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船上遇險

知閑對這場無厘頭的鬧劇只覺得好笑,她只冷清的往前走去,卻不防被那孩子抱住了腿腳,還口口聲聲的喊着“饒了我”,知閑擰眉道:“放手!”

她這一開口,幾個人俱是愣住了,那清脆的嗓音,一聽便知是個女孩。

“你說跟了我多年,怎會連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她嘴角浮上一絲輕蔑的笑意,裹緊了大衣便直接往房間去了。

知閑回房以後心悶更甚,她本就挂心着上海的事,眼下又無緣無故的遇上這麽一出鬧劇,翻來覆去直至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甫一入夢,本是寒冷的夜忽而熱的燥人,恍惚間她仿若又看到城樓之上,漫天火光中自己與卿白相擁而笑,她翻了個身,便聽得一聲外邊聲音嘈雜。

“着火了!來人救火啊!”

“趕緊去接水!”

知閑一個激靈便醒了,看清周圍的火光,她倏的出了一身冷汗,雙手揪着被子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紅色的火舌在黑夜中肆無忌憚的吞噬着房中簡單的桌椅,發出噼啪的響聲,合着外面匆忙的腳步和呼喊,格外的惹人心驚。

“卿白,卿白···”

率先沖進來的男子身上蒙了一床濕被子,他一進來就看到纖弱的女子坐在床上,美麗的面容上都是淚的樣子,心不由得一揪,他沖上前去将人抱在懷裏,而後沖出了房間。

知閑竟是在他懷中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中午了,一個頭發微卷的女生率先端了一碗粥過來,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在她皮膚小麥色的襯托下格外惹眼:“你可算是醒了,喝點粥吧。”

“哦,我叫範梓萱,那位,”她回頭指了指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男生,笑道:“他叫陸鐘麟,昨天就是他把你從火裏背出來的。這場火來的也奇怪,就好像有人專門針對你似的。”

她最後一句話輕的好似是自言自語,知閑卻是聽到了。她勉力坐起來,從範梓萱手中接過粥,道:“謝謝你,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咳,謝我做什麽呀,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把房間給你住就是了。”範梓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似是為了掩飾般,她上前戳了戳陸鐘麟的胳膊,粗聲粗氣的叫道:“喂,陸兄臺,陸兄臺?這位女同學醒了!”

範梓萱越發覺得尴尬:“呃,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你是叫什麽名字?”

知閑倒是覺得她率性可愛,微微一笑道:“晏知閑,晏殊的晏,塵冠桂卻知閑事的知閑。”

“好一個塵冠桂卻知閑事!管他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箪瓢亦樂哉!”陸鐘麟生龍活虎的從凳子上站起來,道:“晏同學也是往巴黎讀書去嗎?我是往巴黎大學修習法律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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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鐘麟生的人高馬大,長相又頗為俊秀,他的頭發并不似時下進步青年一般短,而是像歐美人那般留了個三七分的短長發,看着頗為陽光。

“嗯,我是去修文學的。雖是大恩不言謝,然而除卻這口惠而實不至的謝謝,我也實在拿不出什麽來報答陸同學昨夜救命之恩了,所以取個巧說聲謝吧。”知閑将粥碗放在一旁,笑道。

陸鐘麟摸了摸腦袋,臉上浮現一絲尴尬:“不不,你不必謝我,我還要向你道歉。昨天的事,是我沒有分清青紅皂白就誣賴了你,還希望你不要計較。後來我們幾個人問起來,那個小男孩只說是鬧着好玩,覺得很是對你不住。”

呵,這天下哪兒有這般荒謬的巧事?自打上船,這麻煩事便接二連三的來了,看來付姨和黃叔叔将自己送往巴黎的事八成已經叫範連武知道了。他的人下手倒也是快,只不過太沒腦子了些。

這麽想着,知閑也沒有罪責陸鐘麟的道理,于是便搖了搖頭,示意沒有什麽,叫他不要往心上去。

“瞧瞧你們兩個,一見面就謝來謝去,謝完了又開始道歉,咱們都是中國人,以後在巴黎還得互相幫忙,不更得親如一家了嗎?”範梓萱甩了甩披肩的波浪發,頗為豪爽的拍了拍陸鐘麟的肩膀,道:“我也是往巴黎大學去念書的,這般算來,咱們算是校友了。”

因為船上那場火災的意外,知閑原本的房間是不能住了,船長那邊給她退了一部分費用,并向她表示了歉意,範梓萱很是爽快的要知閑同自己住一張床,知閑只得應下。所幸她盛放行李的皮箱雖是有些外表有些燒焦,裏面的東西卻是幸免于難的,知閑摸着錦盒,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世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知閑倒是因為這一場火的原因跟陸鐘麟和範梓萱熟稔了起來,常常是一個人吃飯便會叫上另外兩個,夜晚的座談會也免不了要拉着知閑一塊兒去,知閑本是不感興趣,奈何這兩人誰也不放心單獨讓她自己呆着,一是怕出什麽意外,還有便是擔心她在房中悶出心病來,知閑也不好拂了他們的好意,只好裏三層外三層的将自己裹起來,夜夜跟着他們去甲板上吹海風。

“俄國革命是庶民的勝利,也是代表着庶民的布爾什維克的勝利,由今以後,到處所見的,都是布爾什維克戰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布爾什維克的凱旋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将來的環境,必定是赤旗的世界!”

知閑遠遠的靠着欄杆,卻猶能聽到這段熱情洋溢的演講詞,她擡頭看着海上那一彎弦月,面容上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在笑什麽?你覺得李天智所說的布爾什維克道路,是救國的路嗎?”陸鐘麟不知何時出現在知閑身旁,他雙手搭在欄杆上,仔細的看着知閑,生怕漏聽了她的一個字。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發現這個女孩子,跟他過去所見的都不一樣。

她既不熱衷于時下青年探讨的救國道路,也不好追求功利誇耀自己,更不似一般的女生那樣花太多心思太胭脂水粉和皮相這些東西上,對她不由多了幾分好奇。

知閑的眼神從月亮轉到他臉上,笑道:“沒什麽,只是這位李天智同學教我想起一位很熟悉的叔叔。”

“哦?”陸鐘麟一下便提起了興趣,看不出她像是會跟有這般熱切的政治信仰有交往的人,“方便說一說這位叔叔嗎?”

“說起來我只跟他見過兩次,一次是十二年前,還有一次便是前不久去北平了。”今晚的夜風格外溫柔,知閑的心情也好,話匣子便打開了。

“你去過北平?”陸鐘麟從她語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仔細的想了想,道:“你這位叔叔,可是叫做馬闳的?”

知閑美目圓睜,笑道:“他的名聲竟是這麽大了麽?”

“有緣見過幾面,”陸鐘麟似乎并不願意多談,他朝後努了努嘴,笑道:“何況那位李同學天天将偶像的名字挂在嘴邊呢!”

知閑聽出他話中善意的揶揄,也是忍俊不禁。幾日相處下來,陸鐘麟少見她這般開懷,大着膽子試探性的問出了憋在心中好幾天的問題:“那,你方便說一說卿白是誰麽?”他本以為知閑會乘興回答他或是幹脆的不搭理自己,卻不曾想她只是輕輕的笑着說:“是一個夢中人。”

陸鐘麟有些不明所以,後來很久以後,當他想起這個月彎彎的夜,總是會想起她的這句話,不得不嘆一句原來故事早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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