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虎頭蛇尾地回了攝政王府西棠院後,薛嘉禾第一件事就是拉住綠盈問她在朱雀步道的最後究竟發生了何事。
綠盈卻也是一頭霧水,“我什麽也沒瞧見,侍衛攔得太快,我想去望時他已擋在我身前,等我繞開時卻什麽也看不到了。”
薛嘉禾有些緊張地舔舔嘴唇,這下心中更加确定容決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
否則那樣一個人又何以在大庭廣衆之下失态地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好叫她看不見旁邊經過的什麽東西?
可容決又有什麽要瞞着她?這和容決近日來頻頻在她面前出現又有沒有關系?
她思索着坐到桌邊,伸手接了綠盈遞來的茶,輕輕地出了口氣,謹慎道,“若是我想知道容決這幾日去過什麽地方,又見了什麽人——”
綠盈思考片刻,小聲接道,“他已回了汴京,只要不是刻意隐藏的,應當都能知道,只是要問陛下或是藍大人了。”
薛嘉禾捏着杯子,一時有些遲疑。
她身邊沒什麽能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如果對容決有所懷疑,也只能從幼帝和藍東亭那頭去問。
可薛嘉禾自己懷疑是一回事,傳到幼帝和藍東亭的耳朵裏,就是另一層意思了。
鬧得不好便是一個雙方撕破臉面的下場。
因而薛嘉禾坐了半晌,也沒能拿定主意決定要不要給皇宮裏去一封信。
綠盈忙裏忙外許久,回屋裏時見到薛嘉禾還是剛回來那個姿勢,便道,“殿下若覺得頭疼,便先放下別想這些了,今日您出去這許久,身子還覺得爽利麽?”
薛嘉禾像是被喚醒了似的擡起臉來,慢慢道,“沒什麽不妥——明日蕭大人又該來了?”
綠盈俯身替薛嘉禾解了腰間花囊,道,“正是。”
“那我今天吃醉雞的事兒,就別告訴他了。”薛嘉禾想到老禦醫可能扔過來的一大堆道理就覺得頭疼,“左右你看我這會兒人也好好的,不必叫他多費心思了,又唠叨得我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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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盈掩嘴笑,“這可不行,蕭大人許一把脈就能查出來了呢。殿下還是莫要思慮過重,喝杯參茶壓壓驚,今日在朱雀步道的事兒,若真是在意,我出去時順路打聽打聽也行,指不定就有人知道呢。”
薛嘉禾想想也是這個理,她這捕風捉影的一點懷疑還不至于直接捅到金銮殿裏去,又讓幼帝對容決提防得食不下咽的。
容決因對先帝有氣便壓着幼帝不肯放權,幼帝自然覺得容決想要自己稱帝,這矛盾之中也沒人願意退一步,自然得一路僵持到幼帝真成年了才能解開。
第二日蕭禦醫來時是下午,綠盈已經出去打聽了一圈回來。
老禦醫一搭薛嘉禾的脈搏就皺了眉,屏氣凝神看了半晌,才毫不客氣地問道,“殿下昨日是不是吃了什麽烈性之物?”
薛嘉禾不曾想幾個稍稍染了酒氣的雞腿竟真都瞞不過去,只好老老實實道,“吃了幾塊醉雞。”
蕭禦醫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清清喉嚨退後兩步,張嘴就是一頓說教,偏生還講得恭恭敬敬一幅勸誡的模樣,薛嘉禾沒得法子,只好坐着聽講,耳朵都快生繭子了蕭禦醫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總結道,“……雖說只是一丁點兒的酒氣,可殿下用前,至少也派個人到太醫院詢問過微臣再去,這次不礙事,若是下次吃了什麽不該吃的可怎麽辦?”
薛嘉禾道,“我哪有這麽經常出去吃東西?”
“還是出去吃的?”蕭禦醫瞪大眼睛,“殿下自個兒帶人偷溜出攝政王府去吃的?帶了多少侍衛随從?我可沒聽說殿下昨日出府了!”
薛嘉禾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小聲道,“容決帶我出去的。”
蕭禦醫噤聲了,他古怪地瞅了綠盈一眼,後者朝他點了點頭。
“咳,有攝政王在旁跟着,倒是不至于出什麽大事傷了殿下玉體。”蕭禦醫幹巴巴地說,“可殿下的吃食也該控制着些。”
薛嘉禾生怕他又來一籮筐的說教,立刻連連點頭一幅知錯的模樣,“正是,那八仙樓的招牌菜也不過如此,別的什麽地方都差不多,何必特意趕去那人擠人的地方湊熱鬧。”
說着,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蕭禦醫:“……”
老禦醫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開了張方子,“雖脈象看着平穩,但先拿這個方子服上三天,免得有個什麽萬一的。”
他将藥方交給綠盈,又唰唰另寫一張,什麽也沒說,只朝綠盈點了下頭。
綠盈自然心領神會:第一張,是薛嘉禾真要服用的;第二張,則是能讓攝政王府其他人都看到的。
她仔細地将兩張藥方分別收好,便将蕭禦醫送走,而後便找了攝政王府的管事領藥。
自從薛嘉禾到了攝政王府之後,王府裏的藥材是進進出出走得特別快,因而管事也十分熟練,照着藥方的份量給了一份後便道,“後幾日的,自會有人送去西棠院,綠盈姑姑不必再親自來取了。”
綠盈提了藥,笑道,“多謝。”
将這些藥材都放回西棠院之後,綠盈又出門了一趟,隐藏行蹤到藥房去照着實際的方子再度買了藥,才悄悄回轉西棠院裏,親手替薛嘉禾熬藥,過程不可謂不九曲十八繞。
只是薛嘉禾堅決要瞞容決,便也只能這麽做,才能不叫攝政王府裏的人發覺了。
綠盈提着藥進到西棠院裏時,正好迎面碰上從裏頭出來的管家,心中立刻一跳,臉上面不改色地打了聲招呼,道,“是王爺有什麽吩咐?”
“聽說蕭禦醫剛來過,我來問問殿下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我着人去提。”管家颔首,目光往綠盈手中紙包一掃,“你也方才從外面回來?”
綠盈點點頭,“殿下差我買些東西。”
管家笑了笑,他就擋在綠盈面前,“看這包得有些像是草藥——府中庫房的藥材應當還夠用吧?”
綠盈提了提手中串在一起的大小紙包,恍然道,“你這麽一說,确實有些像。不過藥材我方才已經從庫房提了,該有的都有,有勞管家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管家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先将綠盈讓進了西棠院裏,而後自己才出了西棠院的院門。
手中确實提着一串包好藥材的綠盈心中輕舒一口氣,快步進了屋中,将方才和管家迎面碰上、互相試探的事情告訴了薛嘉禾。
薛嘉禾聽罷思忖片刻便搖頭,“他這幾句問得也沒什麽,你一會兒照例去熬藥便是,大大方方的,鬼鬼祟祟的反倒叫他更懷疑。”
綠盈只得稱是,又道,“我今日出門時留心打聽過了,別的倒沒什麽,倒是聽說攝政王對一戶剛進汴京的富商很是青眼,這段時間去了他們家好幾次。”
“什麽富商?”
綠盈将自己探聽到的消息都這麽一說,薛嘉禾便知道了那陳家肯定就是陳禮之前來攝政王府通知容決的、可能知道當年她母親下落的人了。
一個陳家,又一個陳禮,雖說陳是大姓,二者出身也不是一個地方,但也顯得過于巧了一些。
薛嘉禾蹙眉想了一會兒,“容決幾次去陳家是什麽時候,都知道麽?”
綠盈搖頭,“只說去了數次,但都在最近。我一時沒問清楚日子,明日再去問問今日見到的知情人。”
“別問了。”薛嘉禾擺手,“我怕你引起注意。”
容決大抵是聽了陳禮的話後去了陳家,從那陳富商手中取到了玉牌才回來交還給她。
只是如今玉牌已經被薛嘉禾親手摔了,陳富商在汴京城裏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應當不會再和容決有什麽聯系。
“可殿下不是想知道昨日在朱雀步道……”
“容決想瞞的事,也少有人能查出來。”薛嘉禾輕嘆口氣,她揉着額角道,“沒事,再等幾日看看,若是陳家還有什麽別的動靜,你也悄悄聽說了告訴我就行,不要打草驚蛇。”
綠盈輕聲應了是,見薛嘉禾已閉上了眼,便退出去煎藥。
“祭拜?”容決冷笑,“遠哥的忌日又不在這幾日,她如今更是早就改名換姓,去容府舊址祭拜什麽?”
趙白一板一眼地道,“她說是自己出門機會極少,好容易尋了個空便先去了,怕日子到的時候趕不上。”
“又去了朱雀步道呢?”
“說是想看看脂粉鋪子裏新運來的口脂什麽的,”趙白念得平平板板,顯然對口脂是什麽并不感興趣,“她說自己并不知道王爺今日也會出現在朱雀步道,只當是偶遇,也吓得不輕。”
容決垂眸思考片刻,問道,“祭拜一事可屬實?”
“屬實,”趙白應道,“陳夫人确實帶了紙錢線香,不過只是少量,她說擔心被人發現,身上藏不多。只是屬下覺得,剛祭拜完多年情意的亡夫,便徑直去脂粉鋪子買東西,這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他耿直地說完,便立刻被容決冷冷瞪了一眼。
“至少她說的是實話。”容決沉聲道。
趙白想了想,繼續耿直,“那陳夫人有一事确實是對王爺說了謊的。屬下去國子監問過了,她的兒子絕不是被波及卷入了那場鬥毆,而是挑事唆使的主使人之一,被勒令退學并不冤枉。”
容決擰緊眉聽趙白毫無情緒起伏地将國子監裏學生打架的事情這麽講了一遍,總之,陳富商的兒子雖然學業優秀,但到底跟腳不好,父親的官位又是捐來的,在國子監裏新來乍到難免被人擠兌兩句,便心生不忿,從家中取來大量財物私底下賄賂了一部分國子監的學生替他去報複。
這一來二去,竟是用錢就将兩波學生鬧得打了個頭破血流,只是也沒能坐山觀虎鬥,事情敗露之後當然也被扯入戰局,只是運氣好,才挨了兩下便被趕來的夫子叫停了。
趙白最後面無表情道,“那些財物都是從陳夫人房中拿的,陳富商不知道還情有可原,陳夫人是不可能一無所知的。”
容決原本坐在桌前擦拭弓角,聽着聽着動作就停了下來,到了最後一句時,将烏木弓往桌上一放,順手地摸了摸腰間的佩劍。
趙白瞥見容決的動作,頓時知道這人心中火大,頓了頓,又補充,“陳夫人從容府舊址離開時,還帶走了一件東西。”
容決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有屁一口氣放完。”
“長公主叫人埋過去的玉牌,陳夫人又給挖走了。”趙白于是麻溜地倒完這一句,行了個禮便倏地閃身從書房裏消失了。
容決去尋陳夫人取走玉牌的事情,統共也沒幾個人知道;薛嘉禾拿了玉牌摔碎又送走埋掉的事情,同樣也就那幾個人知道。
薛嘉禾、綠盈、容決自己、趙白、管家、再有就是幾個貼身的侍衛。
陳夫人從什麽地方知道薛嘉禾讓人将玉牌埋在了什麽地方的?
容決往後靠了靠,抵着下巴輕出了口氣。
容遠已死多年,陳夫人也選擇了改名再嫁,玉牌倒是小事,他身邊似乎出了漏洞眼線才是重中之重。
首先,這漏洞并不像是藍東亭鑿出來的。若真是,也不會用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幼帝和藍東亭謀的是大慶的皇權,誰會在乎薛嘉禾的生母、如今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員續弦妻子?
其次,陳夫人剛回到汴京不久,不像早是局中之人,那對方究竟是早就聯絡上了她埋下這根暗線,還是在這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便發現陳夫人的身份,并且取得了她的信任?
容決緩慢地摩挲着佩劍,思索了許久,最後起身将烏黑發亮的長弓挂回了架上,起身又去了一趟陳家。
這次,他沒有同前幾次一樣大張旗鼓出現在人前,而是輕輕松松從陳家側邊的牆上翻了進去,直接到了陳執銳的院子裏。
陳夫人若鐵了心要兒子裝病在這次國子監的鬥毆中獲利,這會兒陳執銳應該仍“卧病在床”,陳夫人也應該正衣不解帶地在床邊照顧着他。
陳家不是什麽重兵把守之地,容決突入其中簡單得很,避開眼線便落到了屋子的側邊陰影中。
屋裏隐隐約約能聽得見說話的聲音。
陳執銳正詢問陳夫人,“母親,兒子什麽時候才能下床?國子監還沒有複課嗎?”
“休學半月,你的傷勢可不能耽擱,在家也能讀書,你只管放心看書吧。”陳夫人柔聲安慰。
“可兒子好不容易才讓國子監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家子弟吃了個大虧!”陳執銳那一板一眼的聲音終于有些急了,“要這時候當了縮頭烏龜,他們肯定當我是怕了他們,很快又會看不起我了!”
“不會,”陳夫人笑着說道,“等你再回國子監的時候,沒人敢看不起你。但你可要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決不能将自己拿錢給別的學生的事情說漏嘴了。”
陳執銳乖乖應了是,又好奇,“母親怎麽知道我必然無事?”
陳夫人輕描淡寫地說,“我認識個舊人,托他幫了忙保你,定然無憂的。”
将陳執銳哄住了後,陳夫人便出了屋子,才走沒幾步,便聽見有人在側旁沉沉地喚了一聲陳夫人,下意識一轉頭便看見容決站在不遠處樹下,吓得胃裏一緊,打了個寒顫,險些腿軟。
這次回到汴京,又再次見到容決的時候,陳夫人就意識到這位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攝政王已經同她記憶中那個少年不太一樣了。
彼時少年雖然眼神雪亮,到底沒這一身攝人的威壓和殺意,而陳夫人本就是個家宅婦人,過了幾年苦日子,又當了十年富商妻子,再沒接觸過皇城中手握實權的人,見容決一面都心驚膽戰。
即便容決對她仍有尊重和念舊,陳夫人也并不敢在他面前太過放肆。
更何況此時……陳夫人是實打實的做賊心虛呢。
她想到自己方才和兒子說的話,又想到自己昨日在朱雀步道上和容決對上的那一眼,咽了口口水才好不容易挂起笑容,慢慢走向了容決,笑道,“你怎麽來了?也沒有下人通傳。”
容決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半晌,直到陳夫人不堪重壓地低下臉去嘴唇顫抖,才道,“陳夫人還要騙下去?”
陳夫人的肩膀抖了抖,“看來你都聽見了。”她豁出去似的擡頭看向容決,眼底帶着血絲,“那我只問一句,這忙,你幫還是不幫?”
“我小時候,遠哥和夫人一起教導過我,身正便百毒不侵,我至今都記着。”容決道,“我如今的所有,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踏實走出來的,不曾走過一次歪路,夫人卻忘了自己說的話。”
“你可知我為何如此?”陳夫人咬緊牙關,“當年執銳出來得兇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一個孩子,叫我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執銳不成才?為了他能走上康莊大道,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什麽都可以做!”
容決沒說話,但陳夫人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冷笑一聲搶白。
“你是不是還想說阿禾?她雖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但我和她的情誼早在十年前就斷了,我固然對她有兩分歉疚,生恩養恩也還了個幹淨,只有執銳是我如今唯一的孩子,她能和我的兒子比?”
容決眼神複雜地看了她半晌,腦中閃過幼時和如今許多畫面,最後還是不容置疑地道,“遠哥不會同意我幫夫人這麽做的。”
作者有話要說: 說來,陳夫人這個角色算是看劇時有感而發,不知道有人看過致命武器美劇版沒有。
裏面主角他爹簡直更渣啊!小時候家暴,後來去坐牢,耍手段利用主角出獄,期間有了另一個寵愛的兒子,最後主角還是死在這個親弟弟手裏……
(雖然是因為要換主角所以魔改了劇情,但還是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