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濃密的樹葉隐藏住了他們的身形,兩人的身體緊貼着,幾乎是大氣不敢喘一聲。

那一直不曾顯形的黑衣人總算從暗處出來,其中一人問道:“他們兩人呢?”

那聲音大概是中年,體型健碩,一看就是練家子,他手中那明晃晃的一把大刀,蟬翼般的刀鋒在穿過樹葉的星點日光之中輝映着。

端洮桦覺得這刀身幾乎要閃殺他的雙眼。

而身後的麟世暄卻是呼吸沉重起來,綿長的吐息拂過端洮桦的脖頸,讓她一陣的戰栗。但身後的那人在此刻卻是沒有心思在意身前紅衣女子的不對勁,而是仔細地盯着那把刀鋒上的圖案看去。

那刀鋒之上,一個極其醒目的绶紋就那般映入了麟世暄的記憶之中。他的記憶最近總是在不斷地拭去,而這種征兆,說明的只有一件事情——他即将消失。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那四個人當中第一個消失的。

他從未設想過這個結果,也想不通為何在四人當中武功最高的自己反而是第一個消失的那個家夥。

何其諷刺。

他手中的勁道愈加加重,他明白,或許一切都是由于自己懷中的這個少女。

但他的記憶中,并沒有這個人……

直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或許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格,一個在穆多侖可以獨自戰鬥之後,立馬會被舍棄的一個人格。

但他的心中,除了遺憾,卻是想不到更加準确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還有些悵然,為自己終于可以消失而感到松了一口氣。

自己的存在,是由于穆多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被殺那一晚而産生的,他把自己躲避在一個殼裏,不肯接受他喜愛的伯伯竟然會毫無人性地将自己盡忠職守的父親抹去,就在他的面前。

親自一劍揮下,在前一刻他們還在談笑風生之後。

可怕,冷血,或許是那個天子真實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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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他的一面,他的慈愛,他的溫和,在那一晚,統統都消失了。在麟世暄的記憶力,最深刻的,唯有那染紅鮮血的衣裳,以及父親死不瞑目的眼瞳。

一雙充滿着不可置信,無法理解的眼瞳。

那一刻,從前的穆多侖将這件事情全部忘了,全部忘了,而自己,則是成為了那個承擔那痛苦的人,那痛楚深入骨髓。

所以,他明白,自己需要強大。

只是,現如今……自己這個承擔者的作用卻是不再需要了嗎?

他苦笑,眼神一個勁地盯着那黑衣人手中的大刀,那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輝的大刀。

這一次,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出現了。

樹下那些黑衣人依舊還有三四十個人,他們左右勘探着,警惕地在原處嚴陣以待。

“大家小心些,這穆小侯爺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若是不親眼見識,我還真的無法想象昔日被稱作草包的穆小侯爺竟然藏了如此好的本事。”

“明白,大家圍成一個圈,說不定他就藏在這樹林間,我們緊追如此之久,他一個人,帶着一個累贅自然不可能逃出去。”

端洮桦在樹上氣得直跳腳。哈哈,我是累贅又不是我想當的。

她對這個人的不留情面的話語感到憤怒,卻是只能咽下這口氣,畢竟她還是有智商的,自是明白他們所說的,确實是大大的實話。

自己這種花拳繡腿,哪能在魯班門前耍大斧呢?

她身後那沉甸甸的男子,才是武林中的一大神人。

她有些悲憤,總覺得自己竟然會輸給穆多侖這個草包太過于悲哀了。

麟世暄卻是不曾感受到她心中所想的事情,只是盯着下方不斷尋找着他們身影的黑衣人群,越看越覺得懷疑。

他突然出聲,聲音冰冷卻又低沉,“我剛剛是否撒出去了六十八片樹葉?”

“……”我他喵的怎麽知道啊!

他似乎本來就不準備能聽到端洮桦的回答,而是自說自話道:“我剛剛确實是送出去六十八片樹葉,即便彈無虛發,那本來百人的隊伍也應該剩下三十二人,可現在,我即便再怎麽數,都不過三十人。”

“那剩下的兩個人在哪……”他正在驚疑間,卻聽端洮桦一陣低聲驚呼。

“小心!”

麟世暄的身體立刻動作起來,将那從高空中射來的箭矢夾入手中,随即用力折成兩段。

“不要大意啊!身後啊,看身後!”端洮桦正準備呼一口氣,一轉頭,卻見身後又是一箭,頓時驚呼。

“你別亂動!”麟世暄低聲喝道,卻是旋即一轉,從這樹桠之上快速靈敏地跳到了另一根樹桠上,他的右手也不停歇,手中的兩片樹葉已經順勢射出。

那潛伏在暗處的兩人已經應聲倒下。

端洮桦雙手扒拉着麟世暄的脖頸,幾乎就是吊挂在他的身上。

她悶聲道:“我也不想亂動啊,但是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掌從我的屁股上移開!”端洮桦感受着自己屁股之下的熱度,總覺得臉色漲紅。

這人身上的氣味跟穆多侖根本一模一樣,若不是他的武功那般高強,她真的會以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雖然她清楚明白穆多侖不會共享他們的記憶,但現在根本不好說啊!

之前不就出現例外了嗎?!

若是自己現在這般弱小的樣子被穆多侖記起來,自己的臉到底往哪擱,以後自己該如何做女王?

若是現在有個地洞,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不顧一切地将自己埋葬在裏頭,永遠不要出來,直到這個麟世暄忘記這段記憶……

麟世暄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尴尬,只是又一個頓步,縱身躍到另一根枝桠上,陸陸續續地與底下前仆後繼的黑衣人搏鬥着。

端洮桦無法幫忙,只好被他抱在懷中當鴕鳥。

她發誓,她活了十六年,沒有一次是像這樣窩囊過。

突地,麟世暄身形一晃,本來穩穩當當的動作有一絲的晃動,而他的面色也有些古怪起來。在他懷中的端洮桦是第一時間感到他的身體情況的,立刻失聲道:“難道之前……”

她想起之前那從高空中射來的兩根箭矢,記憶中,那锃亮的箭頭依舊觸目驚心。

麟世暄點頭不語,只是撐着自己已經開始有些漸漸失去力氣的身體繼續與那底下撲上來的黑衣人做着殊死搏鬥。

若是一時不察,他們極有可能再次喪命。

端洮桦急道:“你還能支撐多久?”

“至多一盞茶的時間……”他說完這句,便不再多說了,應是在儲藏自己的精力全力應敵。

端洮桦此刻也不再在意自己的情況了,只是低頭像那紛紛沖向他們的黑衣人看去,眼下那三十個黑衣人已經去了一大半,若是一盞茶,也就大概十五分鐘的時間,麟世暄定是可以将眼前的這些人清除幹淨。但是他們無法确定是否還有敵兵。

那天子城府極深,既然已經出手,定是會将後患除之而後快,怎會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

只是,端洮桦卻是無法了解麟世暄選擇她一塊進這山的目的了,按理說,如果可以,他帶着自己府中那些精銳護衛中的其中一人都比自己這個後腿強上好幾倍啊。

或是察覺到了端洮桦的想法,麟世暄突然道:“那個人對你有殺意。”

“什麽?”端洮桦一愣,沒有理解他對她說這句話是出于何種原因。她甚至根本無法理解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麟世暄不再多說,只是叮囑:“我快撐不住了,到時候你往那山中最深處跑,一直跑,不要停。”

“那你呢?”端洮桦察覺到他話語中的漏洞。他是什麽意思?舍生取義?她并不需要他的奉獻,畢竟,自己根本與他不過幾面之緣而已。

“……”麟世暄垂下眼眸,與端洮桦那堅定的眼眸對視,終是幽幽嘆了一口氣,而身子卻是愈加的無力了。

他能确定,或許不用一盞茶,若不是現在靠自己的信念還支撐着,自己已經倒下了。

久久無法聽到他的回答,端洮桦繼續道:“我們都要活着,穆多侖他答應過我們,絕對不會死。”

她說得堅定,連多年一直心平氣和,即便現在大敵當前依舊心如止水的麟世暄都為所動容。

他終年不化的嘴角終于融化,挑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擡起下巴朝那山中最深處望去。“好,我們都不會死。”

他也不明白自己那一刻許久不曾感到動容的心會突然升騰出一絲求生的渴望,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麽這女孩單單說了一句話,就會讓他充滿了希望。

甚至真的覺得,他們一定會活下去。

身體內那強橫的毒氣已經侵入他的脾胃,他的喉嚨口一陣嘔吐之感,而那脾胃也如同被刀絞過一般疼痛難忍,但此刻,他卻能将這些痛楚遺忘,只是繼續像那山中掠去。

他知道,這木園山中央有一斷崖,斷崖将東西兩邊的山脈阻截,在這斷崖之下,會有猛獸奇獸。

那些黑衣人定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們一定不敢随他們一塊跳入那懸崖之下。

而他們,跳入懸崖之下,也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但願,這個少女與穆多侖的運氣沒有那般差吧。

他閉上眼眸,将端洮桦捂在自己的胸口,随即朝着那蒼郁的樹葉間跳下。

樹葉之後,陽光正盛,而那斷裂的峽谷,有如被撕裂一般,将他們兩人吞入。

随後緊跟而來的黑衣人在崖邊站定,本來只剩五六人的小隊,此刻再次集結成了百人大隊。他們各個蒙着臉,眼眸盯着那深不可測的斷崖。

有人問道:“還追不追?”

“……”一人站在黑衣人之中,凝視着詭谲的雲層,罵道:“追個屁,掉入此崖者,無一生還。”

他皺着眉,轉身遠處。

“走,回去複命。”

“是。”

日光撒下,原本站滿人群的崖谷邊卻是空無一人,就如同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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