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9

慕容壡長長嘆了口氣, 不再說話。

且說這邊楚王都鄢陵城, 那日嚴無為遇刺後楚相張睢夜進楚王宮,谏言要楚王徹查此事,而那楚王卻是不放在心上, 還暗諷道,“只是遇個刺罷了,又不是孤派的人, 誰知道是不是那嚴無為在路上惹的事?還想讓我楚國來背鍋?想她一個女子能為相,呵,背地裏用的什麽手段誰知曉?”

張睢為人正直剛正,對那嚴無為還頗為欣賞, 聽了楚王這番算得上冒犯的話後心裏也些許不快,便道, “王上此言差矣,那嚴無為雖為女子, 可她拜入秦相的一年多裏秦國政風純正,百姓安居, 先上言秦王收巴蜀,後又力徹變法,此人才華萬不可小看啊!”他頓了頓, 又道,“至于她是不是被我楚人所害,現下誰也下了不個定論,而正因如此, 王上便更要徹查此事了,想那嚴無為也算是名徹列國了,偏生卻在我楚國王都遇刺的,還是在大街上。這青天白日的一個國家的使臣在我楚國遇了刺,傳出去對我楚國名聲不大好聽,世人恐會說三道四,唯今之計便是王上下令徹查此事,一來給秦國一個交代,二來……”

“行了行了,”張睢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楚王打斷了,他頗不耐煩道,“說來說去不就是要查個清楚嗎?查吧查吧,又不是什麽大事,既然相國想查那這事就交給相國去辦吧。”

張睢的話又咽回了肚,“臣…領旨。”

“對了——”楚王忽然想起了什麽,摸着下巴道,“說到嚴無為,那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倒是個俏佳人,可惜嘴太伶俐了,而今受了傷,現下如何了…?”

張睢摸不準這楚王什麽個意思,便也如實道,“回王上,好在當日京兆府伊的人趕過去的還算及時,所幸秦太子沒受傷,只是嚴無為胸前中了一箭,現下已被她屬下帶去了藥館,約摸是不礙事的。”

聞言,楚王笑了一下,“這嚴無為真真是有意思,孤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他想了一下,又笑呵呵道,“到底是秦國的使臣,明日下了朝相國便随孤一道去看看她吧。”

張睢沉思了一下,“嗨。”

楚王滿意的點點頭,“孤乏了,便不送相國了。”

張睢自然是懂得,立馬行禮告辭。

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張睢還在想事,想嚴無為遇刺一事,他實在是想不到有誰會那麽大膽去行刺嚴無為,先不說嚴無為是一國之相,他楚國的客人竟還有被人當街行刺的道理?荒唐!簡直是荒唐!此事若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楚國就背定了這黑鍋了,到時候要是秦國找這由頭來生事,楚國還占不到理了!如此想着,他眉頭皺到了堆,想得出神,便自然沒注意到迎面走過來的人,直到對方開口問道他,“呦,這不是相國大人嗎?”

張睢心頭一跳,擡頭看去,果然見着了楚王的寵妃麗妃,這麗妃本是京中一五品官員的庶女,奈何生得标志,不知道使了個什麽辦法讓楚王在出宮尋歡時見着了她,還一眼就被瞧上了,歸宮後就破例納其為妃子,盛寵到如今,就連她那才貌低下的父親也沾了光,官職随之連升三級。如此榮耀的事他們本該小心行事,一輩子記恩才是,卻不料這麗妃持寵而嬌,娘家裏人更是在京中飛揚跋扈,身為相國的張睢自然在朝堂上沒少參他們的本子。雖後宮不能幹政,可張睢也是被麗妃記恨上了,想來他日益不受楚王待見,怕還得歸功于這麗妃在楚王面前吹的枕邊風了。

見是麗妃,張睢也不敢待慢了,當即作揖行禮道,“臣張睢見過麗妃娘娘。”

那麗妃卻還有了心思同他說道兩句,笑盈盈道,“相國可來見王上?是有什麽要事嗎?”

“回娘娘,只是朝中些許雜事罷了,叨擾了王上,臣這便要離宮了。”

“哦?這便是要走了?”麗妃上前了兩步,打量了一下張睢,不知為何今次卻也不作為難,反而還和顏悅色道,“如此,相國便早些歸府吧,夜深了,還望相國路上小心些才是。。”

張睢心頭雖有些奇怪,但麗妃這話說的又漂亮,他找不到什麽時候漏洞,便也只得道,“臣多謝娘娘。”

行過禮後便是離開了。

而這邊醫館中的嚴無為境地還算好,有方華守着她也安心,醒過一次喝了藥後便又睡過去了,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快到晌午了。一醒來方華就對她道慕容器來了醫館,嚴無為不敢待慢了,喝了湯後便讓方華請慕容器進來。

慕容器一進門嚴無為便一眼看見了她那雙紅腫的眼睛,精神看起來也不大好,約摸昨日是吓得狠了,嚴無為對慕容器還是有幾分疼愛的,這孩子相貌與慕容壡有幾分相似,愛屋及烏大抵便是這個理了。

“臣嚴無為…咳,見過殿下。”嚴無為被方華扶起,靠在床背上喘了口氣,對慕容器行禮道,慕容器見狀急忙上前道,“先生身子沒好,還講究那些虛禮作甚?”

嚴無為笑呵呵道,“君臣不能亂。”

聞言,慕容器的心頭一怔,一抹苦澀劃過,“我還未謝過先生救命之恩呢。”

嚴無為不作答,而是笑着對慕容器道,“殿下可用過朝食?”

被嚴無為這麽一問慕容器也鬧了個大紅臉,又沒那膽量在嚴無為面前撒謊,或者說她不願意在嚴無為面前撒謊,只得抿着唇紅着眼睛搖了下頭,怕嚴無為擔心,跟着又點了下頭。嚴無為見狀心下了解,“辛苦殿下了,方華。”

“屬下在。”

“給殿下備飯吧。”

方華看了眼慕容器,輕皺了下眉,還是道,“嗨。”說完便出去了,房間裏便只剩下了慕容器與嚴無為兩個人。

聽了嚴無為的話,慕容器的臉又紅上了些許,面上又顯出幾分懊惱的神色來,她哪好意思讓嚴無為這般操心她呢?說到底還是她連累了嚴無為才是,昨日她被方華那麽一吼,也回了魂,跌跌撞撞跑回了驿站,告訴護衛們嚴無為在東大街遇刺的事後便急火攻心,雙眼一黑,便昏了過去,再醒來時距天亮也不過一個時辰了。她心裏又急又怕,恨不得馬上趕到嚴無為面前去守着對方,看對方傷勢如何,她昏過去的那段時間裏心裏一直很亂,又怕,還做了個夢,夢裏不斷放映着嚴無為在她身前倒下的那一場景,反反複複不得安生,醒了後又不知道嚴無為是個什麽情形,惶惶不可終日,竟是下了床要去尋嚴無為,好在随行的官員聽聞後趕來勸慰她說嚴無為并無大礙,現下已在醫館中救治。

她聽了這話心寬了些,卻也不敢就此放心了,立馬就差了人驅車趕來了嚴無為下榻之地,進了醫館後聽到嚴無為還在睡,便也不打擾,只是守在嚴無為房前,一守就守幾個時辰,直到快晌午時嚴無為醒來方華喂了她藥後她才讓方華進去通傳的,這般算來,她确實是沒有時間去用飯的。

可她又不想讓嚴無為擔心,更不想離開嚴無為的視線,便糯聲商量道,“先、先生…我可以在這兒用飯嗎?”

嚴無為看着慕容器那雙紅了的眼睛,心裏一軟,到底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昨日情形那般兇險,她一個大人都被吓到了,何況還是個孩子呢?

便寬慰道,“殿下若是不嫌,自然是可以的。這殿下放心,臣咳咳…臣不會有事的。”

慕容器的樣子有些軟弱,“……先生,他們還會來嗎?”她想想便覺得有些後怕,又道,“我們還是歸國吧!這裏、這裏不安生,那楚王昨日還、還那般說您……回了王都有姑姑在,就、就不怕了!”

聽了這話嚴無為蒼白着一張臉笑了下,病若西子,更是美上了三分,看得慕容器眼睛都直了她卻還不自知,安慰慕容器道,“殿下放心,臣不會讓殿下受傷的……”

“可可可是,”慕容器聽了這話,急聲道,“可是您受傷了!我、我也會擔心啊……”她說完這話便有些心虛了,好像心裏有鬼似的,生怕這話被嚴無為給曲解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又想讓嚴無為曲解了,她還小,自然想不到那麽多,便不想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姑姑要是知道了,會罰我的……”說着聲音就低了下去。

也不怕慕容器膽小,實在是慕容壡太過霸道,來楚國之前慕容壡知道一同去的還有慕容器,當着嚴無為的面她倒是沒說什麽,等嚴無為一回府她就立馬差人把她這侄女叫進了宮耳面提首的好一頓說道,話裏話外都讓她在外自個規矩點,都是一國儲君了,再懂點事,別給嚴無為惹麻煩,不然回來了少不了一頓收拾的,慕容器心裏還是怕她姑姑慕容壡的,小時候她就聽她父親講過不少關于姑姑的往事,說得最多的就是姑姑小時候就在王都橫行霸道的那些年,虧得不是個王子,不然先王氣都要被她氣死了。

嚴無為後來也知道臨行前慕容壡禁告她侄女的事,嚴無為當時還笑慕容壡道,“論起惹事生非的本事,整個王都恐就你最行了。”

聽得慕容壡俏臉一黑,那天晚上狠狠地折騰了一番嚴無為,非要在嚴無為那問個究竟,她到底是怎麽個惹事生非了?最後還是嚴無為服了軟,在慕容壡身子低下淚眼朦胧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無為下回不敢了。”

“哼!”

聽了慕容器的話後嚴無為面色柔上了三分,溫言道,“殿下怕王上?”

慕容器縮了縮脖子,點點頭,“怕…”

“王上待殿下不好?”她家玄世脾氣是不大好,看來回去她得好好說道說道了,像什麽話?隔着個楚國都還能把慕容器吓成這樣的…

慕容器卻搖頭道,“不是的…”她有些猶豫,可擡頭見着了嚴無為那帶有鼓勵的眼睛後她鼓起勇氣道,“我怕、怕姑姑失望……”

“殿下怕将來不能做一個好王?”

慕容器點點頭,咬着手指道,“我、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當王…”她似困惑道,“姑姑…為何要立我為太子呢?”明明當年那些宗族裏的人見了她都直搖頭的,說她不适合當王,為什麽偏偏只有姑姑信她,要立她呢?

為什麽呢?

嚴無為一怔,沒想到慕容器還在糾結于這個問題,便試探道,“殿下何出此言?”

“姑姑還未成婚,等姑姑成了婚,有了孩子,立姑姑的孩子不是更好嗎?為什麽非要立我呢?”

“若王上…不成婚呢?”

慕容器想了一下,“那還有凡叔叔們,他們…有爵位在身,又是男子,立他們為儲君……終歸是比我要好的。”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宗族裏的人都說我不能做王的……”

嚴無為嘆了口氣,“殿下便是這樣想的嗎?女子不能做王?那王上不也是女子嗎?”

慕容器眨眨眼,不解道,“可姑姑…不一樣……”

“都是一樣的。”嚴無為輕聲道,“都是人,哪有什麽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的事呢?王上也好,殿下也罷,您們為王為君,便像是一盞園燈,照亮了些許黑暗,一路前向不止,為大秦,也為這天下間所有女子……殿下記着吧:這世間有太多不公,生在王室是幸也是不幸,王上懂這道理,也知道自個兒要的是什麽。

王上立你為儲,其中道理殿下現下不懂沒關系,也許大上了些許便會懂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慕容器聽得入了神,忽的又想起了當日外公說她不配看書只配做女紅的事,對着今日嚴無為的一番話,心裏好像一下懂了什麽,但又好像不懂的更多了,不過她聽明白了,姑姑立她為儲,自有一番道理,她現下也許不明白,但就像嚴無為說的那樣,等她大上些許了…也許就懂了。

可她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長大了,就能帶先生騎馬,就能與先生一道論事了,也能懂很多道理了…也就是在那一刻裏,慕容器迫不及待的想要長大了。

只是她還太年少,不知長大後的愁,等嘗過了苦頭後想再回兒時時,卻再也不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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