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帆起雲

藤野先生正推着自行車往外走,趕巧讓知閑遇上了。他聽知閑說了來龍去脈以後,扔下自行車就急匆匆的往教室去了。

看着他蕭然而又有風骨屹立的背影,知閑覺得年齡閱歷這種話也不完全是虛的,年青人對政治總是有種莫名的狂熱,借以愛國的名頭,這種盲目而赤誠的拳拳之心總是容易在某種意味不明的煽動下變成被利用的愚蠢,偏偏還不自知而群情激奮。

武田一流,大抵如此了。

陸鐘麟和北島慕都挂了彩,北島慕說什麽也不肯回醫館去讓爺爺看到,許是因為一起挨了打,陸鐘麟倒是覺得北島慕還比較仗義,兩個人也就一塊兒在知閑的宿舍讓她給處理了一下。

這幫日本學生下手可真是狠,陸鐘麟胳膊和腿上幾處都紅腫了起來。知閑給他擦着碘酒,陸鐘麟皺着眉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瞪他一眼,道:“疼也忍着!”

她眉目愠色,兇巴巴的語氣倒真是有些駭人,陸鐘麟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跟個孩子一般任由她擺弄。

末了知閑重重的給他打了個結,什麽也不打算說了。打在船上起,知閑就看出了他是個好管閑事所謂以天下為己任的,像陸鐘麟這樣的性格,多說除了惹得彼此不快以外,實在是無益。

陸鐘麟瞧出了知閑生氣,小心翼翼的想找話題來說,看知閑白皙纖長的手指拿着棉簽摁在北島慕的傷口上,那專注的神情說不出的吸引人。

這一瞧,竟是迷的他愣住了。陸鐘麟許久才回過神來,偷瞥了一眼北島慕,卻見她也是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表情正看着知閑,眉間沒有一絲難以忍受的意味。

他不禁開口打趣道:“知閑下手那麽狠,北島竟是不覺得疼!真是頂尖兒的高手!”

知閑動作一頓,慢悠悠的扭頭去看他,這人,自己辛辛苦苦給他包紮,他居然還嫌自己力道太重!她明明就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再者說了,北島慕不也是沒有喊疼的麽,陸鐘麟可真是嬌氣太過。

不過倒也不能怪陸鐘麟喊疼,他的傷确實是比北島慕的重了些。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本來日本學生就看中國學生不慣,平素沒有沖突緣由也就算了,陸鐘麟今天熱血了一回,人家能放過他麽!

至于北島慕,大抵是因為是個日本人,又是個女孩子吧,傷勢倒是不比陸鐘麟那般青青紫紫的慘烈。她的傷不過是一些磕磕碰碰的,将養兩天也就消了的。

這些話知閑自然不會說出來讓幾個人都難堪,所以她只是默默的看了陸鐘麟一眼。

北島慕也笑:“陸桑竟然是個怕疼的家夥,我從小學習跆拳道,摔打慣了,又從小就挨打,打架受傷也就不覺得疼了。”

共同挨打過後又一番笑言,倒是讓三個人的關系比從前拉近了不少,藤野先生的說教許是起到了作用,除卻陸鐘麟和北島慕兩個人在班上被徹底的孤立外,一切與從前都沒有什麽分別。

徐紹祯又來了學校一趟,他對待知閑的态度真真是跟對待親密的朋友那樣一般無二,他來的時候正是一個禮拜天,知閑跟着北島慕去了仙臺的運動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見有人等知閑,北島慕竟是也毫不避諱,陪着知閑一塊兒跟徐紹祯說了幾句話,最後還是徐紹祯直截了當的說有幾句話想單獨跟知閑說,北島慕才臉色微變的走開了。

知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徐紹祯跟她說的,竟然是要她離着北島慕遠一些。

比起北島慕,知閑确實是更相信徐紹祯一些···

于是也就應了聲“嗯”,這個“嗯”字反倒是教徐紹祯訝異了,不跟他還嘴,可不像是她晏知閑的作風。

知閑看的出他臉上寫着的是什麽,笑道:“橫豎也還有半年我就回國了,後期又要忙着跟國內的交接事宜,哪裏還有什麽功夫去聽醫學院的課?”

“不單單是上課,平素也不可跟她交往太過密切。”徐紹祯眉峰一凜,斯文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銳氣。

他怎的如此防備北島慕?

知閑看他轉瞬恢複的溫潤面龐,就知道自己即便是問,他也不會解釋太多,幹脆的不去自讨無趣,因此倒是沒有問。

在東北帝國大學剩下的小半年,知閑倒真是沒有跟北島慕有過多的接觸,其中自然有陸鐘麟提前回國的因素在。

陸鐘麟算是維系知閑和北島慕兩個人之間友誼的橋梁了,這話雖是俗氣,但确實是比較貼切的。知閑向來不好跟生人親近,若不是陸鐘麟三番兩次的弄的三個人聚在一起,她是決計不會跟北島慕變成旁人眼裏形影不離的關系的。

再說陸鐘麟提前回國,他許是受了那次日俄戰争影片的刺激,言辭間竟是很有些贊成李天智信奉的那主義之間的意味了,最後得出了麻木的國民即便是醫治好了軀體也是不仁的結論,欲救血肉,必先救思想。

課業還沒有結束,就提前坐上了回國的郵輪。臨行之前,陸鐘麟把他珍愛的派克鋼筆贈給了知閑,怕是知閑不收,言辭懇切的告訴她,自己這一趟回國去,是打算參軍的,兩個人能不能再見面是真的說不準了,見筆如見人,也算是不辜負兩個人做了一回朋友。

他一向陽光活潑的眉間隐隐帶了些憂郁的神色,這倒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知閑也不推辭,便收下了他的鋼筆。

“在巴黎我送了你一回,如今風水輪流轉,倒是輪到你給我送別了,”陸鐘麟笑了笑:“你還記得當時你給我念的詩嗎?”

“又不是生離死別,你這般矯情作甚麽!”知閑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最後卻還是叫他伸手,就着那支派克鋼筆,在他手上寫了句詩。

她寫一個字,陸鐘麟念一個字,最後大聲的吟了出來:“他日有緣再逢君,玉壺一盞盛冰心。”

陸鐘麟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竟是險些因為這兩句詩激動的落下淚來,多日來眉間積攢的陰霾也一并被這激動的情緒驅散了。唯恐知閑笑他,最後留給知閑的一句話,竟成了這樣:“我看你越來越恣意了,如今竟是亂改古人的詩句!”

知閑就站在岸邊,看着那歸國的郵輪,一點一點的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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