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能慫
江連闕微怔,她的樣子一點兒不像在開玩笑。
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消減下去:“為什麽?”
她有千頭萬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D&B”的複賽結果沒有爆冷,樂正謙的評分很穩,能進決賽也在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如果決賽不出意外,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可池素的關注點從始至終都是,“秦顏,站在那個舞臺上的人應該是你。”
那晚他拉着她談到深夜,核心思想仍然是想要送她離開,但這件事池素做不了決定,得等秦時拍案。
本來按照池素和秦時的打算,她應該參加今年的“D&B”,然後去轉道德國去與父親彙合,在那裏完成接下來的學業。
明朗的人生,一片坦途。
可誰都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被入室盜竊的人撞傷,不得不回明裏市修養,甚至一度考慮放棄小提琴。
而等她的聽力逐漸恢複,池素再提起原先的方案,就變得無從反駁。
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江連闕先前對她說,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麽想。她究竟更希望留在集體與人潮中,還是離開這裏?
可她并不獨立,選擇權也不在自己手上。
“所以對我來說,與其一直這樣,搖擺不定……”秦顏混亂地解釋完前因,艱難地道,“是不是還不如,現在就離開你?”
趁深陷之前,長痛不如短痛。
她不了解樂正謙的人生,可機緣巧合,命定要與他相識。有時候她看着屏幕裏的人,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樣,總是被周遭推着走,其實也從來沒有清晰而堅定地,做出過什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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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倘若……”她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沒有十分的開心,就多去做一點一分的開心,湊足十分。”
江連闕沉默了很久。
他居高臨下,身影與她的影子重疊,在熾白的燈光下看起來親密無間。
許久,他冷笑:“你又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們倆如果分開,我就不會再感到開心?”
“我對你說過,不要推開我。”他頓了頓,嘆息,“你好像從來聽不進去。”
“我沒有想要推開你。”秦顏語氣微急,打斷他,“……我只是不想傷害你!”
在确認他是玻璃房的小公子之前,不想傷害他;确認過之後,更覺得自己得走。
他從來不自知,可她知道,他有一顆多熱烈、多透明的心。
江連闕身形一滞。
他轉過來,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秦顏想了想,有些懊惱,“不行,我沒辦法組織語言,你坐下來,慢慢聽我說。”
過了氣頭,江連闕理智回流,冷靜下來,火氣偃旗息鼓。
他一語不發,乖巧地在她對面坐下來。
“我啊,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因為自己情商有限,身邊的人總是分分合合,沒辦法太長久地在一起……所以朋友也好,親人也罷,時間長了我都會覺得,随緣一點吧,沒辦法做朋友就不要強求,沒辦法團聚就算了。”她雙手交叉,回憶道,“所以好像這麽久以來……我都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非常想留在身邊的人。”
夜色沉寂,江連闕看着她,心一點一點地變軟。
“可是……可是你好像,不太一樣。”她小心翼翼地思索,想找貼切的形容詞,“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但我很在意你的想法。所以我并不是認為,我們分開之後,你一定會不快樂……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只要想到,都會為你的不快樂而感到難過。”
江連闕屏住呼吸,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他覺得,自己是在聽一個懵懂少女……
真誠而認真地,告白。
偏偏當事人渾然不覺,一臉考究,像是要把這種情緒作為人類學的社會研究課題:“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是,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時候雙方都應該立即停止情感投入,才能正确止損。”
女生表情太認真,讓他有種錯覺,以為她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摞論文,來驗證她的觀點。
似乎在戀愛的話題上……
她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無知的可愛。
“唉……”聽到這裏,江連闕把臉埋進交叉的手掌,已經憋不住笑出了聲,“秦顏啊。”
路漫漫其修遠兮,他感到無奈,又哭笑不得:“你真是……讓我說你什麽好。”
他語氣裏有愉悅的笑意,秦顏反而蒙了。
剛剛明明看起來……非常不開心啊!
為什麽突然就,樂得像威風堂堂一樣?
“我該怎麽跟你解釋?”江連闕笑夠了,直起腰,覺得戀愛真是人類學的一大難題。
偏偏她從小到大生活得遠離父母,連個參考範本都沒有。
“你……長這麽大,從來沒看過言情小說吧?”
這鬼問題,跟她的困惑有什麽關系?
秦顏像一只懵逼的綿羊,老實地搖頭:“沒有。”
“那我給你推薦兩本,你學一學新的人生哲學……等等,”江連闕笑着笑着,表情突然一變,沉寂三秒,問,“你,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二樓十分清淨,四下一片空寂。
隐隐約約,聽到煮東西時咕嘟咕嘟的冒泡聲。
“嗯?什麽聲……”秦顏反應慢半拍,突然想起來,“那……那截藕還在鍋裏!”
兩個人一前一後,匆匆忙忙跑下樓。
蒸煮的時間太長,爐子已經自動關閉了。可鍋裏的湯仍然有一半溢了出來,漫過流理臺,淅淅瀝瀝流到地上。
“你小心一點,站穩了別滑倒啊。”江連闕把鍋拿下來,囑咐完秦顏,折身去拿拖把。
秦顏的表情難以名狀:“……”
他真的把她當小朋友。
等兩個人将亂七八糟的廚房收拾幹淨,她端菜上桌。
超綱的四菜一湯,魚香茄盒,西芹香幹炒筍絲,鍋塌豆腐,粉蒸排骨,山藥骨湯,還有作為甜點的桂花糯米藕——
江連闕亮起星星眼:“可以啊秦顏,你拉不拉琴,這雙手都值八位數。”
他無心提起,秦顏微怔,眼裏的光卻又黯下去兩分。
剛剛的問題一被打斷,就抛之腦後。可矛盾并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
“……連闕,”她試探着問,“我們剛剛的話,是不是講到一半沒說完?”
因為那截煮過了頭的藕。
鍋塌豆腐是裹着蛋液炸的,看起來金燦燦,一口咬下去齒頰留香。江連闕自己都說不清,他有多久沒在家裏這麽吃過飯了,現下幸福感直沖雲霄,哪還有心情管別的事。
所以他不甚在意:“是啊,我們剛剛說到……哦對,言情小說。”
“……核心要義不是這個。”
核心要義是,如果她不得不離開,接下來怎麽辦。
“噢噢噢,那就……”被人提示了重點,江連闕恍然大悟,“那就趁離開之前,使勁造作一下。”
“……”
“比如……”他眼神轉一圈,落到臺歷上,“你看,擇日不如撞日,這個周五就很好,黃道吉日,雲開霧散,一看就适合逃課。”
“……”
周五?
她眼皮一跳,心頭突然湧現出種奇怪的預感。
那件她沒來得及告訴他的事情,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啊。
“何況,秦顏。”放下筷子,江連闕看着她,和煦地笑,“事情遠沒有糟糕到非得分開不可的地步,你以後遇見事情啊能不能,多往好的地方想一想?”
“我說過,我們有很多選擇,可以不放棄,可以不孤獨地活着。”他眼底光芒閃爍,狡黠一閃而逝,“隔得遠,那能叫事兒嗎?重要的是,年輕人,不能慫。雖然你留不下來,但是——”
不知怎麽,她的心跳不受控制,跟着快起來。
“我可從沒說過,不能跟你一起走啊。”
***
周五清晨,如江連闕所說一般,風輕雲淡,雲開霧散。
邪門的是,就連淅淅瀝瀝下了半個多月的雨,都在這天停了。
氣溫稍作回升,太陽就露出了臉。
高中生七點半開始晨讀,楊禾怡踏進教室,耳畔書聲琅琅,她剛想滿意地移開目光,眼神一掃,發現兩個位置空着。
第一排第二排,江連闕和秦顏。
目光一肅,她走過去,敲敲明蔚陽的桌子,壓低聲音:“今天有同學請假嗎?”
沒有。
明蔚陽硬着頭皮道:“有。”
他一想到半小時前,秦顏微信發給他的那兩張登機牌,和那句“拜托啦大班長,謝謝你”,心裏就一陣一陣地發虛。
“江連闕病了,打電話跟我說他發燒燒得起不來床,所以請一天假。”他搜索枯腸,找不出別的理由,“秦顏的話,她……也病了。真的,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都變了,一聽就感冒特別重。所以我尋思着吧,最近可能是冬天到了,那個流感病毒它就……”
“知不知道請假要我批準?”楊禾怡沒好氣,打斷他。
明蔚陽蔫兒唧唧:“……知道。”
“知道還包庇同學!”
大班長內心充滿絕望,死了算了。
“我再問你一遍,他們倆幹什麽去了?”
天吶。
逃課的又不是他,為什麽要為難他。
明蔚陽難以啓齒。
深吸一口氣,他真誠道:“說真的,老師。我覺得,他們可能是……”
私奔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想把江連闕那句“你又是哪裏來的自信”錄下來,
N年之後放給他聽。
然後打腫他的臉。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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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在十二點前寫完了更新,
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