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陸至點了下輪椅扶手邊沿, 示意她不用再推。姜姜把手背到身後去, 拘謹地站到他身畔。
她在等他說話。但是他卻一直沉默着,深沉不見底的黑眸看着前方某處,好似在沉思着什麽。
就這麽被晾在一旁, 姜姜也不敢随意搭話。
周遭靜谧到仿佛能聽見風拂過翠葉上細微的撩動聲。她不着痕跡地朝後瞟了一眼,花園出口站了兩個高大挺拔的男人。
她垂下眼皮,一片一片地數着投映在地面上的稀薄樹影。
大致過了半刻鐘, 略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姜姜。”
安靜了許久突然蹦出來的聲音讓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她遲滞半會兒,急急道:“嗯?”答話的同時她站到他對面,直視着他的眼睛。
她有些懼于和他對視,但是不看着人家說話又很不禮貌。
“很緊張?”他問。
姜姜考慮了半晌, 決定實話實話, 她點點頭,鄭重道:“緊張。”
聞言,陸至怔了怔, 也許沒有預料到她有這麽直接。
“為什麽緊張?”
“我也不知道, 就……就是有點緊張。”姜姜微彎着背脊, 但是脖子依然硬直地挺着, 毫不閃躲退避地看着他。
他眉間的褶皺越聚越多, 神情也越來越淩厲。姜姜後悔了, 後悔不應該這麽老實, 聽到她的話他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
氣氛緊繃着, 四處湧出烏雲壓境的緊迫感。
就在她覺得下一秒就要到達極點崩裂的時候,一陣連續的低笑倏然響了起來。
愕然地望着陸至,姜姜有點懵圈。
怎麽突然笑了?
片刻之前的緊繃氣氛一掃而空,她耳邊只留下方才他的笑聲餘響。
“伯……伯父?”姜姜摸不着頭腦,小臉上仍是呆呆的模樣。
陸至眉間的沉厲一寸一寸地斂了去,溫藹爬上他因為生病而稍顯憔悴的病容上。
“別緊張。”他說。
“……好。”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即使他的神色溫和了許多,但那不怒自威的面容仍然十分懾人。
她不得不說,他和陸辭果然是父子倆。
兩人性格極為相似,都有那麽些神經質的陰晴不定,讓人捉摸不透。
“還緊張嗎?”
他又問道。
姜姜深呼吸一口氣,“還有點。”
豈料她說完,他又低笑了起來。額上每一道皺紋都染上了溫和笑意,之前的淩厲威壓尋不到剩下的半點蹤影,完全不複存在。
姜姜:“……”
她有些憨憨地撓了撓頭,不太懂她說的話有什麽笑點。
站在花園口守着的保镖瞧見臉上揚着笑容的陸至,兩人顏色各異地對望一眼,眼裏俱是驚異。還沒等兩人收回目光,就只覺後方壓下來一片沉影。他們戒備地往後一看。
“陸總。”看清楚是誰後,兩人低了低頭。
陸辭沒有搭理他們,眼神迅速盯住前面的那抹身影,然後徑直而去。
姜姜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瞬即回過身,一眼就看到了步伐微快的陸辭。她還沒開口叫他,就被他猛地一下攬入了懷中。
在長輩面前這麽親密的舉動讓姜姜面上發熱,她小聲讓他松開她。他像護食的野獸,唯恐她被奪去,緊緊地将她圈到他的領地。
陸至最了解他這個兒子,平常總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現在雖然掩飾的很好,卻還是洩露了幾絲微亂的情緒。
看來阿辭确實很在意這小姑娘,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阿辭這麽在意一個人。
想起剛才這小姑娘直白又有些呆乎乎的模樣,陸至無聲地笑了笑。
心思簡純剔透卻不招人厭。
仔細掃視了姜姜全身上下之後,陸辭喚了陸辭一聲,“爸。”語氣岑淡,沒透露出絲毫感情。
“看你這模樣,怕我吃了她?”陸至故意沉下臉。
陸辭抿唇,長指按壓着姜姜的腰。
姜姜掰着他的手臂,想讓他放下來。他跟塊磐石似的,怎麽也弄不開。她握住他的手掌,輕聲道:“阿辭。”
他終于退步,順着她的手勢與她十指相扣,不再緊箍着她。
陸至的視線下滑到他們相扣的手指上,凝視了半天,他驀然道:“打算什麽時候把事辦了?”
如此跳躍性的一句話丢過去,陸辭和姜姜都愣了下。陸辭先開口,言語幹淨簡明,絲毫不拖泥帶水,“很快。”
陸至扶着額側,“很快是多久?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總要在我離開之前看到你成家吧。”
“盡量快。”陸辭回道。
姜姜驚詫,陸辭他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算了一下時日,小說裏陸辭出場的時候他爸才去世沒多久,而陸辭出場大約是在……一月後。
一月後。姜姜不禁望向陸至。
一月後他就要……她心裏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惋惜。
“怎麽這麽看着我?”陸至察覺到姜姜眼裏的複雜。
她哽住了嗓子眼,“唔……”
“沒什麽事我們就先走了。”陸辭突然插話。
陸至輕嘆一聲,“去吧。”
話音一落下,陸辭立馬帶着姜姜往外走。姜姜急忙阻住陸辭,回身對他爸爸道:“伯父再見。”
“嗯。”陸至的視線落在她頰邊柔和的笑容上,而後單手抵住額心,目送着他們走遠。
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漸在視野裏虛化,他低喃着,“也好。”
能看見兒子幸福就行了。他雖然對姜姜不是特別滿意,但是只要兒子喜歡,那就足夠了。
如今看到阿辭得到了幸福,也算了卻了他一樁大心願。
這麽多年來,其實他一直對這個兒子有着極大的虧欠,物質上的精神上的補償也無法将那空缺的幾年彌補回來。
他還記得把阿辭從孤兒院接回來的時候,阿辭那如死屍般的麻木冷漠。
讓他心驚顫栗的麻木冷漠,猶如沒有生命氣息的一具載體。
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能讓一個八歲的孩子成了那副樣子。後來的調查讓他觸目驚心又心疼不已。
歸根結底,一切都是他的錯,年輕時造的孽,卻讓一個無辜的孩子為他承擔了一切。
“他和你說了什麽?”一走出花園,陸辭就迅即問道。
姜姜有點奇怪,陸辭對待他爸的态度不像正常的父子之間的感覺。他直接這麽一句問出來,好像是他爸對她說了什麽不好的話一樣。
“也沒說些什麽,就問我為什麽緊張,我才答完你就來了,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陸辭沒答話。
“你來看你爸爸,碰巧嗎?”姜姜又問。
這時,陸辭說:“碰巧。”
他怎麽能告訴她,他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她所有的情況都在他的監控範圍之下。
姜姜哦了聲。
“戒指呢?”他倏然道。
“在兜裏呢,在學校裏帶着不方便。”
“戴上,姜姜。”
“好好好。”姜姜立即把戒指掏出來戴上。
“不準再取下來。”陸辭嚴厲道。
“我這不是怕……好吧。”姜姜心想先答應他,回學校了再取就是,“你開車了嗎?開了的話有沒有時間送我回學校,我還上着課呢。”
他把她送到學校,姜姜下車之前,他說:“晚上來接你。”
姜姜一聽到這話就知道他要幹什麽,她紅着耳尖,輕哼着,“明早有早課,我不來回折騰了吧。”
陸辭輕咬了口她的頰肉,“下課趕緊出來。”
捂着被他咬過的地方,姜姜掐了他一把,“你再咬我,我就咬你!”
老是喜歡咬她,還喜歡咬她的臉,不說疼不疼,但是會留下印子的啊,留了印子怎麽見人啊。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咧着泛着銀光的虎牙,兇兇地睨視着他。
陸辭揚唇,把臉探過去,“咬吧。”
“去去去,誰咬你啊。”姜姜把他推到一邊,就要開車門,身體忽然被他壓到椅背上,他又咬了她一下,而後道:“姜姜,咬。”
欠咬麽。姜姜嘴角抽抽兩下,見他執着地又重複開一遍,她無奈,只得湊近,在他右頰邊上咬了咬。
很輕很輕的力道,像羽毛爬過,帶不起一絲疼痛。
“好了嗎?”姜姜咬也咬了,可他還是不放人。他摩挲着被她咬過的那一處皮膚,黑黢黢的眼瞳裏填滿了她的影子。
“我要上課,讓我下去,阿辭?”
“再咬一次。”他定視着她。
姜姜沒有猶豫停頓,當即按照他說的再咬了下,“可以了。”他在她頸窩裏磨蹭了好久才徹底放開她。
姜姜一回頭發現她旁邊的車窗不知什麽時候降下來了。想着她剛剛和他在車裏做的事,她猝地紅了脖子,咳嗽着出了車廂。
陸辭透過降下的車窗望着走遠的姜姜,随機斜了眼對面那輛車,他冷嗤着,掉轉了車頭。
幾乎要把方向盤捏變形的姜沉璟眸光赤紅,根根血絲交錯在燃燒着的眼眶裏。
那天在診所裏,姜姜讓他忘記過去,他産生過一瞬的動搖。放棄吧,既然她不想要記起來,既然她愛上了別人,既然她求了他,就像她說的,他不能逼迫她。
可是,她原本是他的,憑什麽要他忘記,憑什麽要他放手。
理智與瘋狂在腦中劇烈地糾纏碰撞。
直到剛才之前,他都處于激烈矛盾的狀态,當他看見她在陸辭的車裏與他親密地親吻時,瘋狂沖破理智,占據到了高處,提醒着他,他不該放手,他本不該,也放不了手。
看着她和別人在一起,猶如刀削着他的血肉,他絕不放手。
他敲擊着方向盤,眸光幽暗沉涼。
有些事情,是時候開始準備了。
姜姜不知道,為什麽陸辭總有那麽多精力做那檔子事情。她把汗濕的額發拂到後面去,聽到他又在撕套子。
見他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姜姜酸軟着肢體,嗓音沙啞着,“我好困。”
他親着她的耳朵,一邊撞擊一邊溫柔道:“睡吧。”
姜姜嗯了下,不管他了。睡夢中幾度被他撞醒,她睜了會兒眼睛想要撐到他結束,但是又抵不過睡意睡了過去,不多就又被他撞醒。
她有時會有一種錯覺。
似乎陸辭和她做這種事不是為了做這種事,而是想要證明些什麽,想要将她吞噬進他的身體裏。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太敏感,想太多了,做這事兒還哪兒還有餘外的原因,不就是想做麽。她大概能理解他為何如此熱衷于此事。
枯竭了三十多年嘛,總得要一一滋潤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