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和她(1)
秦顏心頭一跳,忍不住眨眨眼。
她喜歡甜食。
但是甜食讓人軟弱。
女生慢吞吞地嚼榛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袋子。像只趴在桌臺上瞅着燈油,伺機而動的小老鼠。
江連闕看着看着,不知怎麽,突然想笑:“吶,都給你。但你今天不能再吃了,生着病,對嗓子不好。”
秦顏眼睛一亮:“謝謝你。”
接過來,手提袋裏除去一盒開了包裝的巧克力,還有瓶裝在小玻璃罐子裏的糖,五顏六色,像剔透的水晶。就是她今天中午在店裏看到,後來卻沒心情買的那種。
她微頓,難得多說了兩句話:“來加個微信,我把錢給你吧。”
江連闕好氣又好笑:“現在願意加了?”
她擺弄手機,不說話。她本來就沒什麽朋友,也不怎麽用社交工具,眼下登錄還得重新驗證手機號,有點兒麻煩。
黑色的長發從肩膀上落下來擋住了小半張臉,側面傾瀉的陽光被隔在外面,松松有幾道落進來,更襯得女生肌膚白如落雪。
什麽鬼天氣……都入秋了還這麽熱。
江連闕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幹。
喉結微動,他移開目光:“微信啓動不起來就先別加了,你把手機號給我,我回去再加。”
秦顏沒有推辭,站起身,認認真真地将手機號寫給他:“謝謝你,明裏三中的同學真是親切友好又體貼,我回去之後,一定給校長寫感謝信,向他表達我對貴校教書育人的感激之情。”
江連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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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老幹部做派,是跟誰學的?
微默,他順手将她放在地上的背包拿起來:“那行,你自己小心點兒。”
看出她想跑,他本來也不打算攔,偏偏心裏跟貓爪子撓似的癢癢。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臂已經先行一步伸了出去:“秦顏。”
突然被攔住,秦顏不解地停下來:“嗯?”
江連闕看着她,嗓子裏像含着塊火炭。
半晌,他猶豫着問:“你為什麽回了明裏市?不需要準備‘D&B’了嗎?”
他最初見到她時,她就是被寄養在池素身邊的“天才”。眼神疏離的少女,周身氣場通透,整個人像塊易碎的玻璃,除了“在D&B國際音樂比賽奪冠”的目标,什麽都不上心,也什麽都不肯入眼。
結果偏偏,偏偏是她……
秦顏微微一愣。
這話裏實在是有許多意思,她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你不用再留在濱川市,留在池素身邊,跟着他學琴了嗎?
可……自己這些年被父親和池素保護得滴水不漏,沒幾個人知道她的存在,江連闕怎麽會知道她以前的事?
傍晚時分倦鳥歸巢,醫務室白色的窗簾被晚風帶得一起一落,婆娑的樹影透着一地橙色光斑,在地上跳躍着游移。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個瞬間。
半晌,秦顏微微一笑,眼裏裹起一層透明的殼,将無法深入的笑意擋在外面,禮貌而疏離地道:“是你認錯人,或者記錯了吧。”
“我以前的确學過小提琴,但只是拉着玩兒,從沒有過要去參加‘D&B’的打算。”她語氣平靜,眼裏半點兒波瀾也沒有,“不過,我聽說這屆有個小提琴拉得很好的學妹,叫曲映寒,八成也要參加‘D&B’的比賽。”
微頓,她平靜地道:
“你不如去問問,說不定她才是你要找的人。”
江連闕呼吸一窒。
又是那樣的眼神。
他知道她過去的事,知道她年幼時是怎麽被曲映寒搶走了本屬于她的東西,也知道她是因為什麽才被家裏人不聞不問地寄養在了濱川市。他以為再提起曲映寒,她該有嘲諷,有不甘,有嫉妒。不管有什麽,他都能理解,也都能包容。
可沒有。
到頭來,她眼裏什麽也沒有。野火燒盡原上草,一粒灰也未曾留下。
江連闕遲遲回不過神,秦顏已經轉身走到了門口。他下意識跟上去,卻見她僵在大門處,腰杆筆直,握着手提袋的指骨隐隐發白。
他目光稍偏,正對上曲映寒小巧精致、此時笑意盈盈的一張臉:“江學長好。”
曲映寒身材嬌小,乖巧地繞過秦顏,将手中的琴盒奉給他:“謝謝你的琴,我今天拉的曲子好聽嗎?”
她稍稍仰頭,笑容明亮溫暖。
江連闕的眼神一直黏在秦顏身上,見她要走,急匆匆想撥開曲映寒:“好聽好聽。秦顏你等等……”
“那我和秦顏學姐——”曲映寒退後一步擋住他,仍然笑得很溫柔,“你更喜歡誰的曲子?”
秦顏身形一頓,停住腳步。
“學長可能還不知道吧?”見江連闕停下來看着她,曲映寒有些羞澀地笑笑,“秦顏學姐以前也是學小提琴的,她拉得可比我好多了,那時候我只要跟她在一起,老師永遠誇她比誇我多,說她有天賦,是難得的天才。”
她自顧自地說,渾然不覺江連闕眼神正悄然轉冷。
卻也只是一瞬。
冷意倏而消逝,待她重又擡起頭,看到的仍是他春風和煦的一張臉:“所以能在這裏又遇見秦顏學姐,我也很意外呢。學長一定沒聽過她拉琴吧?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
秦顏邁開腿,繼續向前走。
她從始至終沒有回頭,江連闕看不見她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推開曲映寒,只能站在原地幹着急:“秦顏!你等等!……”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江連闕氣得想跳起來踢門。
“我說,”目光掃回到曲映寒身上,他問,“你剛剛在門口站着偷聽了多久?”
哪有這麽巧的事,秦顏剛好說到她,剛好推開門,就剛好撞見,還偏偏是來還琴。
不就是想比比誰更戳人眼睛麽。
曲映寒眨眨眼:“我沒……”
“還有,”江連闕打斷她,“我們才剛認識,你就問我你跟秦顏誰更讨人喜歡,不妥吧?”
曲映寒的腦子轉了個大圈,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
于公于私他都懶得誇她。
但她沒太明白:“可你跟她不也是第一天才剛……”
“誰告訴你,我們倆是第一天認識了?”
寂靜的走廊上,夕陽的光輝透過窗棂,地板也鋪上紅光。
少年抱手倚着門框,目送那道拎着手提袋的細瘦身影不疾不徐走出校醫院,逐漸行遠,才不冷不熱,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你不覺得我跟她那樣兒,更像是癡男怨女——久別重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