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母未葬之痛,即向外遠遁而去。

章綸立即發號施令!“追!”

翠蘿茫茫然走到父親的屍身旁,卻是哭不出一滴眼淚,此刻,她的心已被哀痛與仇恨填滿。

朱譽伸手向前走了兩步,喊道:“師妹,救我。”

不待翠蘿回身,東方夫人水中仙已經搶到朱譽身邊,在他胸部傷口四周點了幾個穴道,再拿出手絹,捏着一截外露的劍尖,輕巧地從傷口拉了出來。

朱譽身受重傷,神志昏迷,水中仙吩咐兩名随從将他擡走,仔細看護。

雪香好整以暇地撿起地上的兩截斷劍,笑着交給水中仙道:“表姨媽,都在這裏了。”

水中仙用手絹接了,在火光下欣賞斷劍的鋒芒,血光火影,映得她臉上一片血紅,“很好,這裏有三截,而我藏有毀我容貌的一截,就等綸兒追回最後一截斷劍。哈哈!我三十年來的心願就要實現了。”

翠蘿呆立着,他們得了斷劍,從此揚威江湖,而她呢?家破人亡,人事皆非,連最後信任的五師兄也成了殺父仇人,暗夜蒼涼,翠蘿的心則冷冽不已。

慈悲度厄

三個月後。

初夏的宜人氣候,又是到溪邊玩耍的好時節了。

翠蘿沿着楓林溪緩步行走,看到溪底白得發亮的石頭,她蹲下身,伸手探進清涼的溪水中,撈起一顆純白如玉的溪石。

新婚那天,莫鴻也曾送給她同樣的溪石,要她莫忘家園,是否也在暗示莫忘他這個五師兄?

是的,她已經無法忘記他,因為他殺了她父親!

然而,真是他殺了爹嗎?那時他的眼光充滿悲憤,他的辯解也一再被朱譽打斷,他想說什麽呢?事母至孝的他,又怎麽會連莫大娘也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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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章綸他們似乎有所隐瞞,但她能找出其他理由,說服自己,莫鴻不是兇手嗎?

翠蘿葬了父親、莫大娘,重新掩了母親的墳墓,再送走山莊最後一批傭人,獨自住了下來。

章綸等人尋找莫鴻已近三個月。二師兄尹耕學畫了莫鴻的圖像,發出緝捕文書,以殺人罪嫌通令緝捕他,但莫鴻就像煙霧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溪石映着陽光,閃亮如寶石,絢爛的光圈中,走近一個人。

“娘子。”是章綸。

翠蘿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

章綸坐到她身邊,“我們始終找不到莫鴻,這小子還真會逃!”

“你們找他,還不是為了斷劍!”

“呵!真聰明,不過我是個讀書人,我不會殺人,更不會殺自己的師父。”

“五十步笑百步!若他不害死我爹,你遲早也會動手。”

“我怎麽會動手?”章綸輕薄地撫摸翠蘿的臉,“師父是我的泰山大人,我又有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我只會好言相勸……”

“不要碰我!”翠蘿斥喝道。

“好兇的娘子呵!”章綸果真放開手,“今天我來找二師兄,順便帶來四師弟複元的消息,明天就回北廣城。你當真不跟我回去?”

“不!”

“好吧!反正我也沒空照顧你,省得我娘找你麻煩。可你要記得你相公還是愛你的。”他說着又用力攬住翠蘿,想要強吻她。

翠蘿咬上他的唇,用力推開他的懷抱。

章綸吃疼,松開手跳開,臉上仍挂着笑意,“你想謀殺親夫?很好,我今天要定你了。”

他才踏出一步,想要抓住走避不及的翠蘿,雪香已經三步并作兩步,趕至溪邊,臉色極為難看。

“表哥,你的縣老爺師兄派人來了,你還不快去?”

章綸看了翠蘿一眼,“你是我的人,還是安分一點,等事情結束後,我還是會帶你回北廣城。”

雪香喊道:“章綸,留她做什麽?不如一劍……”

“你敢?”章綸瞪視雪香,“幫我看好她,她若有什麽閃失,我唯你是問!”說完,便大步離去。

翠蘿不理雪香,也是轉身就走。

确定章綸去遠了,雪香追上前道:“你站住。”

“有事嗎?”翠蘿口氣不善的問,不打算停留。

雪香搶到翠蘿面前,“我要你死。”

翠蘿并不畏懼,“只要礙着章大小姐的好事,都得死嗎?”

“沒錯,只要你還在世上,章綸就不會對我專一。”

“我根本不愛他,你盡管放心。”

“哼!我不放心,為了找雷霆劍,我才不得不讓他和你成親,誰知他假戲真做,還妄想享受齊人之福,”雪香拔出腰間佩劍,“要不是看在你可以引誘莫鴻出來,武功又差,表姨媽早就下手殺你了。”

“是,我武功差,奈何不了你們這些惡人,也奪不回我家的雷霆劍。”翠蘿索性往雪香走去,“你要殺就殺吧!”

這些日子來,她活得痛苦極了,尋思報仇奪劍,卻又不經世事;武功低下,只能待在山莊躊躇不前,百日孝期一滿,前途茫茫,倒也想尋死了。

面對視死如歸的翠蘿,雪香反而不敢遽然下手,畢竟章綸喜歡翠蘿,若殺了她,章綸是否會跟她翻臉?可是,雪香再也受不了章綸的二心,更等不及他所允諾、卻是遙遙無期的婚事。

女人的妒意戰勝一切理智,雪香握緊長劍,就要往前刺去。忽然一顆小石頭淩空劃過,铮地擊中劍身,力道之大,讓雪香松脫了劍,虎口劇烈作痛。

“是誰?快出來!”雪香大喊。

又是數顆小石激射而出,分別打中雪香的周身大穴,她還來不及走避,已然跌倒昏迷。

翠蘿大驚,環顧四周,卻不見出手相救的人,心中疑惑不已,查看雪香,見她尚有氣息,便任她躺着,不去管她。

翠蘿不敢逗留,連忙走進楓樹林中,打算回山莊,不料樹後閃出一人,正是消失不見的莫鴻。

莫鴻的出現,觸動翠蘿心頭的痛,她叫道:“莫鴻,你殺了我爹!”不由分說便往莫鴻身上打去。

莫鴻見到清瘦憔悴的翠蘿,心頭何嘗不痛?心知她對他的誤解,便任她捶打,“師妹,我要帶你離開這裏。”

“你幹脆連我也殺了吧!你殺了我吧!”翠蘿只是不斷地狂亂喊着,“我要替爹報仇。”

“師妹,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殺師父,我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

“我都看到了,你……你好狠!”想到為父親收屍的情景,翠蘿的眼淚立時迸流出來。

莫鴻痛心地道:“是朱譽啊,是他使毒殺害師父的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說是你下的毒。”翠蘿已經無法思考。

“師妹,你冷靜一點。你要相信我啊!”

“我那麽相信你,托你回來警告爹,想不到你跟他們一樣,也是圖那把斷劍!”

“我沒有!”

翠蘿仍是淩亂出招,什麽話也聽不進去,腦海一再閃過莫鴻手握斷劍,而父親倒卧在血泊中的畫面。爹爹心口的血像流不盡似地,染紅了母親的墓園,事後她挑了多少擔的水,才将墓園洗淨啊!

這三個月,她是在泣肝瀝血中度過,只恨自己所托非人,竟釀成楓林山莊的浩劫。若莫鴻是無辜的,他為什麽遲遲不出來說明,還四處躲藏?現在出現,是不是想來殺她?

三個月來的憤恨無從發洩,她邊哭邊喊道:“是你,是你掘了我娘的墓,殺了我爹,奪走雷霆劍。莫鴻,你忘恩負義,枉我……枉我……”想到父母生前死後之凄慘,想到自己別有居心的丈夫,想到周遭虎視耽盼的人們,想到曾是托付依賴的莫鴻竟是殺父仇人……不覺悲恸。天大地大,她竟再無可信賴之人!

莫鴻聽了翠蘿的指責,無奈至極,看來此時她是聽不下任何解釋了,只有先讓她安靜下來,于是他心一橫,五指疾點,封住了她的穴道。

翠蘿手腳頓時無力,眼淚還是不停的流淌。

莫鴻抱起翠蘿,往斷劍祠奔去,他一定要跟她說分明。

進入斷劍祠,莫鴻伸手一拍,解開翠蘿的穴道,回身面對神壇上的觀世音菩薩,雙手合十禮拜。

翠蘿跳起身,掄起拳頭,又往莫鴻身上打去,一拳又一拳,伴着哭聲,捶得莫鴻哀痛逾恒,他任她打着、任她叫着。

莫鴻望着菩薩像,忘了身上的疼痛。這三個月來,翠蘿必是受盡了委屈和苦難,她難過,那就讓他的身體化為一道沒有知覺的牆,承受她的悲痛吧!

菩薩茲心祥地回看莫鴻,他心生孺慕崇敬,心中求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您大發慈悲,告訴我怎麽辦?如何化解雷霆劍的孽障?不要再讓程家後代受苦了,菩薩大慈悲,求求您指點莫鴻,求您度這芸芸衆生,莫再冤冤相報,莫再結仇,莫鴻發願,願以性命換取江湖的平靜,換取小蘿的平安……”

一念閃過,莫鴻突然抓緊翠蘿的手腕,凝視她驚惶又悲憤的大眼,驀地又松開手,砰的一聲,跪在翠蘿面前。

翠蘿驚吓地退了好幾步。

“師妹,是我不對,師父有難,弟子竟未能及時相救,實在罪該萬死。”

“你……你殺了我爹……我親眼看到。”

“我沒有殺師父,師父當時身中朱譽的奪命追風散劇毒,我保護無力,着了朱譽的道,是該死。”莫鴻把當時的狀況,簡單地向翠蘿敘述一遍。

翠蘿當時見父親七孔流血,不是沒有懷疑父親的死因,但她心中毫無頭緒,只能聽信尹耕學帶來的仵作所言,認定父親是被下毒後,再被斷劍所殺。

莫鴻道:“尹耕學、章綸、朱譽,他們全是一丘之貉……”

翠蘿搖頭哭道:“你胡說,是你拿着斷劍,全身是血……”

“是的,就是雷霆斷劍,”莫鴻解下身上的背袱,拿出一個扁平的厚布包裹,攤在膝前,赫然就是一截帶着劍柄的斷劍,“你在整理師父的遺物時,有看到一篇心經嗎?”

翠蘿記起父親的衣袖中,藏着一篇被鮮血染紅的心經。“你怎麽知道?”

“那是師父抄寫的第一萬遍心經,本來是要用來祭拜師母的。後來師父臨死前說,他要以念過萬通心經的鮮血洗去雷霆劍的業障。”莫鴻解釋,又把程岡所述,有關雷霆劍與程家三代的糾葛,轉述給翠蘿知道。

翠蘿不敢置信,原來祖父與母親皆因雷霆劍而死,而她自己卻像無知的嬌嫩花朵,被父親保護在楓林山莊中,從來不知江湖險惡。

可是,不可避免的宿命還是降臨在她身上。

莫鴻又道:“這把斷劍下怨靈無數,如果師母的血能讓江湖平靜十八年,師父的血能超渡亡魂,而我的血或許沒有什麽價值,但也盼望能夠換得師妹你的平安。既然你不相信陪伴你十八年的五師兄,那就殺了我吧!我絕無怨言。然後,你提着我的人頭和斷劍,交給章綸,他既然待你好,想必也不會殺你。你從此不管這把斷劍,回山莊、回章家都好,往後再有血腥殺戮,也與你無關。”

翠蘿收住淚水,望向門着寒光的斷劍,“斷劍,再讓它繼續作惡嗎?”

莫鴻看着她眼裏的斷劍寒光,“師父過去曾說,萬物輪回,冤冤相報,總沒有一個結束。劍不可惡,可惡的是人心貧癡,他不願你再堕入程家三百年的輪回。”

“你,一死了之,什麽都不管了?”

莫鴻平靜地道:“我若有靈,會阻止殺戮。”

“你果真殺了我爹?”

莫鴻俯下身,拾起帶有劍柄的那截斷劍,倒轉劍柄,“我已經解釋過了,你親眼目睹,我百口莫辯。”

翠蘿搶上前,一把奪過斷劍,咬牙道:“好,我殺了你,血祭爹娘。”

一握劍柄,突然一股寒氣傳到心口,翠蘿的身子晃了晃,擡眼看到正中高挂的橫匾“大慈悲”。

大慈悲,是仁慈善心,也是悲天憫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度一切苦厄,度衆生。

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誦念萬遍的心經。

突然,她跪倒在地,淚眼凝視一截斷劍,有光、有血、有淚,交織成無數的恩怨情仇。

“為什麽當時你手握斷劍?”

“師父叫我拔劍離去,上清涼山解斷劍之謎。”

“你所說的都是真的?”翠蘿滿懷希望的問。

“我莫鴻從來不曾欺騙師妹。”

面對一向誠懇踏實、自幼保護及照顧她的莫鴻,她憑什麽不相信他?他臉上寫的是真摯與哀痛,莫哥哥的确從來沒有欺騙過她,可她卻不相信他,而去相信平日行事低調的四師兄朱譽,更別提章綸和尹耕學了。

翠蘿将斷劍一摔,哭道:“宿命啊!”

“師妹……”莫鴻的眼也濕了。

“我該怎麽辦?五師兄,我該怎麽辦?”

莫鴻上前抱緊了翠蘿,任她哭泣,一洩愁緒。

良久,莫鴻柔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師妹,我答應師父要保護你,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到哪裏呢?哪裏才安全呢?”翠蘿茫然地問着。

“不管到哪裏,我都會保護你。”

翠蘿點點頭,天涯海角,她是跟定了莫鴻,他就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 ☆ ☆

行路匆匆,旅途困頓,莫鴻原先想帶翠蘿到周大叔的親戚家避一避,但翠蘿拒絕了,她堅持和莫鴻一同再上清涼山。

“既然是爹的遺言,我一定要去問個究竟。”

“可是我求了劍空大師好久,他就是不肯下山,也不肯解開雷霆劍之謎。”過去三個月,他來回一趟清涼山,卻是徒勞無功。

見到莫鴻變黑、變瘦了,翠蘿知道他的辛苦,想到自己先前還誤會他,不禁赧然,更下定追究真相、報仇雪恨的決心。

翠蘿又問:“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雷霆劍的事?”

“不會的,我找遍清涼山各個寺院,就只有他一個劍空大師,而且看他的反應,似乎知情。”

“什麽樣的反應?”

“他知道我的來意後,表情十分震驚,但立刻又恢複平靜,可當我把斷劍拿給他看時,他卻面無表情,不再說話。”翠蘿肯定地道:“嗯,他一定知道內情。既然我是程家的子孫,就有責任追回雷霆劍,不讓它再危害江湖,我要去找他。”

莫鴻心疼地道:“我去就好,不能再讓你吃苦了。”

“吃點苦有什麽關系?不能讓爹、娘、還有奶娘白白犧牲了。劍空大師既然知道雷霆劍的秘密,他一定可以幫助我們平息江湖永無止境的浩劫。”翠蘿很有信心地告訴莫鴻。

這半個月來,他們晝伏夜出,一路往清涼山而來。莫鴻雖然是官府緝捕的對象,但幸好他的長相普通,加以鬥笠胡子掩飾,順利避過不少盤查。

莫鴻倒是擔心章綸會動員各路江湖人物尋找他們,在沒有找回最後一截斷劍之前,相信水中仙不會善罷甘休的。

未來,籠罩在幽黯未明的命運中。

其實,他們大可以躲得遠遠的,不再理會什麽雷霆劍,可身為程家後代的翠蘿,還有身為金楓劍法弟子的莫鴻,他們無法坐視不管。

只是,不識江湖險惡的他們,該如何繼續往前走? 患難真心

行行重行行,翠蘿總是默默走着,很少說話。

也許她是心情尚未平複,也許是在思考将來;莫鴻希望能為她分憂,卻不知從何幫起,只好陪着她,為她打理一切。

自從去年翠蘿許了婚約後,他就刻意避着她,嚴守男女之間的分際,八、九個月來,難免有些生疏。況且在這段期間,翠蘿嫁人,歷經家變,不論在模樣和心思上,都有明顯的改變,而這種改變讓莫鴻覺得陌生。

可是,他自己何嘗不是有所改變?在這場劫難中,他們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他對翠蘿的情意。

這天來到一條不知名的小河,翠蘿走累了,神情疲倦。

“師妹,你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去找渡船。”莫鴻說。

翠蘿微微點頭,找一塊大石坐下,輕揉着小腿肚和膝蓋。她已經走了多少路?幾百裏?幾千裏?即便解開斷劍之謎,得以報仇雪恨,接下來的路,她又該如何走?

她是不可能回章家了,而楓林山莊又間接讓章綸掌控,她該何去何從?

望着莫鴻的背影,他是那麽魁梧強壯,可他的心思卻細膩如發,跟在他的身邊,她很安心。自幼拉着他的手,她就沒有任何疑懼,因為莫哥哥總會耐心地陪她玩耍,抱她過大山溝,也幫她擋掉山上兇惡的禽獸。

兒時不再,自己已嫁作人婦,她再不能奢求莫鴻像以前一樣待她,更不可能要求他永遠陪在她身邊。總有一日,他要娶個清白的姑娘,與她一同生養兒女。

翠蘿的心緒突然攪成了一團,理不清、分不明。這些日子來,莫鴻極少和她說話,否則就是客客氣氣地,像個陌生人。是的,大家都長大了,各有各的前程,處理完雷霆斷劍,也是和五師兄道別的時候。

當初受困于章府,莫鴻冒險夜訪,那份柔情與知心,就足以讓她窩心一輩子,堪度過餘生了,她怎麽能再有奢想?

身後的蘆葦叢沙沙作響,驚起一群栖息的水鳥,翠蘿站起身,看到兩匹快馬由遠而近馳來。

馬匹沿着河岸奔跑,翠蘿退了幾步,避開馬蹄揚起的塵沙。

兩個騎馬的漢子遠遠地看到翠蘿,倒是放慢了速度,來到翠蘿面前,手上馬缰一勒,停了下來,其中一人微笑道:“少夫人,原來你在這兒啊!我們哥兒倆找你找得好苦。”

翠蘿大驚,她忘了章綸不只是在找莫鴻,也在找她這個失蹤的少奶奶,而章府人手衆多,家丁認得她,但她卻不見得認得每個家丁啊!

翠蘿向後跑開,兩匹駿馬腳步更大,一左一右便将她圍在中間,來人之一的王虎道:“少夫人,少爺也來找你了,我們帶你去見他。”

“你們認錯人了。”

另一人王豹也開口,“少爺說遇到少夫人,一定要以禮相待,請少夫人不要讓咱哥兒倆為難。”

翠蘿卻不給他們好臉色,“我不是你們的少夫人。”

兩人對看一眼,王虎又笑道:“我們兄弟何必跟賞金過不去?請回少夫人,少爺可是重重有賞的呀!”

翠蘿身子一閃,想從兩匹馬的間隙中鑽出,但是章綸派出來的家丁都是身手矯健的練家子,只見王豹迅速彎下身子,右手伸長一抄,輕松地把翠蘿攬上馬,“少夫人,得罪了。”

翠蘿用力扳着他的臂膀,大叫道:“放手啊!五師兄!五師兄,救命啊!”

王氏兄弟一愣,先前看到少夫人獨坐河邊,以為她只有單獨一人,沒料到莫鴻也在附近,頓時心生警戒,雙腳往馬肚一夾,向前奔去。

“五師兄,五師……兄!”風大馬快,翠蘿的呼喚幾乎被風聲撕裂。

莫鴻聽到了,打從他一離開去尋船,便不時回頭注意翠蘿的安危,誰知他找到了船,正與船家談好價錢,遙遙聽到呼聲,頭一擡,竟見到翠蘿被人挾持而去。

“師妹!”莫鴻發足狂奔,人的雙腳怎麽跑得過馬的四蹄?更何況他們原先就有一大段距離。

一定要救回翠蘿,不能讓她落到賊人手裏!莫鴻俯身拾起石子,往急奔的馬匹擲去,一拾一擲,連發了十餘枚石子,可惜距離太遠,石子頂多拂中馬尾而已。

莫鴻提起一股真氣,向前躍出好幾丈,大叫道:“師妹,我來救你了。”

翠蘿聽到莫鴻的聲音,生出一線生機,雙手亂推亂撞,惹得王豹一身疼痛,卻是不敢還手打人,否則少爺責怪下來,功勞就變成罪過了。

翠蘿又往馬匹身上重擊,王豹怕馬兒受到驚吓發狂,于是稍微緩下腳步,此時,莫鴻的飛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而至。

一粒小石子擊中馬匹的後腿,馬兒果真受到驚吓,長聲嘶叫,仰立而起,王虎在旁見了,伸手試圖幫忙拉穩缰繩,卻連他的馬兒也被吓到了。

翠蘿趁兩名大漢忙着穩住馬匹,無暇他顧,一骨碌滾下地,摔得滿身疼痛不已,但仍不敢稍停,趕緊翻身打滾,以免成為蹄下冤魂。

王氏兄弟見翠蘿逃跑,不再理會暴跳的馬匹,立刻俐落地躍下馬背,伸出雙手又要去抓翠蘿。

驀地,指頭痛麻,紅腫一片,原來他們也被飛射的石子擊中了。

莫鴻躍到翠蘿身邊,扶住她不穩的身子,急切地問:“師妹,你有沒有受傷?”

翠蘿搖搖頭,餘悸猶存,講不出一句話。

王虎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匕首,還是擺出了笑容,“我還以為是哪個人物,竟敢偷襲咱們兄弟,還要劫走少夫人?原來是個通緝犯。兄弟啊!咱們又多了一筆賞金!”

由于距離太遠,莫鴻并未擊中王氏兄弟的穴道,他将翠蘿護在身後,一步步往後挪移,“是你們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下,竟敢劫人!”

“哈!做賊的喊抓賊,笑死人了,兄弟,你我各逮一人,回去邀功,如何?”

王豹雙手刺痛不已,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口中仍是跟着吆喝,“少爺說,莫鴻身上有一把寶劍,奪了再加三百兩呵!”

莫鴻冷眼觀察,這兩兄弟被他的飛石擊中,明明功力大減,還在大吹牛皮唱雙簧。

他回頭低聲安慰翠蘿,“不怕,五師兄保護你。”

有莫鴻在,翠蘿根本不怕,因為她知道五師兄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一陣打鬥,眼前的兩人不堪一擊,節節敗退,一個不擅使用左手,一個兩手無力,一臉的痛苦,全無出招之力。

王氏兄弟被逼退到河邊,只見莫鴻雙掌拍出,震得他們向後跌出,掉落數尺之遙的河水中。

“救命,我不會游水啊!”

“淹死人了!救人呀!”

方才作威作福的王氏兄弟,此時正在水中載浮載沉,成了落水狗。對岸高地幾個耕種的農戶聽見了,皆往岸邊一探究竟。

莫鴻抱住翠蘿的腰身,攜她往船家的方向而去。他不叫船家直接渡河,而是順水而下十裏,再與翠蘿上到對岸。風強水急,兩人坐在小舟雨棚裏,莫鴻見到翠蘿的頭發沾了草屑,思量着是否該伸手為她拂掉。

一個做了十多年的動作,此時他竟要思前想後,難以自然做到。

翠蘿低着頭,她知道他在看她,“五師兄,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這麽說。”莫鴻客氣地回應。兩人近在咫尺,卻是如隔迢迢銀漢,他渡不到她的心,而她也不敢靠近他的岸。

他們再度陷入了沉默,陷入了那股陌生的熟悉感。

大雨滂沱,他們已經被山中風雨困住兩天兩夜了,在這個僅供蔽雨的獵戶小屋內,翠蘿逐漸焦躁起來。

大仇未報,斷劍之謎未解,還有莫鴻含冤未白,有那麽多的事情要做,她怎麽可以再坐困愁城呢?

她不知道如何捱過眼前的磨難,也不知如何逃過章綸的魔掌,她只想回到過去的日子,回到只有她和莫鴻的山間歲月。

“不行,要趕去清涼山,不能再等了。”翠蘿望着屋外的傾盆大雨說。

莫鴻這兩天耐心勸過她幾次,他此刻又提起精神,“天快黑了,我們對這山路又不熟,不如保留一點體力,等明早雨停了再出發。”

“不!天還有些亮光,五師兄,我們快走。”

莫鴻張了張窗外,“你看,雨這麽大,泥水滾滾,萬一山洪爆發豈不危險?我們還是小心點,等雨歇了再說。”

翠蘿了心只想盡速離去,對于莫鴻的謹慎心生不耐,“我都不怕那群壞人的追殺了,還怕山洪爆發嗎?一日不找到劍空師父,我一日不安心。”

“那也不必急于一時呀!”

“五師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你……你就像以前一樣,只會對我說不,在你心中,好像我還是個小孩子,什麽事都得聽你的!”悶了将近一個月,翠蘿再也不能忍受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陌生感,時空似乎一下子跳回楓樹林的夏日,她仍是個灑潑嬌俏的小姑娘。

莫鴻終于又抓回一絲熟悉,“我……我是關心你。”

翠蘿心頭一動,關心?莫鴻的确還關心她,但是關心之後呢?是不是留給她更多的空虛?她用力用頭道:“不必你關心,我會照顧自己。”

莫鴻急切地道:“師父臨死前要我照顧你。”

“爹死了,我也長大了。”她簡單的幾個字便拒絕了莫鴻,即使是父親的意思,又何必勉強莫鴻來接受她?

她徑自走到門邊,“我自己走!”

“你急,我也急啊!但至少也要依情況行事,現在外面正下着大雨……”

翠蘿惱怒了,“你不陪我沒關系,但請你不要阻攔我,你不要插手,反正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莫鴻拉住她,“師妹,怎麽會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娘是受害者,我也要報仇呀!”

“好呀!那我們一起走!”翠蘿說着又要走向門邊。

莫鴻抓緊她的手腕,情急之下,喝道:“不要鬧了,這荒山野嶺不比在山莊,出去被水沖走怎麽辦?”

“沖走就沖走,總比困在這裏強。”她講得很賭氣,想掙脫莫鴻的鉗制,卻是絲毫動彈不得。

“師妹,不要急,生命重要啊!”

翠蘿急了、狂了,生命已經被掏空,還有什麽重要可言?她心頭酸楚,突然放聲大哭,“爹和娘都走了,我還留下來做什麽?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還有我啊!師妹,我會照顧你。”

“不要,我不需要你照顧,我自己可以報仇,我會毀掉雷霆劍。”翠蘿使力搖着頭,身體向門邊傾去。

“師妹,你一個人去很危險的。”莫鴻竭力勸阻。

“我不怕危險,我也不要你來救我,就讓我死了吧!”

“師妹!你別胡說!”莫鴻緊抱住翠蘿,但翠蘿卻發了狂似地掙紮扭動,完全聽不見莫鴻的叫喚。

莫鴻抱她越緊,她掙紮得越劇烈。

天地混沌,雨聲狂急,夾帶着翠蘿悲切的哀哀哭喊,莫鴻也急了。

“啪”地一聲,一記清脆的巴掌用到翠蘿臉上。

之後是無邊的寂靜,耳邊只有屋外的狂風呼嘯。

翠蘿默默地掉下眼淚,呆立原地,目光投到虛空的遠方,不再出聲。

莫鴻看到翠蘿臉頰上鮮明的掌印,頓時心碎,他在做什麽?他怎麽可以如此對待他的小蘿妹妹?她應該是他呵護疼愛的小蝴蝶啊!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的傷害啊!他……他到底做了什麽?

他的手掌猶火燙麻辣,他攢緊了拳頭,顫聲道:“對不起,我……”

翠蘿的身子輕輕顫動着,淚水無聲地滴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很急……我給你添麻煩了。”她低下頭,全身顫抖不已。

見她瘦弱無依的模樣,莫鴻好心疼,大手一攬,将她擁入懷中,哽咽道:“怎麽會麻煩?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耐心、是我錯了,我該死……”

“你沒錯,是我太急,謝謝你打醒了我……”

“對不起……”莫鴻只能講出這三個字。

“我……我劍法不好,又嬌生慣養,不能吃苦,什麽都不會,我……我該怎麽辦?”翠蘿喃喃地哭訴着。

莫鴻緊緊地抱住她,“你有我啊!”

翠蘿偎緊莫鴻厚實的胸膛,抽抽噎噎,仿佛把所有的悲苦都讓他承擔了。

☆ ☆ ☆

雨聲漸息,哭聲也漸微……

莫鴻一覺醒來,見懷中的翠蘿依然在睡夢中,因此不敢挪動身子,唯恐吵醒她。

短短的幾個月間,她遭逢巨變,歷經磨難,這教一向單純的她,情何以堪?

細看她哀傷的容顏,沉靜而蒼白。兩只手掌蜷縮在他的胸前,緊緊地倚靠着他,似乎在冀求最後的保護。

是了,現在只有他能保護她、照顧她了。過去,他曾如此企盼此刻的到來,任她依偎在他懷中,讓他憐愛。可是,他寧可看到她嫁做他人婦,幸福的過下半輩子,也不要在如此凄怆的情況下,來到他的懷抱。

莫鴻凝望着她,終于伸出手,輕輕地拂開她頰上的發絲,一如過去在楓樹林的歡樂歲月中,他為她拂去臉上、衣上的落葉。

他靜靜地審視她,一寸一寸地看過她的眉、眼、鼻、唇,這是他最愛的、也是最不敢開口傾訴情意的佳人啊!他莫鴻何德何能,可以高攀大小姐?即使楓林山莊瓦解,師父親口托付,翠蘿落難江湖,她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更何況她已是章綸的妻子……

三師兄?那禽獸!他不配當翠蘿的丈夫,她在他手中,猶如羊入虎口。還有二師兄、四師兄,這幾個同門習武的叛徒,他恨不得一一手刃他們,為母親和師父報仇。

翠蘿的羽睫微微顫動,似醒未醒,又安靜了下來。

莫鴻看着她緊閉的眼,許久許久,緩緩地,他再度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龐,以粗繭細細地滑過她的柔軟,用溫熱的大掌摩筝她的冰涼。見她的臉猶透着蒼白,他的心更痛,他多以希望能代她受苦啊!

深情難抑,莫鴻忍不住将唇瓣覆上她的,如落葉無聲。

秋風掃過,落葉卷起,懷中的人兒身子輕顫,淚水滑落如雨。

莫鴻一驚,坐直身體。

翠蘿掙紮的坐起身,淚眼瞅看着他,卻是不語。

仍是那水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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