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說親

寧安院的東次間。

珍珠輕手輕腳地将換過新炭的青綠色古銅炭盆放至牆角,又執起茶壺往炕桌上的茶盅裏續了水,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炕櫃上供了只水晶梅瓶,瓶裏斜插一支遒勁的梅枝,枝頭上花苞待放,沁出清幽的淡香。

身穿豆青色如意紋褙子的婦人端起茶,淺淺地抿了口,指着梅瓶笑道:“這花兒真香,供在屋裏,連熏香都免了。”

“都是孩子們的孝敬,”文老夫人露了笑,“知道我這幾天不爽利不愛出門,天天折了新梅送來,”側身指着高幾上的梅瓶,“那是昨天折的,剛開花,正燦爛着,這枝趕明兒一早怕也就開了。”

婦人“啧啧”出聲,“老夫人有福氣,也會教養人,就是平常愛藏私,鮮蔥似水靈的三個孫女兒硬是拘在家裏不讓出門見人,虧得我臉皮厚,國公爺做壽不請自到,否則還見不到面兒呢。”

說話的是鎮國公鄭家的兒媳婦鄭氏。

鎮國公與衛國公先祖曾有同袍之誼,太~祖皇帝得天下論功行賞,兩人都高居國公之位。可惜鄭家後繼乏力,連續幾代未能有個出類拔萃的弟子,只空有個爵位,卻無人在朝為官。

所以鄭家與楚家早就斷了往來。

沒想到這次國公爺做壽,鄭家竟然主動上門了,還送了不菲的賀禮,大有重續前緣的意圖。

國公爺覺得多一個朋友多條路,能再往來總比生分了好。

所以,這次鄭家媳婦上門求見,文老夫人就吩咐人熱情地引了進來。

鄭氏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三言兩語說得文老夫人心頭開花,再一番插科打诨,老夫人更是歡喜,笑道:“哪裏藏着掖着了,我倒是想讓她們出門見識見識,可一個個的都膽小怕露怯。”

“老夫人這話可不公允,姑娘們哪裏怯場了?”話頭一轉,“別不是老夫人怕出門被人瞧中了搶過去吧?”

老夫人隐約聽出點話音來,借着喝茶,躲過了話頭。

鄭氏也跟着啜口茶,半是正經半是戲谑地道:“不瞞老夫人,這孩子大了藏着也沒用,還真有人瞧中您家的孫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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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放下茶盅,不鹹不淡地說:“侄兒媳婦就愛說笑。”

“不是說笑,”鄭氏斂了神色,“是安國公府的謝老太君托我來的。”

安國公府,謝老太君,謝貴妃……

會不會是四皇子?

老夫人心頭跳了跳,試探着問:“安國公府裏有待婚配的小子?”據他所知,謝老太君三個孫子都已經成了親。

“怎麽沒有?”鄭氏拍一下大腿,“就是謝家二房的那位,今年剛十五,可不正說親的年紀?老太君自打那天見到府裏五姑娘喜歡得什麽似的,回去就誇個不停,小模樣長得又漂亮又喜慶不說,禮數也周到,又孝順,說咱要是不抓點緊,沒準就被別人搶了先……謝家公子生得也是一表人才,讀書又好,今年鄉試剛中了舉人,過了年想下場試試,說不定就能中進士。”

老夫人想起來了,鄭氏說的這位公子叫謝成林,确确實實是住在安國公府裏。

謝成林的祖父與安國公是親兄弟,當初分府後,安國公這支枝葉尚算繁茂,而分出去的二房卻枝凋葉零的,連着兩代都只有一個男丁不說,安國公的弟弟以及謝成林的父親都是剛過三十歲就死了。

謝成林年紀小且要讀書,怎能獨力支撐起一房來,所以就跟寡母一同搬到安國公府,據說吃住用度都與謝家子弟并無二致。

這樣的家世,若是求娶的是楚暖倒還有商榷的餘地,可楚晴……

文老夫人期許的本是皇子,不成想換成安國公府隔了房頭的孫子,兩者相較,差距的确有點大。

故而,她心裏很有幾分不悅,面上卻不顯,只做惋惜狀,“謝家那孩子我知道,将來必有大出息的。只是,晴丫頭的親事我做不了主……我們府裏的事兒想必你也清楚,老四就這麽一個閨女,只把她疼在了心尖尖上。早先去游學之前就說,晴丫頭的親事誰說了都不行,得他親自看過才作數。晴丫頭歲數也小,剛十歲,上頭幾個姐姐都沒定親,所以晴丫頭也不着急。你看着要是謝老太君能等,就過陣子等老四回來再行商議,要是不能等……”

鄭氏眨眨眼,摸不清老夫人此言是真有其事還是推脫之語,只笑道:“娘親不在,當爹的多關心些也是應當。之前見四爺不經常回來,只以為他把五姑娘的親事交給老夫人了……這事我讨了老太君的說法後,再來知會您。”

凡是說媒,中意也罷不中意也罷,男方為示誠意總會再上門兩三次。

以後還有得是機會掰扯。

因此文老夫人跟鄭氏臉色均算好看,言笑晏晏地再聊幾句,鄭氏告辭,老夫人客氣地讓賈嬷嬷将人送了出去。

楚晴渾然不知自己已被人惦記上了。

她正坐在馬車裏唧唧喳喳地跟明氏說起楚曉,“……以前只知道大姐姐重顏面,卻不曉得會看重到這般地步。為了在寧安院多待會兒,竟然不惜拿肚子裏的孩子做文章。她一吆喝肚子疼,把翡翠跟珍珠兩人吓得臉兒都白了,好一通忙活,又是端茶倒水,又要請太醫,大姐姐死命攔着不讓,後來二太太去把她們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後來翡翠姐姐才反應過來,恨得牙癢癢。”

明氏眸中含笑,溫和地注視着楚晴紅潤生動的臉龐,“大姑娘一向會算計,卻不把人心當回事兒。奴才雖然卑賤,可也是人,她這樣能折騰一回兩回,要再有第三回估計就沒人當真了。經管鋪子跟管家也是一樣,既要敢放權給掌櫃,又得有能力制約他,要做到恩威并施松弛适度……這次翡翠的事兒你就做得極好,她所求不過是弟弟能有出息,不必一輩子待在門房,對文氏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可她始終不松口。”

“盛珣的事情能成還得多謝伯娘跟明表哥,”楚晴誠心誠意地道謝,“只是明表哥把身契給了我,他手頭上不就缺了人?”

“哪裏就缺得了人使喚?”明氏笑,“京都有宅子有鋪子,需要用人的時候找個夥計就行。懷遠本不想在府裏住,可老夫人盛情相邀,我也不放心他獨自住,留在府裏跟景哥兒和晟哥兒也能探讨下文章。”

楚晴笑道:“這樣最好,我怕表哥手頭不方便又不好意思開口提。”

“明遠才不是這種吃悶虧的人,他性情像我大哥,最是無利不起早的。”明氏笑容裏滿滿的全是自豪,“我大哥有兩兒兩女,一早就決定讓老大懷中承繼祖業,懷遠雖精明可生下來就順山順水沒遇到半點坎坷,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大哥想讓他以後外放做個小官吏磨磨性子。”

楚晴想起明懷遠一襲白衣谪仙般清雅高貴的樣子,忽而一笑,“真想看看表哥因為農夫丢了一只雞少了一頭牛而升堂斷案的情形。”

明氏稍愣,笑意漸濃,擡手點下楚晴的臉頰,“你這個促狹鬼。”

說話間,馬車到了東街,緩緩停在上次來的那間銀樓門前。

楚晴低頭打量下自己的衣衫,抻了抻并沒有皺褶的裙角,戴好帷帽扶着問秋的手下了馬車。

掌櫃記性很好,還認得楚晴,笑呵呵地拱手作揖,“見過東家,見過五姑娘。”親自将兩人引到樓上。

楚晴掏出那只有蚊子的琥珀問道:“能鑲成簪子嗎?”

掌櫃打量幾眼,“能,姑娘想鑲什麽簪?金簪、玉簪還是……”

“依我看,用紫竹最好。”清越動人的聲音自花梨木博古架隔開的隔間傳出,只見隔間身形晃動,身着白衣的明懷遠闊步走出,臉上挂着淺淺笑意,眸中光芒閃動,像凝聚着漫天的星子。

“蟲珀本是生靈所化,用金玉之物不免流于世俗,最相配莫過于木石,五妹妹若信得過,不如由我來鑲這支簪?”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那雙眸子溫潤又安靜,美好得幾乎讓人錯不開眼。

楚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息,張口說出,“表哥生得真好看。”話一出口,已意識到不妥,驀地漲紅了臉。

明懷遠挑起雙眉,笑容清淺高雅,“別人也曾這麽說。”

呵,原來不止一人有這種的想法。

楚晴松口氣,掌心緊緊地握住琥珀,“聽說來年開春表哥要下場,科舉重要,不好耽擱表哥用功。”

明氏笑道:“讀書也需一張一弛,倒不好一味用功,有時候稍作松散,讀書效果更好。”

言外之意竟是希望明懷遠親手來鑲簪。

明懷遠溫潤地笑笑,“姑母言之有理。”

既然兩人都這麽說,楚晴便張開手心,将琥珀遞到明懷遠面前,“有勞表哥了。”

她的手白皙柔滑,手指蔥管般細長。

明懷遠掃一眼,指尖小心地掂起琥珀,“三日便可鑲好,屆時由姑母轉交給表妹吧。”

楚晴笑着道了聲好。

明氏與掌櫃尚有事要談,楚晴不便在旁,就讓夥計找出幾樣新奇的首飾來。

東西還不錯,但并沒有讓她特別心動的。

況且,她也不缺首飾戴,故而只打眼瞧了瞧,便讓夥計收了起來,自己慢慢行至窗邊,輕輕将窗子推開條縫兒。

不經意地,又瞧見上次無禮地盯着自己打量的夥計。

他站在對面鋪子前,穿身灰褐色裋褐,雙手抄在袖口裏,兩□□替跺着,顯然是不勝寒意。

這麽大冷的天氣,他等在哪裏做什麽?

楚晴回頭朝問秋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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