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聽不見(2)

可沒等她說下一句話,豆丁們瘋狂地鼓起掌來。

秦顏:“……?”

她被潮水般的掌聲弄蒙了,朝站在窗邊的方慎敏投去詢問的眼神,對方不明所以,歪着頭聳聳肩。

一個豆丁積極地舉起手,認真道:“小姐姐,方老師跟我們說,如果音樂課有小朋友緊張,鼓勵他就好了。”

“……哈?”

秦顏終于反應過來,又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這招沒有用。

她比任何人都更想把琴重新拿起來,但人總是難以接受,也難以跨越自己。

暗自嘆一口氣,秦顏正要制止他們繼續鼓掌,教室後傳出一道笑聲:“人家說得多好啊,你就這麽點兒反應?”

她一擡頭,正望見靠在門上的江連闕。

少年眼底鋪滿笑意,鬼使神差,她話一出口就成了:“謝、謝謝你們。”

“真乖。”江連闕走過來,笑着揉揉其中一只幼崽的腦袋,“等會兒獎勵你一朵小紅花。”

秦顏突然覺得空氣有些燙。

總覺得……

他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那既然這樣,”捏着幼崽的腦袋捏圓搓扁,江連闕臉上浮現出方慎敏式的笑,“我先把你們的小姐姐借走一會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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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他上前兩步,拽起秦顏就是一個百米沖刺。

在教室裏小朋友們長長的“咦——”裏,秦顏有些睜不開眼。

她覺得發梢有風拂過,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又被少年握在了掌心裏。

像拉長的慢鏡頭,她擡起眼,看到一片碧藍澄澈的天。

“喂,我說……”江連闕拉着她在操場上停下來,呼吸不勻,撐着膝蓋深呼吸,“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秦顏一愣:“什麽?”

“為什麽不再參加‘D&B’,離開濱川來了明裏市,甚至沒辦法拉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而我在網上搜索,也搜不到任何關于‘秦顏’這個人的消息——”

在她逐漸瞠大的眼睛裏,他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黑白分明,冷靜明澈。

他一字一頓,問:“秦顏,你是不是被曲映寒封殺了?”

天地希聲,少年長久地望着她,眼神執拗而認真。

秦顏愣了一陣,視線與他相接時,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男生往眼瞳深處帶。

海面風平浪靜,內裏卻掀起巨浪。

半晌回過神,她噗嗤笑出了聲:“你想象力這麽豐富,怎麽不去寫小說?”

“……欸?!”

冷靜下來之後,江連闕的理智也慢慢回流。

一切重頭說起。

秦顏從小學琴,曾通過海選,參加童話電影《星軌》的主題曲配樂。

那部電影的導演是業界難得的鬼才,堅持認為只有小孩子才能拿捏住樂曲內細致而天真的感情,不惜花重金在全國海選琴童。

機緣巧合,最後留下來的人只有兩個,秦顏和曲映寒。

更确切一些的說法裏,其實留下的人只有秦顏——但她最終在曲家那個精致得像公主一樣的女孩兒面前,潰不成軍。

緣由困擾了她很多年,後來她覺得,是因為自己少了張曲映寒那樣蒼白而無辜的、讓父母心有不忍的臉。

世上是有那樣的女孩子的,只要一哭,就什麽都有了。

“我這段經歷,你可能是知道的。”說到這兒,秦顏突然頓了頓,“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過去的事,但既然你連曲映寒是不是封殺了我——這種話都問出來了,我覺得還是從頭解釋比較好。”

江連闕哭笑不得,又只能點頭。

他的确是知道的,很早之前,早在濱川市他遇見她,就知道這件關于曲映寒的事。

可她現在是真的不記得他了,也不記得她曾經親口将這件事講給他聽過。

“本來我覺得臨時換人也沒什麽的……雖然有點小郁悶,可小孩子嘛,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秦顏說,“但我沒想到,錄制主題曲正片那天,又把我給叫過去了。”

雖然不太明白用意,可她仍然意外又欣喜地參加了主題曲的錄制,打越洋電話告訴遠在國外的父親,她在十一歲這年擁有了自己的第一首歌。

她比任何人都期待《星軌》的上映,等啊等,等到電影的成片登陸院線,等到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主題曲做預熱宣傳,興沖沖地點進主創名單,卻在提琴手一欄見到了曲映寒的名字。

沒有她。

整個主創名單上都沒有她。

後來那首曲子被業界贊賞,在國內外攬下大大小小的獎,提琴手曲映寒的名字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都從始至終與她無關。

而比起那時候小少女從九萬裏高空墜回陸地砸出一個坑的水晶玻璃心,現在的秦顏已經能平靜地把事情敘述完:“‘秦顏’作為提琴手,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查無此人’的。”

這是來自無法出面為她伸張正義的父親的另一種善意,既是保護,也是為了避免多餘的流言。

将正面的信息一并抹除,惡意的揣測就也失去了紮根的土壤。

“那……”江連闕愣了一下,“再之後呢?”

“再之後,我被父親送到濱川市,寄養在小提琴家池素的家裏。”秦顏移開目光,“你上次沒說錯,我原本确實是被作為‘D&B’的選手來培養的。”

只有使自己強大起來,才能去對抗世界上的不公。這樣淺顯的道理,父親在很多年前就用在她看來不太正确的方法教會她了,可她卻是很久之後才真正地懂。

第二遍聽別人的故事,江連闕仍覺得舌根發苦:“那,為什麽還要回來?”

秦顏沒有立即作答,她将頭轉回去,随手将落下來的頭發撥到耳後。

女生的頭發黑而直,被溫熱的風帶着在空氣中劃出小小的弧,鋪開時,像一張細密的網。

她望着操場上奔跑追逐的小朋友發呆,許久,笑了笑,語氣和緩地道:“我聽說每個音樂家都會在枕頭下放一杆木倉,一旦有朝一日失去聽力,就飲彈自殺去見上帝。”

她一手落在扶欄上,另一只手有意無意地在耳後的疤上碰了碰。

日光扶暖,風聲漸緩。

耀眼的陽光裏,他聽見她的聲音:

“江連闕,我聽不見了。”

“跟曲映寒沒有關系,這才是……我回來的真正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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