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點滴前塵

陸鐘麟在病房裏很是焦躁,自從他把知閑要的大慶王朝的史料找來,她整個人便是病恹恹的,以至于現在竟是昏迷不醒了,偶有醒着的時候,也像個迷迷糊糊的小孩子,窺不見先前的一絲清明。

他很是不理解,問她話她也不答。

對于這個一代而亡存在感極低的大慶王朝,陸鐘麟是沒有太多研究的,他只知道血華帝顧卿白為了一個叫墨滄的墨家女子,竟是置顧家三代帝師的聲譽不顧,謀劃造反,魚肉人民,最後落了個遺臭萬年的結局。

紅顏禍水一說他向來是不贊成的,譬如歷史上有名的褒姒西施一類,女子的美麗自然算不得是錯,可是對于血華帝,他倒真真是覺得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了。

陸鐘麟看了看窗外綠意正濃的梧桐,覺得也稱不上是怒。

他随手翻了幾頁書,目光停留在血華帝造勢而後舉兵謀反的一段上,這實在算不上是“怒”的,有勇有謀,好男兒為何不以身侍家國呢?不知道這個墨滄究竟是怎麽一個絕色了,竟能引得當時帝都人人稱贊的顧家公子作出這等萬劫不複的事情來。

知閑的心好似被尖刃镂空,鋒利的刀片一下一下的讓她受着淩遲之苦,那滋味,竟是比她記得的烈火焚身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她的卿白啊,枉她一生機關算盡,卻是傷他最深。她本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卻沒想到故事打一開始,主動權就不在自己手裏了,他竟是拿着他自己和整個顧家成全了自己,這麽自欺欺人了一生,他的心裏該有多苦?

那年帝都郊外的慕林苑,桃花流水,泛舟湖心,她埋葬了心裏自以為是的愛人,帶着一張笑臉問他:“你願意娶我嗎?”

模糊的記憶中他一身勝過三重雪的白衣,一雙眼含着笑意,附耳在她身旁,字字溫柔卻擲地有聲:“我願意以這天下為聘禮,迎你做我顧卿白的妻。”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知閑面上流過兩行清淚,自己虧欠他的,豈止是自己知道的那麽多?

陸鐘麟正盯着她看,見她恍然落了淚,禁不住吓了一跳,手忙腳亂的給她遞巾帕,關切道:“知閑,好端端的你哭什麽?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給你找書了!我可就在船上見你哭了那麽一回,卻是不曉得你是個容易掉眼淚的。”

知閑當他不存在一樣,整個人縮進了被子裏不加理會。

陸鐘麟卻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歪着頭看着床上縮成小小一團的纖細身子,道:“我記起來了,你當時喊的是卿白,血華帝是叫做顧卿白的!晏知閑,你莫不是喜歡一個早已經作古的人物吧?”

知閑仍是縮在被子裏,許久陸鐘麟才聽她甕聲甕氣的答了句“你才喜歡一個作古的人”,他哈哈一笑,也不做聲了,這可是這兩天以來知閑頭一回回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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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鐘麟眼裏也跟裏程碑差不多了,裏昂醫生可是說了,若是再由着這丫頭這麽消極下去不配合治療,留下什麽并發症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知閑,我跟你說,你這條命可是我撿回來的,你還沒有報恩呢,你可不能死。”陸鐘麟的口氣很是嚴肅,他一邊起身一邊将搜集來的史料拿起來,卻見知閑從被子裏露了一雙眼出來,一只纖手緊緊的抓住了那幾本書:“留下吧。”

陸鐘麟無奈的擺了擺手:“雖說以史為鑒,你也不要總是壓抑在歷史上,看你這樣貌,做紅顏禍水還是遠遠不夠格的,李天智他們剛拿到的國內的報紙,你要不要看一看?”

李天智看的報紙,知閑一向是不感興趣的,陸鐘麟也知道自己是自讨沒趣,便随手将報紙放在那幾本史書底下了。

跟知閑同病房的兩個患者早在前幾天就病好出院了,倒是只剩了她一個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有些惡化趨勢的人了。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陸鐘麟只好随意的揀一些話來說:“那報紙講的是瞿世峥當南苑航空學校校長的事情,說起來也是好笑,什麽制空權我看就是他們皖系為了争奪地盤在光明正大的擴張軍備。段骐這老家夥真是想什麽都寫在臉上了。”

他話音剛落,門口忽而傳來彬彬有禮的敲門聲,陸鐘麟起身去看,下意識的應道:“請進。”

“陸……”

“鐘麟!”陸鐘麟趕忙搶白道,說完還心虛的往後看了知閑一眼,見她還是整個人捂在被子裏,這才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徐少爺不必客氣,叫我鐘麟就可以了!”

徐紹祯了然的笑笑,邊走邊道:“鐘麟亦不必跟我虛與委蛇,稱我紹祯即可。”

“那怎麽行!”陸鐘麟搖了搖頭:“你比我們都大一些,我便稱你紹祯哥吧。”

徐紹祯點了點頭,道:“很好。”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知閑的病床前,陸鐘麟見她還是跟個烏龜一般不露頭,不禁有些驚奇,他印象中的知閑可是從來都沒有失禮過的人。

陸鐘麟的驚奇也沒錯,知閑被付萍教了十二年,首先的一條就是要有禮貌,她本也是大家出身,前世禮儀又是到位的,在人前豈會有無禮的舉動?

知閑只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徐紹祯,前世跟了她半生的名字,這一世竟是又遇上了麽?從十三歲被師傅要求女扮男裝去寧山書院讀書與他同窗,到與逸師兄一同上京再次以女兒身遇到他,自己的一整顆女兒心可都是在他身上啊,可是口口聲聲說心悅滄兒的他又是怎麽做的!

知閑一陣瑟縮,冷意襲來,她的牙關都在打顫。

“晏知閑?”徐紹祯壓抑着心中有些激動的心情,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叫出了自己挂心了十二年的名字。

回應他的卻只有空蕩蕩的病房裏白色棉被下那個背對着他的一抹纖弱,不知怎麽,他一下就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個帶着霧的深夜她背對着自己一步一步走遠的小小身影,心上不禁湧起一股若即若離的愛而不得相望而不可親的感覺。

他如何也想不到,十二年以後,他又遇見了她,正如同十二年以前,他想不到再遇上她竟然是需要這麽漫長的時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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