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2)
,忽然聽到屋內琴聲一頓,王恒之從裏頭掀了簾子出來,站在門邊看着她們兩個,頗有幾分無奈:“你們兩個,站在門口說話,也不冷嗎?”
王望舒與謝晚春都有些背後說人壞話卻被抓住了的窘迫感,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全都不出聲了。
因為是在家裏,王恒之今日便極難得的穿了一件藍色棉布的家常袍子,越發顯得膚如冷玉,神容猶如冰雪。只是,他一貫冷淡的眉目此時稍稍柔和了一些,看上去竟是透出些許溫柔的意味:“還不進來?”
王望舒和謝晚春如蒙大赦,全都掀了簾子進了屋,這才把自己身上厚厚的頭蓬給脫了下來,交給邊上跟着的丫頭。王望舒馬上就要出嫁,因着這門婚事十分不如意,如今一家子全都哄着她一個,倒是越發膽肥起來,笑着湊到前面問道:“大哥适才彈得是什麽,挺好聽的。”
王恒之轉身替這兩個不着調的倒了熱茶,一人一杯遞上去,聞言不由擡目去看妹妹,語聲也頓了頓:“......《梅花三弄》,你都聽不出來?”
王家教女兒,琴棋書畫自然都是教的,故而王望舒出了門也能說一句是“琴棋詩畫樣樣精通”,《梅花三弄》這種常見并且簡單的曲子,她自然不該聽不出來。王望舒原就是随口一說,此時被王恒之當面問了一句,不由得便拉了拉邊上的謝晚春,小聲道:“誰叫我們離得遠,嫂子她也沒聽見呢。”
王恒之重又坐回琴座前,聞言擡目深深的看了謝晚春一眼,問道:“真沒聽出來?”
謝晚春頂着這一對兄妹的目光,手裏捏着溫熱的茶盞,從容自若的低頭抿了口熱茶,覺得腹中舒坦了些,這才笑着看想王恒之,柔聲道:“你再彈一遍,我就聽出來了。”
王恒之看了她一眼,修長白皙的指尖重又按在琴弦上,雙手輕輕一動,琴聲自琴弦徐徐得流出,仿佛活了過來,再次于屋內響起。
謝晚春與王若蓉皆是捧着茶盞,坐在榻上聽着這琴聲,方才聽了一段,謝晚春與王若蓉面上的神色便跟着變了一下:這曲子并非王恒之先前彈的《梅花三弄》,反倒是......
那麽美的琴聲,清澈且悅耳,流暢并且熱烈,在溫暖猶如春日的屋內輕輕流淌而過,猶如流水一般潺潺不斷,似春風拂過凍土、融去霜雪、化開冰塊,使得萬物重現生機,令人心裏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愉悅起來。
這是與梅花三弄全然不同的曲調,這是述情的琴聲,帶着彈琴之人真摯并且熱烈的情感。
直到一曲結束,王恒之方才頓住手,笑着看想謝晚春,輕聲問道:“這回聽出來了沒?”
他的目光那樣溫柔,反倒叫一貫厚臉皮的謝晚春都覺出面皮燙,她忍不住垂下眼,眼睫細細密密的跟着落了下來,在她挺秀的鼻梁處落在一層淡淡的陰影,只是唇角卻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是《鳳求凰》。”
是“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的《鳳求凰》。
王若蓉在側來回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轉,掩唇一笑:“那可好,嫂嫂若是會鼓瑟,你們兩人就能琴瑟和鳴,一同合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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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聞言卻只是一笑,搖搖頭道:“我只學了一點兒琴,可惜不會鼓瑟。”
話聲方才落下,還未來得及惋惜,外頭的園便忽而傳來極清脆悅耳的笛聲,這笛聲不似王恒之适才那般情真意切,情曲交融,但也稱得上是樂聲優美,充滿感情。而且,它吹的也正是适才王恒之剛剛彈奏過的《鳳求凰》。
謝晚春的面色微微一變,擡目看了眼王恒之,随口笑道:“看樣子,倒是不需我學鼓瑟,自有人能做你的知音了。”
王恒之覺得她怕是有些吃醋,想了想便直接推開面前的木琴,伸手把謝晚春拉了起來,一同循着那笛聲,推窗去看。
便如适才謝晚春與王望舒說的那樣,園中的幾株梅樹開得極好,雖沒有白雪映襯,可那枝頭的紅梅殷紅似血,美得令人不忍錯目。
只見梅樹下面站了個披着青色鑲白毛鬥篷的姑娘,遠遠望去,可見她身姿娉婷袅娜,纖纖素手持着一支精致的玉笛,正亭亭而立,在梅樹下吹着鳳求凰。
紅梅,美人,玉笛,鳳求凰。合該是極美、極動人心腸的景致,
謝晚春看得暗自惱火,忍不住便伸手悄悄的在王恒之腰間上扭了一下,只可惜對方皮糙肉厚,想來也不怎麽疼。
王恒之倒是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這是我們院子裏的丫頭,我先前怎麽沒見過?”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這樣的天氣跑到梅樹下去吹《鳳求凰》也太沒規矩了吧。”
謝晚春原還有些氣惱,聽到這話又覺得有些想笑,忍了忍最後還是趴在王恒之背上小聲笑了起來:“不是院子裏的丫頭,是二弟妹娘家的妹妹,要來我們這兒小住一段時間。你大約是還未見過......”她的臉貼在王恒之堅實的背上,鼻尖在衣服上蹭了蹭,仍舊不免洩出些許的笑聲來。
王望舒此時也到了窗前,聽到他們兩人的說話聲,又看了眼那梅樹下仍舊用玉笛吹着《鳳求凰》的李柔,也跟着蹙了蹙眉:“這五姑娘也實在是......”也不知什麽時候跑來的,心眼兒倒是轉的挺快,一聽屋裏頭在彈鳳求凰,她也跟着在梅樹下吹一曲,正好來個知音互對。
王望舒本以為李柔雖是被送來王家,多半也是李姨媽的意思,她本人未必願意。可看這情形,李柔多半是看上她大哥哥了。這做派,真真是和送上門自薦枕席的女人也差不離了。
王恒之的反應雖是慢些,此時也已是明白過來了,直接叫了明月來,吩咐道:“那位李姑娘想來是迷了路,這才到了咱們院裏的園子裏,你叫個人把她送出去。”
明月在門外極利落的應了一聲。
王恒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對了,你讓人和她說一句,既是小住便安心呆在屋裏,可別再亂走了——下回沖突了旁人,說不得還以為是不懂規矩的丫頭,豈不叫人看了王家的笑話。”
明月呆了呆,仍舊應了下來,往園子裏去了。
話聲落下,謝晚春實在忍不住了,抱着王恒之的胳膊笑得止也止不住,眉眼彎的好似月牙。
王恒之被她笑得沒法子,只好一手拉着她,一手牽了王望舒,道:“我叫人端了酒來,等會兒一同喝吧。”
王望舒其實也想笑,只是多少顧着李家的面子,只是淺淺的彎了彎唇角,小聲道:“大哥,你這話也太刻薄了,直接把人比作了丫頭。“
王恒之半點也不客氣,直接道:“丫頭的規矩比她還好些呢。”
謝晚春笑得不行,縮倒王恒之懷裏頭,捂着肚子道:“......哎呦,你們快別說了......越說我越想笑,哈哈哈,真是肚子都疼起來了......”
被謝晚春的笑聲一帶,王望舒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一下,王恒之的五官輪廓跟着柔和了許多,唇間弧線微微一彎。
而另一頭的李柔則是被明月帶着兩個手腳利索的媽媽給送了出門,臨出門了,明月還學着王恒之的語氣把那句話說清楚了:“我家大爺說了,李姑娘既是小住便安心呆在屋裏,可別再亂走了——下回沖突了旁人,說不得還以為是不懂規矩的丫頭,豈不叫人看了王家的笑話。”
這話一出口,左右的丫頭婆子都看向了李柔,眼裏透出濃濃的輕蔑來:庶女就是庶女,居然就這麽一個人跑到園子裏吹笛子了,真是半點規矩也不懂。
李柔到底是姑娘家,面皮薄了一些,聞言一張白臉已是通紅,眼裏幾乎要落下淚來。她用力握緊了拳頭,咬着牙把眼淚咽回去,勉強笑着與明月等人解釋道:“我本是想要來尋郡主說話的,只是一入園子便見着那些梅花,只覺得情景如畫,一時情難自禁。失禮之處,還望你替我向你家大爺還有郡主道聲歉......”她抿了抿唇,垂了眼不再說話,領着等在門外的丫頭往回走了。
一直到回了她暫住的屋子,李柔方才松開自己一直握着的手掌。
跟在她身後進屋的丫頭吓得差點叫出來:“姑娘,你的指甲......”
只見李柔掌心上映着幾個血樣的指甲印,大約是适才太用力,竟是連好容易才養長的指甲都斷了兩根。
因屋內并無旁人,李柔也沒再忍着,一張清麗的面上帶着極冷的笑,咬牙道:“好個嘉樂郡主,真是欺人太甚!”
李柔早前曾經有緣見過王恒之一眼,當時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那般的人物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明月,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只是那會兒長姐李氏正戀着王恒之,李柔不過是在李姨媽手底下活命的庶女,哪裏敢多想。後來嘉樂郡主嫁了王恒之,李氏嫁了王游之,李柔聽說嘉樂郡主體弱多病,幾次都快病死了,雖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可她心裏忍不住便又多了一份念想......
天知道,李姨媽要送她來王家的時候,李柔心裏有多高興,簡直覺得就跟做夢似的。
也正因如此,李柔想着王恒之那如玉似的面龐,打心眼裏也不願意相信那些羞辱人的話會是王恒之說的,想着必是嘉樂郡主那毒婦,故意借着王恒之的名義羞辱自己。
李柔恨得咬牙,本是極美的一張臉也因此顯得扭曲猙獰起來,在昏暗的房間裏看上去竟是有幾分吓人。她似是想了一會兒,忽而轉頭去問自己的丫頭:“我之前叫你帶的藥,可是帶了?”
“姑、姑娘,這可是王家,那些藥還是不要用了吧。”那丫頭吓得一哆嗦,小聲提醒道。
李柔半點也沒把這麽個小丫頭放在眼裏,不過是因着她是自己從李家帶來的,這才拿着當心腹看待罷了。她聲音冷的好似窗外挂着的風,刮得人骨頭都泛冷:“你別管,我自有主張。”
75| 30.31
王恒之的外祖母宋老夫人乃是個極有智慧的女人,因她手段了得,宋老太爺膝下統共也只有一子二女,皆是嫡出,其中:長子承了宋家家業,長女則是嫁去了王家。要知道,王老爺足足比宋氏大了将近十歲,那時候算是個大齡光棍,兩家議親時不少人都勸宋老夫人“這王家小子二十多還不成婚,說不得是有什麽問題呢,你可得有些成算啊”,只是宋老夫人看中王家家風和王老爺的人品才幹,一意促成了這一樁婚事。後來王老爺高升吏部尚書,與宋氏兩人夫妻恩愛,自是成了一段佳話。
只是,哪怕是聰明如宋老夫人卻也有自己的煩心事——她還有個不成器且又愚鈍的小女兒,倘嫁去交好的世家裏,多半要鬧出事,說不得還要結怨。後來宋老夫人千挑萬選,這才選了家規森嚴的李家。李老爺生得倒是玉樹臨風,可骨子裏确實是個頂頂迂腐、勢利的。所以,只要宋家還在,小女兒這正房太太的位置便坐的極穩,李家也會因着規矩和宋家勢力敬着她,不敢輕視。在宋老夫人想來:小女兒這樁婚事還算合适,以後的日子不會很好但總不會太差,大約也是不會惹出太大的麻煩的。
事實上也的确是如此,李家本就重規矩,李姨媽作為正房太太,娘家又給力,自然也算是順風順水過了這麽多年,李家雖然妾室姨娘不少,但是大多都被李姨媽管得嚴嚴實實的。李柔的親娘是李老爺上官送來的女人,經過些風塵事兒,很懂得如何讨男人歡心,也算是得寵過一段時間,只是她為了維持身材一貫都是吃少喝少,因着身材纖瘦,生李柔的時候吃了很大的苦頭,沒多久就走了。李柔便只好被送去李姨媽屋子裏養着。李姨媽自己還有一子二女,哪裏有空管庶女,不過給口吃的喝的,把人當貓狗似的養大罷了。所以,李柔長到十多歲,最親近的反倒是以前在她親娘邊上服侍過的柳媽媽。
柳媽媽年輕時跟着李柔親娘在外頭很是混過一陣子,知道不少下九流的歪門邪道、手裏頭也算不得多幹淨。李柔那些藥還有下藥的手段多半也是從柳媽媽手裏頭學來的,此回來王家,她本就是懷着破釜沉舟的打算,自然也就把藥給帶上了。
可李柔這方面的運氣似乎不好,王家也守規矩,故而住了幾日竟是連王恒之的衣角都沒碰到,更別提下藥了。李柔咬着牙想了個半天,覺得自己冒着冷風在梅樹下吹鳳求凰,王恒之不可能沒有半點動容,必是嘉樂郡主謝晚春故意在裏頭使壞。
所以,李柔心念一轉,很快便又有了新想法:倘若嘉樂郡主出了事......那,豈不就沒人攔着她和王恒之了......
這般想着,李柔便再忍不住了,直接轉頭向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丫頭綠蘿讨藥。
綠蘿額上冒着汗,怕得很,雙手不直接的絞在一起,仍舊壓低了聲音勸李柔:“姑娘,算了吧,倘若真要下了藥,被查出來可怎麽辦。”
李柔見綠蘿不聽話自然很是不悅,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眸光犀利:“你這是什麽話?做的小心些,自然不會被人發現。再說了,那藥又不是什麽害人的東西,不過是外頭助興用的......”
那藥本是青樓楚館裏頭摻在客人酒水裏頭助興用的,用作香料則效果更佳,簡直能叫人意亂情迷,只是香料不太好操作而且容易殃及他人。李柔是想讓綠蘿在謝晚春的酒水裏加一點,到時候謝晚春迷了神,少不得要當着一衆人的面出一回醜,必是再沒臉出門的......只要到時候小心些把酒杯藏好了,查到最後,查不出什麽,肯定只會以為是謝晚春喝醉了。再說了,倘若真要是查出什麽,直接把綠蘿推出去就好了,反正藥是綠蘿帶的,下藥的也是綠蘿,只要自己咬死了說是不知道,王家真能拿自己怎麽辦不成?
李柔心裏的念頭已是轉了一遍,面上的笑容卻越發溫柔羞澀起來,她緩了緩神色,伸手握住綠蘿的手,語聲輕輕的:“好綠蘿,就這一回。只要你替我辦好了這事......”她微微一頓,轉了眸光看着綠蘿,溫聲細語的道,“你年紀也大了,到時候我替你與太太求一聲,把你好好嫁出去。對了,鐘管事的二兒子可是個不錯的後生,極能幹、很有前途,你若願意,我也可以替你做個媒。”
聽到李柔這般威逼利誘,綠蘿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她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道:“我把藥放在我屋子的枕頭下面了。要不,我拿來給姑娘看看。”
“不用了,放那兒就好了。”李柔見綠蘿聽話應了,這才松了口氣,頗為惬意的伸手撥了撥自己插在鬓角的玉簪子,簪頭那幾條垂着的蓮子墜兒在她白皙的指尖猶如流水一般的滑過,精致小巧。她随口道,“你記得到時候把藥弄一點兒在指甲尖,順手混到嘉樂郡主的酒水裏便是了,小心些別搞砸了。”
綠蘿臉色發白的諾諾應下了,見李柔沒別的吩咐,這才掀了簾子出去了。她出門的時候大約有些恍惚,不小心撞到了個穿着青色短襖、素白長裙的丫頭。
那丫頭看了綠蘿那張發白的臉一眼,忽然笑了一下,把人扶起來,問她:“沒事吧。”
“沒......”綠蘿用力咬了咬牙,就着那丫頭的手起了身,極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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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正好下了一場小雪,謝晚春性子來了便特意寫了幾個帖子,叫了李氏、王若蓉、王望舒等人來自己園子裏賞梅,只是不好特意漏過李柔這個客人,便也一并請了。
李柔為了等這麽一個好時機,早已滿肚子不耐,今日得了信兒便忍不住微笑起來,對着鏡子細細打量過自己今日的妝扮,她又側頭叮囑了綠蘿一句:“你記得小心些,可別別叫人看出來了。”
綠蘿十根指頭皆染了花汁,看上去紅豔豔的,最小的指尖裏則是慢慢的加了白色的粉末。她仍舊有些忐忑,不免又勸道:“姑娘,我看這事要不然還是算了吧......”
“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李柔擡高眉梢,直接便道,“我就直說了——這事你要是辦得不好,改日裏我就叫人直接把你發賣出去。做還是不做,你自己想清楚了。”
綠蘿吓得一哆嗦,只好恭敬的低了頭,低眉順眼的站回了李柔的身後。
李柔起身拿了件蓮青色繡白梅緞面狐貍裏的鶴氅披上,頭上是頂狐貍皮做的雪帽,腳下踩着羊皮靴子,這才慢悠悠的出了門。
因李柔正是住在王若蓉的院子裏,故而王若蓉特意等了她一等,見她出了門這才拉了她的手一同往外去,嘴裏道:“咱們這幾日都悶在屋裏很是沒趣,今兒正好去大嫂那坐坐,她年初時很是把園子折騰了一番,今兒那些梅樹開了梅花又襯着白雪,可好看了,倒是叫她好生得意了一回。”
“那可好,”李柔垂首一笑,溫溫柔柔的應聲道,“正好,我還可以到郡主那兒讨口酒喝。”
王若蓉點點頭,拉了她的手往前走,笑着與她說起謝晚春院子裏的好酒,過了一會兒方才謝晚春那兒。
瓊枝披着灰鼠鬥篷,正站在院門口等着,見了王若蓉等人先是禮了禮,引着人去了後邊的園子,嘴裏笑着道:“二姑娘和李姑娘今兒也走得太慢了,二奶奶與三姑娘都已到了呢。”
往裏走了幾步,便可見幾株梅樹開着滿枝的花,因着地上的雪還不算厚,倒也能看見被埋在雪底下那仍舊不肯垂首的枯黃草根,只是落在雪地上的紅梅點點如胭脂,反倒把人的注意力給奪了去。再走幾步,周側皆是枝幹蒼勁的老梅樹,殷紅的梅花在寒風中化開香氣,鋪就一層層猶如薄霧般的梅香,将人整個兒籠住了,沁人心脾,心曠神怡。
謝晚春令人在園子裏的沁雪亭上擺了幾個案幾、備了酒菜,又人叫生了幾個火爐在邊上禦寒,衆人坐下後大可擁着火爐說話,并不覺冷。只見幾個丫頭婆子在亭中弄了個燒火烤東西的鐵爐子,在中間的位置把細細的鐵絲給繞好了。
李氏正坐着喝酒,見了王若蓉與李柔來了,連忙招手道:“快來快來,就等你們兩個了。”說罷,起身拉了李柔來與自己同坐,王若蓉則是與王望舒同坐。
王望舒瞧着那鐵爐子裏燒着的火,不禁道:“人到了,爐子也好了,嫂子快叫人那肉來,這樣一邊烤一邊吃,方才有味道呢。”
“就知道吃!總不至于餓着了你。”謝晚春忍不住笑了她一句,她今日穿了大紅羽紗的頭蓬,更顯得雪膚烏發,神容秀美,不可直視。她背後又立着幾株花開如胭脂的老梅樹,好似雪地上冒出來的梅花仙子一般,拿眼笑嗔王望舒,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我已叫人拿了幾塊鹿肉來,上回西山拜見陳先生時吃過一些,确是味道不錯,今兒正好也試試。”
說話間,碧珠領着幾個丫頭過來,切了幾塊小鹿肉放在火爐上的鐵絲架上烤着又額外弄了點制好的醬料,肉擱在鐵絲上面,油水濺起,發出刺溜的聲音,冒着一團團的白氣,一陣兒的肉香,可真是能把人的饞蟲給勾出來。
王望舒一雙眼睛全都盯在那幾塊肉上,連忙道:“最大的那塊是我的。”
“正好,”謝晚春笑話她,“那肉怕是要烤的最久,咱們先吃先喝,不必多管,就叫舒姐兒一個人饞着!”
一衆人笑得不行,恰好丫頭端了蔬果上來,李柔端着酒杯子笑着道:“難得今日高興,咱們大家先喝酒吧,早聽說郡主這兒的酒水甜得很。”
謝晚春聞言微微颔首,也跟着端起了酒杯,招呼道:“不必客氣,該吃吃、該喝喝。”說罷,她自個兒先喝了一杯酒。
幾人說話喝酒的功夫,幾個丫頭弄了幾塊鹿肉好了,又分到了衆人的碟子上。王望舒那塊果是因為太大沒烤熟,只好從王若蓉那兒切了半塊來,她沾了沾醬料,咬了一口,燙的嘴唇舌頭都要紅了,偏還要笑:“......這味兒還怪不錯的,下回我叫廚子給我做。”
說罷,王望舒三下兩下的就把那塊肉的吃了,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酒配好肉,不錯!”
謝晚春也正切着肉片兒慢慢吃着,她一貫養生,知道這東西不好克化,故而才慢慢的吃着。只是一輪下來到底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又吃着熱騰騰的鹿肉,面上難免跟着浮起淡淡的紅暈來,竟是透出幾分少有的豔色來。
李柔暗暗瞧着謝晚春,雖是自持美貌卻也不得不承認謝晚春生的比她要好得多,那點兒嫉妒的火更是燒得她一顆心又痛又恨,差點兒就要坐不住了。她左右瞧了瞧,見衆人皆是喝酒吃肉,好不熱鬧,便知道時機已到了。于是,李柔也不多說什麽,直接推了推自己邊上伺候着的綠蘿。
綠蘿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低頭倒了杯酒,指甲尖在酒杯邊上輕輕一劃,那白色的粉末就融到了琥珀色的酒水裏,無色無香。
李柔暗自得意,很快便端起那杯酒,起身緩步往謝晚春那頭去,神色溫柔,輕聲道:“我此回在王家小住,實是多虧了郡主這些日子的照顧,這杯酒,便當是我謝郡主的吧。”
說完,李柔便把那杯酒舉到了謝晚春跟前。
李氏暗覺自家妹子這話說得周道,便也跟着幫腔道:“是了,是該好好謝謝嫂子。”
謝晚春卻沒接酒杯,只是道:“你這幾日是住蓉姐兒那,合該多謝謝蓉姐兒才是。我也沒幫上什麽,倒是不好領你這謝字。”
李柔悄悄咬了咬牙,面上卻仍舊是柔柔的笑:“二姑娘那頭,我自然也是要謝的,只是這第一杯酒還是要先敬郡主這個東道主才是。”說着話,她忽而垂下頭,語聲裏已有幾分戚色,“還是說,郡主是因着前幾日我吹笛的事記恨我?”
謝晚春聞言一頓,擡目深深的看了李柔一眼,忽然伸手接過李柔的酒杯,一飲而盡,唇角含笑道:“五姑娘說笑了,那事,我早不放在心上。”
“那便好,我也放心了。”李柔看着謝晚春喝完酒,眼底閃過一絲狂喜,不一會兒就把那空酒杯接了回來,想了想重又用新的酒杯倒了杯酒敬給王若蓉算是謝謝她的照顧之情,然後又是李氏,總之是敬了一圈人,方才小心坐下。
因着李柔惦念着那藥發作的事情,雖是與衆人一般喝酒吃肉,可眼睛仍舊忍不住看着謝晚春,心裏頭頗有幾分忐忑以及不安。
大概也正是因此,邊上膽戰心驚的綠蘿一不小心就把酒杯給弄倒了,李柔沒來及躲開,身上的衣服給弄濕了。李柔垂頭一看那濕漉漉的衣襟,想着自己這一身行頭的價錢,真是恨不能直接把綠蘿拉來大罵一頓才好。
謝晚春注意到了這邊,便擡頭看了李柔一眼,漫不經心的道:“這兒冷飕飕的,要不然我叫丫頭先帶你去屋內換身衣物吧,省得着涼。”
李柔正惦念着謝晚春喝下的那杯酒藥效何時發作呢,很不願離開,可轉念一想,這個時候離開或許還能掩人耳目,于是她便告了一聲罪,悄悄把那個下過藥的酒杯捎帶上,随着謝晚春的丫頭去了臨近的廂房換衣服。
大約是外頭坐的久了,一入屋內,李柔便覺得廂房裏的炭火似是燒得極旺,那一點兒的熱氣烘着人,叫人心頭都燒了起來。熏爐裏也不知是燒了什麽香料,味道頗濃,有些嗆鼻。李柔忍了忍,暗罵謝晚春沒品位,自脫了外頭的鶴氅,又拿了丫頭遞來的衣衫,徑自兒小心的換上。
因着丫頭們都等在簾外,只李柔獨自一人在屋內換衣,邊上靜靜的,她心裏頭不免胡思亂想起來:謝晚春體內的藥效應該發作了吧?當着那麽多人出醜,謝晚春說不得都要沒臉活了,到時候她和王恒之......
李柔心裏想起王恒之,只覺得鼻尖的濃烈且灼熱的香氣好似直接湧入了心頭,叫她一顆心也跟着燒了起來。迷迷糊糊的,她竟是聽到了王恒之的聲音,心中猛地一跳,再顧不得其他,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直接便掀了簾子跑出去。
等在簾後的幾個丫頭見着李柔那光腳赤手、迷迷怔怔的模樣,都吓了一大跳,一時間尖叫起來,一股腦的簇擁上去把李柔給架住了。
梅香見那幾個丫頭亂成一團,便直接呵斥道:“李姑娘喝酒迷了神,你們難不成也跟着醉了?還不趕緊把人扶回屋裏。”又接了一句道,“這廂房裏頭沒休息的床榻,去東邊那間吧。”
這一群丫頭方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按住了李柔,把人架着去了東邊的想法。只是,便是這些不知事的丫頭心裏頭都不禁暗暗道:李姑娘這酒瘋也發得太奇怪了,居然還叫着大爺的名字。再說,她光着腳跑出來,連臂膀都露了一半,真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半點名聲都不剩了?
梅香目送着那些丫頭架着李柔離開,這才用帕子堵了堵自己的鼻子,快步入廂房,把那熏爐給滅了。她順手又把廂房的窗戶給開了,轉頭對跟在自己身後的丫頭笑了笑,道:“你這回做得很好,遲些兒,我家少奶奶會讓人帶你去見二奶奶,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與二奶奶說一遍,二奶奶自會替你與李太太求個恩典。”
那丫頭赫然就是伺候李柔的綠蘿。
綠蘿仍舊是低眉順眼,怯生生的模樣。她用力咬着唇,小聲道:“我,我知道了。”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努力朝着梅香笑了一笑,神色慘淡。
她也不想這樣,可,李柔逼着她做那些事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把她當棄子丢掉。她膽子再小、人再傻,也不能為了李柔不要自己的命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梅香沒再與綠蘿多說什麽,徑直領了綠蘿去報謝晚春等人,語調平平:“少奶奶,李姑娘怕是酒勁上來,有些醉了,嘴裏口口聲聲叫着大爺的名字,整個人都迷怔了。奴婢等怕出事,便先扶了她去東邊的廂房歇着。”
謝晚春神色淡淡的看了眼邊上坐立不安的李氏,只是輕輕吩咐了一句:“叫伺候的人守好自己的嘴,好好伺候李姑娘。”
李氏本想着替自家妹子解釋幾句,可瞧了瞧謝晚春的神色,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只好随口笑了笑:“好了好了,我那妹子就是個糊塗的,咱們不說這個,先喝酒。喝酒就是了......”真是丢死人了,李氏已打定了主意,回頭就叫娘家來把人給接走。
謝晚春瞧了李氏一眼,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弟妹說的是,咱們不說這個,喝酒吧。”
于是衆人這才端起酒杯,重又喝起酒來,只是氣氛到底不如适才好了。
謝晚春到底沒有把事情做絕,反倒給李氏留了個面子,直到晚上方才叫人把綠蘿送去李氏那,叫綠蘿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李氏再沒想過自家竟然還有這樣又蠢又毒的人,初聽到李柔那一番算計,整個人都呆了,一張臉又青又紫,好一會兒要捏着帕子問綠蘿:“你既知道這事,怎不早報了我?”
綠蘿垂首跪在地下,輕輕的道:“奴婢不敢。”她生得瘦瘦小小,聲音也是輕的猶如浮塵,“二奶奶到底與我家姑娘是姐妹,怕是不會因為一個奴婢的話而懷疑自家妹子的。”
李氏聞言不由有些頹然,靠坐在椅子上呆了一呆:是了,倘若綠蘿先把話說給自己聽,自己當然會先把李柔叫來仔細問過,倘若李柔不肯承認反倒婉轉辯解,自己說不得還要以為是綠蘿這個做奴婢的花言巧語、挑撥離間......
綠蘿仍舊低着頭,小聲道:“奴婢一聽五姑娘的打算便知道大事不好,又不能來尋二奶奶,最後只好告了大少奶奶去。”她頓了頓,慢慢道,“也是大少奶奶讓奴婢把藥粉換成糖粉,順便弄濕五姑娘的衣服,在五姑娘換衣的廂房香爐裏加真藥粉......”
李氏手掌緊緊握住木椅,指關節隐隐發青,咬着牙關一聲不出。
綠蘿沒擡頭,慢慢的把話說完了:“大少奶奶說,她給您還有李家留了個面子,沒叫五姑娘直接當着人出醜。但是,廂房那一爐香,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望二奶奶別放在心上。”
李氏怔然許久,忽然苦笑起來:“此事本就是我們李家理虧,反倒是大嫂寬宏,我又哪裏會多想什麽。”她到底也是世家嫡女,很快便轉動了腦筋,“阿柔此回雖是不曾在衆人面前出醜,但多少也算是壞了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