩子過家家去了。

“難為你這傻白甜了。”傅執在初俏旁邊坐下,語氣嘲諷,“怎麽樣,看明白了嗎?”

初俏嚴肅道:“我不是傻白甜,我看得懂。”

傅執雙手後撐,勾唇笑着問:“那你說說,你看懂什麽了?”

她眺望着院子裏那群平均年齡不超過十歲的小朋友,緩緩道:

“林諾雖然看起來瘦弱,但是是裏面最聰明最成熟的一個,很會讨人歡心,福利院的其他孩子都聽他的,并且都很害怕他。”

傅執颔首:“很正常,這種環境裏長大的小孩,嘴不甜一點,飯都吃不飽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話裏隐含的了然,聽着卻引人深思。

初俏凝眸望着他。

“那你呢?你嘴這麽不饒人,小時候有吃飽嗎?”

傅執怔愣,他沒料到初俏會話題一轉,轉到了他身上。

但随即他很快反應過來,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有爸媽的,還不至于要跟人搶吃的。”

不過有父母也不代表有飯吃。

傅執從會走路開始就吃百家飯長大,從上小學開始就基本已經半獨立,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讓父母操過任何的心。

初俏拖着腮,半信半疑。

他對于這些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過的生活如此熟悉,足矣證明他小時候周圍的環境并不比他們好多少。

初俏并不知道他曾經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可她覺得那一定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苦難。

——于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原本從容散漫的傅執忽然怔愣。

大約是少女溫柔撫摸的動作過于溫柔,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力度輕輕的安撫他,所以那一瞬間,傅執仿佛喪失了語言功能一樣,只能渾身僵硬地待在原地。

“現在好了,就算你有一天沒錢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着。”

傅執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少女纖細的手腕。

他眯着眼緩緩湊近,看少女清澈的眼眸裏映出自己的眉眼。

“我怎麽覺得……你摸我跟摸狗一樣?”

什麽叫有她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他餓着?

她當養狗呢?

兩人湊得極近,初俏幾乎能數清少年的眼睫,他鼻梁高,唇色很淡,淡漠的神色透出幾分涼薄的危險,她咽了口口水。

“沒、沒有啊。”初俏眨眨眼,“但是你發質好好哦,摸起來挺軟的。”

她說好摸的時候,神色特別認真,認真得近乎乖巧。

傅執神情稍緩,見少女嬌小的身型籠罩在他的陰影下,他舌尖抵了抵腮,笑得痞裏痞氣。

“那還想摸嗎?”

煙嗓低啞,上揚的尾音帶着幾分輕佻散漫。

初俏聽不出這裏面的誘惑,她是真覺得傅執的頭發摸起來挺舒服,不過她沒摸過其他男生的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傅執的頭最好摸。

既然傅執同意了,她試探着伸出手,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和他硬邦邦的脾氣比起來,這個人的頭發倒是順滑得像什麽大型犬的皮毛。

連帶着他整個人俯身給初俏摸頭的模樣,也很像什麽屈尊低頭的大型惡犬難得一見的溫順。

“啊!!惡龍要傷害美麗的王後啦!!!”

全福利院第一讨厭傅執的林諾大喊一聲,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落在了傅執身上。

初俏飛快地收回手,跟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坐得筆直。

葉飒:“诶?你們喊什麽呢?我劇本沒寫這一出啊!”

這幫小朋友才不管什麽劇本的,林諾早就看傅執不順眼了,見傅執和初俏走得進了些,抄起手裏的小樹枝撒腿就準備過來棒打鴛鴦。

“啧。”

傅執一手抓住一個小朋友,提溜在半空中,看他們的小短腿胡亂撲騰,傅執露出了一個相當反派的笑容。

“惡龍不僅要擄走美麗的王後,還要一口一個弱雞騎士,不服你打我?”

林諾:……這是什麽可怕的大人啦!!!

其餘人:……讓傅執陪小朋友玩,怎麽看都會給人家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吧。

君烨旗下的新酒店坐落于A市最繁華的中心商區。

沈宛然給初俏挑選了一條小禮服裙,裙擺至膝蓋上方,霧藍色的絲綢面料,質感清貴雅致,極襯她的膚色。

她緩步走動時,仿佛絲絨盒子裏一顆瑩潤珍珠,在燈光下奪目生輝。

這樣的初俏出現在明悅酒店時,只有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幾乎沒有一個是只掃了一眼就錯開眼神的。

年近十六歲的初俏,已經展現出了遠超年齡的美麗。

“看時間初家人待會兒就該到了。”那邊的傅承鴻看了眼表,囑咐傅斯年,“我這邊有點忙,如果他們來的時候我這邊還沒結束,就交給你接待了,沒問題吧?”

傅斯年抿着唇,微微颔首。

“至于你說的事……”他深深看了眼傅斯年,“求情可以,不過畢竟只是個養女,你盡力就行,不要傷到我們兩家之間的關系,後續君烨或許會拓展影視行業的投資,初家的路子很關鍵。”

後半句話,傅斯年沒太注意聽。

傅承鴻那句“只是個養女”,像是一把鈍刀,遲緩而強烈地穿透他的骨血。

“……另外。”傅承鴻忽然有些煩躁,“傅執不知道發什麽神經,說今天他也要來,也不知道那個臭小子什麽時候來……他要是來了,跟我說一聲。”

傅斯年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別的。

可最後說出的,只是一句恭謹地附和:

“我明白。”

他舒了口氣,眼神複雜地脫口而出:“要是傅執也和你一樣讓我省心就好了……”

明明是一句誇贊的話,可聽在傅斯年的耳朵裏,卻無異于是一句刺耳的評價。

傅承鴻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贊賞他,這樣的形容,可以用來形容別人家的孩子,可以形容随便一個不熟悉的陌生孩子。

要是傅執和他一樣就好了。

這種話,除了證明他永遠無法替代傅執之外,沒有任何的意義。

想到這裏,傅斯年眼中陰郁之色愈深。

“傅斯年,你知不知道盈盈出什麽事了?”

宴會上有趙盈盈的朋友,知道趙盈盈和他關系親密,這種時候要是他都不知道,那就沒人知道了。

傅斯年鎮定地答:“是有點事,我正在解決。”

趙盈盈被收監的消息不可能瞞得密不透風,他查到以後立刻咨詢了律師。

以她的罪行來看,在沒有導致什麽致死的惡劣情節之前,刑期有部分取決于受害人是否追究。

如果初俏這邊松口,即便是判刑,趙盈盈也不會被判太久,或許緩刑一兩年,這樣她的人生還不至于徹底完蛋。

趙盈盈曾經賭上性命救過他。

這一次就換他來保護她了。

“那個是……初俏?不、不可能吧!!”

傅斯年身旁的幾個女孩傳來了驚呼聲。

站在沈宛然身側的少女跟随着夫妻兩人緩緩步入大廳,燈光璀璨的水晶燈下,少女的裝扮并不顯得用力過猛,然而她的姿态卻從容高雅,燈光映在她修長的脖頸上,透出一層瓷白釉色。

這樣的少女,漂亮得像是櫥櫃裏精心裝扮的偶人。

傅斯年凝望着初俏的身影。

A市的富豪圈裏相互之間總能碰到什麽熟人,初父一進來就遇見了不少熟人,聊了兩句後傅斯年也整理好思緒上前。

“伯父伯母,歡迎。”

向他們打招呼的少年文質彬彬,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褪去了幾分校園裏的學生稚氣,多了些許成年人的從容沉着。

初父微微颔首:“是斯年啊,剛剛見你父親在忙,就沒第一時間過去打招呼。”

傅斯年笑容周到,領他們過去:

“家父之前就囑咐我,說叔叔來了要第一時間叫他過來招呼的。”

一看傅斯年就不是第一次跟着傅承鴻來這樣的場合,不過他雖然禮數周到,但又過于周全圓潤,而顯得有些刻板,失了這個年齡該有的少年氣。

初父随口問:

“怎麽沒看見傅執?今天這樣的日子,他不來嗎?”

傅斯年臉上的笑容一滞。

或許是不願意提到這個話題,傅斯年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其實在見爸爸之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叔叔花幾分鐘的時間聽一聽。”

初俏意識到了他要說什麽,望着他的眼神坦然而平靜。

傅斯年知道,這件事的決定權還是在初父手裏,于是目不斜視,開口跟初父求情:

“……上次跟您講到一半的那個,盈盈以前救過我的事情,叔叔您還記得吧。”

初父回憶了一下,遲疑着點點頭。

“幾年前C市的大地震,那一次,和盈盈一起被困在了廢墟下的人就是我,叔叔您肯定知道當時是什麽情況,如果不是盈盈願意保護我,我不可能撐到救援人員來的時候。”

傅斯年終于向初父提起了趙盈盈對他的恩情。

他相信,如果初家和傅家後續要有合作,看在合作的面子上,初父也會賣傅家這個面子。

然而初父的表情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緩緩張大了嘴,像是吃驚,但和他想象的吃驚又有所不同。

“盈盈救過我的命。”傅斯年鄭重道,“我知道盈盈做錯了很多事,也對初俏造成了傷害,但對我來說,盈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給的,我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叔叔,盈盈雖然是養女,但也是您的女兒,您能不能試着,再給她一次機會?”

初俏面色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傅斯年的說辭她早已料到。

從那天聽到傅斯年和趙盈盈暗中商議的時候,她就已經對他徹底死心了。

他知道真相也好,不知道也好,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

初父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傅斯年,又轉頭看了看初俏。

沈宛然顯然也對地震的事情有所聽聞,她驚訝地擡手擋住因意外而微微張大的嘴,目光落在了一旁淡然伫立的初俏身上。

傅斯年微微蹙眉,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同時看着初俏。

初父平複了情緒,委婉道:

“傅同學,這件事說到底是我們的家事,我們不是沒有給過她機會,可要是給了她機會,我作為父親,又怎麽給俏俏一個交代?她就不是我的女兒嗎?更何況……”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沈宛然仍有些反應不及,她攬住初俏的肩向傅斯年解釋,“當年那場地震裏,被埋在廢墟底下的,不是趙盈盈,是俏俏啊。”

仿佛一道驚雷劈頭砸下。

周遭的一切聲響在此刻都消失了。

傅斯年大腦嗡嗡作響,整個世界所有的認知在他的腦海裏崩塌又重組。

唯有沈宛然的那句話在他耳邊一遍遍回響——

被埋在廢墟底下的,不是趙盈盈。

是俏俏啊。

作者有話要說:憨憨他終于要知道真相了嘻嘻嘻

這兩天比較忙更新不太固定,等過兩天我閑一點會萬更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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