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蕭禦醫有點犯愁。

眼看着薛嘉禾的身體一日比一日狀态平穩,臉上也終于帶了血色,可這好容易拗回來的健康身體不過多久又要損耗上一輪,叫心裏偷偷将薛嘉禾當晚輩對待疼愛的老禦醫心裏直抽抽。

可薛嘉禾的心意堅決,蕭禦醫也勸不動,只得每次看診時屢屢旁敲側擊,“殿下近日似乎睡得都頗為安穩?”

薛嘉禾颔首,“約莫是沒了心事,一切還算平坦,便也不至于每每到了夜深人靜便胡思亂想太多。”

蕭禦醫別有用心道,“正是,殿下如今最需要關注的事情不過眼下這一件了。”

薛嘉禾用掌心覆着自己的小腹,道,“我聽說一般婦人到了三四個月的時候便會顯懷了?”

“殿下本就清瘦,這會兒不顯懷也不奇怪。”蕭禦醫道,“殿下脈象平穩,不必擔憂。”

“有蕭大人看診,我并不擔心這個,只是怕讓容決發現。”薛嘉禾淡淡道,“那便很棘手了。”

蕭禦醫心裏一動,他道,“殿下……或許也可同攝政王商談一番,将事情首尾都告訴他?我看攝政王也不是不關心殿下——”

“不行。”他話才說到一半,薛嘉禾就回絕了,“即便容決真昏了腦袋接受來龍去脈,這也是我自己決定不要留下孩子的。”

蕭禦醫嘆了口氣,知道今日不能再勸,整理好東西便起身告退。

就這麽說巧不巧地,出去的路上他又正好碰見了容決。

“見過王爺。”

容決神色匆匆大步流星,顯然剛從府外回來,見到蕭禦醫便停了下來,“長公主如何?”

蕭禦醫點了頭,“一切安好,王爺放心。”

容決似乎停下來只是問這麽一句,點了個頭便要離開,蕭禦醫心轉電念,大着膽子叫住了容決,“王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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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決果然皺着眉回頭看他,“忘了什麽?”

“并非是長公主……”蕭禦醫老神在在地道,“是下官有一問,想請教王爺。”

“說。”容決幾不可見地松了皺緊的眉宇。

“長公主入攝政王府快要兩年的時間了,”蕭禦醫摸摸胡子,作出艱難措辭的模樣,“下官鬥膽一問,王爺真打算和長公主表面夫妻一輩子?”

這話以蕭禦醫的身份來說實在是有些逾越了,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容決果然眼神一冷,刺得蕭禦醫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好似有刀架在上面似的。

但蕭禦醫什麽人,宮裏打滾混過幾十年,一路混到先帝心腹的,自然不怕這點陣仗,他接着苦口婆心道,“陰陽調和也是人之所需,無論對長公主還是王爺皆是如此,王爺難道都打算一輩子都同長公主當住在一座府邸裏的過客了?”

“就這些?”容決冷冷道。

“就是此事,”蕭禦醫老實稽首,“難道王爺不想留個子嗣什麽的?”

這話問完,蕭禦醫謹慎地用眼角餘光打量着容決,想要看看這人會是個什麽反應。

而出乎他意料的,容決沉默了片刻,才冷笑一聲,“我和她,有什麽一輩子。”

蕭禦醫愣了愣,還沒回過味兒來,容決已經毫不留戀地轉頭離開,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蕭禦醫幹脆在原地摸着下巴自己跟自己琢磨起來:容決這話裏好像很有別的話啊?

他料想過容決可能勃然大怒,也可能甩下一句冰如鐵石的“不需要”“不必”便走,偏生容決給的答案并不全是對他問題的否定。

而是“我和薛嘉禾有什麽一輩子”。

“有點意思……”蕭禦醫捏着自己的胡子站了許久,看看西棠院,又看看容決離開的方向,好半晌才下了決心,掉頭匆匆回到太醫院裏,隔日便面聖去了。

這決定有些冒險,但蕭禦醫也并不是無的放矢。

薛嘉禾肚子裏的孩子終歸是無辜的,即便蕭禦醫百般小心地用藥材溫養着,等真将孩子拿掉時,對薛嘉禾而言也是不小的傷害。

而既然容決的态度都試探清了,蕭禦醫便想冒個險,“……因此,臣以為,攝政王即便得知真相,也是不會反對的。”

剛剛從蕭禦醫口中得知薛嘉禾懷了容決孩子的幼帝扶着額頭有些頭疼,“……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蕭禦醫抽抽嘴角,實話實說,“攝政王回京那日,長公主一直叮囑臣緘口不語,臣便……”

“皇姐這麽吩咐,你就真的不說了?”幼帝怒喝道,“你可知道若是行将差錯一步,局面會演變成什麽不可收拾的模樣?!”

蕭禦醫垂了腦袋誠懇認錯,“所以臣現在這不是找您來了麽……”

幼帝按着自己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低頭沉思了半晌才再度開口,“皇姐鐵了心?若真是如此,那朕也不想逆着她的心意去做。”

蕭禦醫想了想,謹慎地措辭,“殿下口中是這麽說的,但若真是如此,臣也不會今日背着她來尋陛下做這陽奉陰違的告密之事了。”

幼帝臉上的神情像在說“你說誰陰誰陽?”

蕭禦醫縮縮脖子,“我觀殿下這兩個月來,其實對腹中胎兒多有回護,和臣見過其他婦人并無不同。”

在蕭禦醫看來,薛嘉禾怕的只是自己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又出于朝廷格局考慮,才認為孩子不該出生,即便落地也不能平安喜樂地過一生,幹脆不要生下來的好。

可她心中對尚未成形的胎兒卻并無半絲反感。

每每蕭禦醫去看診,見到薛嘉禾垂眼望着小腹輕輕用手指撫摸的模樣,多少也能看得出來——薛嘉禾也是有些不舍的,只是情感與理性之間,她到底選擇了後者,當斷則斷。

可若薛嘉禾擔心的事情都能順順利利解決呢?

幼帝在龍案後坐了許久許久。

蕭禦醫屏氣凝神地等着,知道少年皇帝心中需要衡量的太多太多。

別的且不提,須知若是孩子能順利留下和出生,那便是又一根能将容決鉗制住的鐵鏈。這話雖不好聽,但先帝将薛嘉禾配給容決,多少還是有克制容決的意思。

不過幼帝若只考慮這一點,便太無情了。

蕭禦醫不由得偷偷在心裏想道:好在容決對薛嘉禾也不是沒意思,只不過這愣頭青別的樣樣擅長,武定乾坤文安天下,偏偏這點兒女情長的事情想不明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幼帝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當下多少人知道?”

“只有殿下、臣、以及殿下身邊女官綠盈。”蕭禦醫立刻應道,“但畢竟只是權衡之策,時間久了多少會露出馬腳,還請陛下早日定奪。”

過去的兩個月裏,便幾次碰到險些露餡的危機,好在綠盈機智,都給圓了回去,可每次都驚心動魄的,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朕再怎麽定奪,也要過皇姐那一關。”幼帝沒好氣地道,“若說不通她,朕也絕不會逆着她的意思來。”

蕭禦醫低頭沒接話,事實上幼帝這話裏已經有偏向了。

少年皇帝深吸了口氣,“過幾日東蜀使團入京,屆時宮中設宴,一切等朕那日見了皇姐商讨過後再做打算。在那之前,你便同以前一樣好好瞞着便是。”

蕭禦醫松了口氣,附身行禮,“是,陛下。”

東蜀的使團說來就來,十日的時間便抵達了汴京。

薛嘉禾雖不用去親自迎接使團,但身為長公主的她少不了要在當晚的宴會上露個面。

禮部官員頭疼了許久,到底是将薛嘉禾長公主的身份排在了攝政王妃的身份之前,坐于皇族之間,而容決則穩坐百官之首,兩人的位置之間隔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轉頭就能看見,卻又不同其他夫妻一般直接坐在一起。

距離和蕭禦醫的三月之約只餘十幾天,薛嘉禾是萬事小心為上,一滴酒也沒敢沾,淡然坐在幼帝附近,腰杆挺得筆直,微垂着眼的模樣好似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裏,硬是撐住了皇家貴不可言的架子。

即便如此,悄悄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還是數不勝數,多的是人對這個常年不露面、最近卻在傳聞裏頻頻出現的綏靖長公主好奇。

代替幼帝去迎接東蜀的藍東亭帶着使團一行人進殿時,薛嘉禾才第一次擡起了眼來。

東蜀使團的規模倒是不大,除去随從護衛之外,一共十二人。

這十二人中,最先吸引人矚目的,便是行在第二位、袅袅婷婷的柔美女子。

薛嘉禾只掃了國色天香的東蜀公主一眼,便将視線落在了使團為首的那名使臣身上。

能當使團之首的,想必不會是個蠢貨,更何況還肩負着護送公主成功和親的任務。

至于東蜀公主本身是什麽模樣,薛嘉禾倒不甚在意。

東蜀公主品性如何,會嫁給什麽人,自有幼帝和百官一道定奪。

——只不過這公主看起來也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給幼帝當妃子不是年紀大了些?

來宮宴前,薛嘉禾還以為會見到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先定親,等年紀到了再二度送來大慶;又或者是直接當做童養媳養在大慶宮裏,誰知道卻是個妙齡少女。

或許這已經是東蜀年紀最小的公主,挑無可挑?

薛嘉禾觀察着為首的使臣步步向前,卻察覺到另一股視線堂而皇之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明顯的審視衡量意味讓薛嘉禾分出些許注意力回望過去,卻正是跟在為首那使臣身後的東蜀公主。

同薛嘉禾對上視線時,東蜀公主反而十分大方地朝她微微一笑,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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